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我的上铺不是人 ...
-
自从高三二班和宁倾成了上下铺,每次宿舍里有我和他,宁倾总是用沉如水的目光死死看着我。
他的眼睛黝黑深沉,像是所有印入他眼里的光都被那双眼眸吸入而不起一丝光泽。面色苍白,整个人阴郁而沉默。
却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肖飞很怕他,问我是不是欺负过他,我哭笑不得的解释,之前与他并不认识。
肖飞是孤儿,和煞神林文照是好朋友。我实在不能想象,肖飞那宛若稚子的性格是怎么与林文照相合的。
肖飞和舍友玩真心话大冒险,我几次想阻拦,因为那两个人根本就是欺负肖飞脑子不好使,暗里骂他弱智,而被林文照收拾过两次。
可当我走上前,每迈一步,每说一句话,宁倾的目光如影随形,令我恍惚战栗。
我看向上铺,宁倾静静的看着我,可他的目光实在太沉寂而无波澜,让我有种置身古宅一角的奇妙感。
当我回过神,肖飞已经被童付拾掇去教官的寝室。我不由得着急,刚想追出去,童付和童池那对双胞胎拦住我,将我反锁在宿舍里。
严肃古板的教官要是发现有学生去捣乱,不管什么原因,不是揍出去就是揍一顿扔出去。肖飞要是再被伤了脑子,那他可怎么办?
忽地身上一阵冷意,宁倾已经从上铺下来站在我的身后,看着门上浅色的影子,像极了被身后的人拥抱着,我竟有一瞬不敢动弹。
“不要管他。”宁倾的声音清冷而略带寒意,不知道在什么样的环境下生活才养出了这种不讨喜的性子。
“他们这样玩太过了。”我低低回了一句,“肖飞也没做什么,凭什么看他性子软就欺负他?”
“……吃人的世界,就是这样。”
我不喜欢他这种悲观阴暗又现实的想法,等到全身的僵硬褪去,急促的向前一步,与宁倾拉开距离,并保持沉默。全班乃至全校没人愿意主动和宁倾说话,总说他身上,有一种死气,也就是死人的感觉。
这么一想,从头顶凉到足心。少年人对灵异鬼怪的事抱着一定的好奇心,却不代表能坦然与鬼怪相处而不心生恐惧,从而逃离。
而宁倾,在男校是心照不宣带着灵异鬼怪的标签。而我,恰恰是少部分坚持科学,不信怪力乱神的。
可有这么一瞬间,我觉得宁倾是困在老宅中的百年老鬼。用空洞幽深的眼,死死盯住偶然经过的我。
手机响了,宁倾还是只顾着看我,单调而刺耳的铃声不间断,我颇有些不耐烦,张了张嘴,还是说了:“你的电话。”
宁倾眨了眨眼,从口袋掏出老式的手机接听,还是直勾勾的看着我,也不开口,直到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才听到他清浅的应了一句。
之后我也不必绷紧神经观察他,因为家里来电话了,让我请假回家,说是有急事。
第二天请了假,回宿舍收拾,临了锁门的时候被身后的宁倾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总是这样吓人。”
宁倾也不说话,注重于眼神交流,我实在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他没说什么就走开了。
等我提着大包小包,坐上火车,再转了两趟公交,终于回到了我的故乡。
或许古城这里代表的是封闭、迷信,一片荒芜,可是,这里就是我土生土长的家。
回了家,见了娘,吃上家里的饭菜,我才觉得温暖心安。
“土伢儿,娘找到你弟弟哩,娘找到哩!原来他,一直在你身边哩~”山里人面容老,可是身子骨好,说起话来中气足,我却一阵茫然,娘亲或许不知道她说的事情有多么天方夜谭。
可,我哪里来的弟弟啊?
石头砌成的小屋,烛光隐隐跳跃,石屋外头有些窸窸窣窣的杂响。老母亲红光满面的比划起来,“你的弟弟是最最喜欢你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跟着你,你那么皮,他那么乖巧……”
“娘……你知道我是谁么?”我皮?
“土伢儿,你怎么哩,你大名是许青山,你弟弟是青柠啊。”
“娘是不是记错了,我没有弟弟啊……”战栗从双腿传到心尖尖,再到头皮都发麻。
娘亲眼一眯,左手一拍桌,“莫良心的小崽子,你弟弟为了都丢了性命,你却是不认他哩!”脚一垛,又扯着衣领啼哭着:
“我可怜的青柠啊,你为了阿哥命都莫了,你那莫良心的哥哥忘记你哩……可怜你不满十四就去哩,去哩之后还心心挂挂着你阿哥。”
眼前事物像是蒙上一片白茫,脑袋嗡嗡作响,娘的身影也模糊不清。
[香枣糕,大馍馍,送给亲媳妇;白莲子,圆圆子,生个大小子;小指勾红绳,从此一世人。]
“小指勾红绳……”待我醒来,耳边听到的是这首童谣,可惊悚的是,我竟然出现在一个大宅子里。
红柱皮,雕花门,大红灯笼挂满阁。
为什么这么眼熟,为什么出现在这,为什么我穿着红色新郎服。
庭院中央出现两个少年,都是十四五的年纪。
“阿哥,长大后你莫要娶妻,待阿弟长大同阿弟拜堂。”
“青柠瞎说什么,阿哥与阿弟拜堂,听老人家说是要烧死的。”
“阿哥凭地就是要娶妻?”
“阿弟也是要娶妻哩!”
“阿哥,我们不是……”
我要出去,让我出去。
“阿哥,可是还要娶妻?”少年一身喜服,眉眼弯弯,“这么久了,阿哥还是认不出我啊……”
眉眼越看越熟悉,可却是越想越心惊,“胡闹,胡闹!”
“我是青柠啊,也是……宁倾。”
“宁倾?”是了是了,他是宁倾,怪不得,怪不得,“我怎么会在这?”
“哥哥满十八了,我们可以拜堂了。”宁倾变得不一样了,会笑,会说很多个字,一如既往的是幽深寂静的看着我。
错了,错了。
娘亲说弟弟死了,宁倾说他就是青柠,可是宁倾同我是舍友,而我也不记得有这个弟弟。
“莫说你死了,单是性别、血缘我们就不可能,我同你说过……”多少次了?
“我是大房嫡子,你是远方表亲,血缘不知隔了几个服。”宁倾志得意满的说,“这不成立。”
“可是,可你不是活人!!你莫纠缠,你冷静些。”
“……这是你拒绝我的理由?”宁倾笑意敛去,阴暗而恐怖的看着我,走向我。
“我想要的,就是我的。”宁倾摘下发冠,任长发飞洒,“那,你也去死就好了。”
我向大门跑去,当我跑出大门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发现我竟然直接从外边往里跑,冲向长身玉立的宁倾。
“不要!”我再次往回跑,可每次打开大门跨出去,总是跑到沉着脸的恶鬼面前,试了几次,往别的出口也没用,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放我回去……不要逼我……”世界上有鬼,他是我的弟弟,我的同学,也是要跟我拜堂的人。一切荒唐而无理取闹,在他眼里,理所应当。
“陪我不好么……我那么喜欢你。”宁倾的声音清浅而飘忽,“你合该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好不好?”
不好,不好。
“不许摇头!”下巴被他擒住,逼我与之对视,“看着我,为什么你不当真呢?我那么喜欢你,我爱你,想与你一起。”
——鬼为什么会留在人世间?
——因为执念。
他的眼睛还是黝黑的,照不进一丝丝光线,可他眼里满满的是我,清晰的印着此时泪流满面的男生。
脖子间的力道逐渐加重,必须张开嘴汲取空气,一阵冰冷覆盖。
急促,绝望,而湿冷。
“哥哥,为什么不爱我?”
他竟然埋在我的脖子边流泪,鬼为什么会流泪,他哪里来的眼泪?
“阿哥别哭,青柠很快就会消失,青柠不想伤害阿哥的。可是青柠被困在这里好久,阿哥都不来……
于是青柠很生气,不是气阿哥,是气自己为什么不能出去找阿哥。就这样想啊想,想了好久,身体变出一个怪物,他伪装成人类,终于看到了阿哥。
每次都只能借他的眼睛看你,我,好嫉妒。”
他抬起头,半边脸宁静乖巧,半边脸偏执阴郁。
“对不起……”
“阿哥莫哭!”宁静乖巧的半边脸红了眼圈,偏执阴郁的半边竟然泣出血泪。
“对不起。”
“阿哥,青柠很高兴看到你。”半边脸微笑,半边脸血泪直落。
“你会消失么?”
青柠放开我,身子向后飘去,“阿哥忘了青柠了,也好。”
一阵强光袭来,哪里是黑夜,分明是晨曦。仍是破旧的宅子里,有着被大火烧毁多年的痕迹。如果不是脸上的湿意与身上的喜服,真像是一场梦。
“阿哥,长大后你莫要娶妻,待阿弟长大同阿弟拜堂。”
“青柠瞎说什么,阿哥与阿弟拜堂,听老人家说是要烧死的。”
“阿哥凭地就是要娶妻?”
“阿弟也是要娶妻哩!”
“阿哥与阿弟早早出了五服!”
“哼,青柠是厌烦阿哥在大宅子里的不作为了吧。”
“阿哥,莫要多虑了。”
“我才不信你们这些大房嫡子,听小厮说,嫡子们对谁腻歪了都是直接丢弃的!”
“大胆,哪个混账嚼舌根?阿哥你信我,我可以为了阿哥丢了性命。”
“那你便舍了你这条命吧,哼!”
“只要舍了,阿哥与青柠便拜堂?”
“是哩是哩,拜堂!”
“阿哥等我。”
随即一场大火席卷了所有。
“……对不起对不起,我混账,我只是气话,青柠对不起。”终是忍不住嚎啕大哭,是哩,我被爹娘送到大宅当小厮,青柠甚是粘我,我也就成了半个少爷。
那个也不是我娘亲,是青柠的奶娘,许是青柠嘱她照顾我。
青柠,我害了你,也舍了这命去伴你,可好?
“阿哥。”被抱了满怀,他细细捧起我的脸,为我擦掉眼泪。
“青柠,我对不住你。”
“青山莫哭,青柠终是破了枷锁,可以随时都看到青山了。”
“别走,我……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们就……”
“莫急,等青山真正爱上青柠的那天,我们就拜堂。”少年如玉,纯澈斐然。
“嗯。”得而复失,再失而复得,必将厚爱之。
——我的上铺不是人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