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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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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寂如坟地,学生们全都低着头颅。
那灯光仿佛渐有温度般,冒着沸水般滚烫的热气,从门缝间溢出来。
阮袁挨得较近,不曾想一丝热气溢到他跟前,方触到他手背一处,那里便滚一串燎泡。
他疼得倒抽了口凉气,才要低头查看,就被他哥扣住手腕牵了过去。
常安在望着被烫着的那处燎泡,灯光照着他侧颜有些阴郁,阮袁知道他哥现在最见不得他磕碰,连连摇手示意他不疼,哪料常安在不经意低了头,薄唇稍触间,竟在那处伤口上轻轻一舔。
微凉舌尖蹭灭了炙热的疼痛,阮袁却只觉脑海里炸出了一朵纷乱的烟花,他头皮发麻手忙脚乱抽回手,再是一瞥,那处燎泡居然消失不见了。
他有些惊异,侧头望去正巧常安在也朝他看来,四目相对,他不禁又瞪了一眼回去,眼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闹着玩!
常安在领会了他的意思,唇角微掠,面上浮起的是一抹浅淡的笑意。
也不知是不是这周遭太热了,阮袁被他笑得,不知不觉两颊红了一片。
却是这会耽搁,未料教室讲台上的那实验用的玻璃器皿,猝然爆了开来。
张筠筠惊了一跳,拉着林彩又要往后逃,然而回过头去,身后的长廊已有一半沦陷在了黑暗之中。
这间发生爆炸的教室竟成了眼下唯一的孤岛。
没有声音,眼前像是上演着一场默片。焚烧刺目的火舌从讲台桌上喷吐飞溅,在须臾间席卷了整间教室。
没有一个人逃跑,所有的学生都静坐在远处。
林彩吓得紧闭上了眼睛,张筠筠拿拳头捣着嘴避免恐惧的声音从喉里发出。
此刻火光已经吞没了半间教室,残余的烈焰正向着教室的后半间蠢蠢扑来,眼见一切即将结束,却是这时,嘎吱一声异响从他们身后距离最近的一间储物柜传了出来。
这声音在这死寂的片场便如同惊雷般,不等他们回头去查看,教室里剩下那半的学生倏然间齐刷刷转过了头来。
并没有什么焦黑的惨状,然而那一张张青紫紫的面容,却比任何致死的狰狞都来得更加触目惊心。
它们在盯着他们,它们全都死死盯着他们。
整个教室都已化为了一片火海,透着火光,那些学生仍然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直至熊熊燃烧的烈火将他们的身躯烤干蒸发掉最后一滴血液,然后化为了一把把齑粉。
轰地一声巨响,烈焰之浪如涨潮般冲破了紧锁的大门,霎时间扑到眼前。
阮袁瞳孔骤缩,他几乎闻到了自己发梢散发的焦糊臭味,便是这千钧一发之际,常安在一步挡在了阮袁的面前,呲呲几声怪响,几乎冲到面前的火光顷刻灭为了滚滚黑烟。
浓烟却似有意识般,曳着冗长的黑尾一头撞进了两侧的墙壁里,竟是就这么逃窜了干净。
余下热气也渐渐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阴冷,森寒刺骨的阴冷,恍如一下子从火场里落到了太平间来。
走道间的墙壁保持着焦黑惨状,教室却干干净净,白炽灯孜孜不倦照得室内通亮,课桌椅也全摆放整齐,桌上甚至还摊着学生的书,书上画满了乱糟糟的笔记。
这场景与刚才几乎一模一样,除了那些已经消失不见的学生。
储物柜里又一声嘎吱响动,方才惹事的柜门自行被推开了。
林彩与张筠筠快要吓丢了魂,闻声几乎脖子一缩全跑到常安在的身后躲了起来。
那储物柜里左右摇晃了几下,在几人的注目之下,从里头爬出了一对少年男女。
女孩染着一头五颜六色的发,瞧着便是个不良于行的小太妹。男生没染发稍微好些,只是遮眼的长刘海剪得堪比狗啃。
甫一见着这两人林彩就往张筠筠身后直躲,张筠筠一声惊呼,“陈茹?张耿虎!你们怎么在这!”
“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呢!”陈茹不甘示弱,她一时没看到阮袁,只顾得跟张筠筠争几句口舌,“张筠筠你这人怎么这么虚伪?之前不还跟我说你讨厌林彩么,现在怎么跟她那么要好?你们怎么都在这里?难道是林彩要你来的?我就说她图谋不轨,说不定想在这害死你呢!你忘了我们之前的班主任都是怎么出事的么,你居然还敢信她!”
张筠筠气不过,她是知道内幕的,闻言不由怒道,“你不会说话就别瞎说,老师他是自己失足摔下去的!干林彩又有什么事!”
陈茹还要张嘴争个好歹,却是张耿虎拽了她一把,叫了一声,“阮老师!”
陈茹直到这时才注意到阮袁,登时哑然,面露惊诧。
这两人阮袁还都认识,就是他们班上早上与林彩过不去的那对学生。
两人此刻满身挂了蛛网灰尘,手里拽着个撕了口的塑料袋,花花绿绿的纸片从撕开的口里源源不断漏出。
阮袁低头一看,发现那些纸片全都是一沓沓冥币。
陈茹扫了眼阮袁身边的常安在,莫名心底发怵,一向对老师也恶声恶气的她居然低了头,怯声解释道,“这些是……”
“是给我姐姐烧的,”站在她旁边的张耿虎接过了话茬,他低着头,糟乱的刘海遮了他的脸,他哑着声音道,“老师你别怪陈茹,是我要她陪我来的。我姐姐之前在这里出事的,今天刚好是她的忌日。家里人忙忘了,墓地也太远了。所以我想来这里给她烧一些……你能不能别跟学校说。”
阮袁有些头疼的看着灰头土脸的两个孩子,“我不会说的,纸钱放下,我们走吧。”
好在这会发现了,否则放任这两人在这阴界烧纸钱,指不定明天这里就该横上两具尸。
陈茹与张耿虎尚不明白自己处境危险,见着几人开始往教室里头走,不由诧道,“老师,楼梯是在那——”陈茹回身一指,结果后头除了无穷无尽的黑暗深渊哪还有路?
她唬的脸都白了,拉着张耿虎的手有些颤抖,“怎么回事,刚才……”
“陈茹,这会你就少说几句吧,”张筠筠拉着林彩转头道,“阮老师会带我们平安出去的。”
教室灯光打出凌乱的阴影,张筠筠与林彩的脸都有些发白。
饶是粗神经的陈茹也察觉出了不对,她终于肯老实闭了嘴。
几人前脚刚走进教室,身后的门吱呀应声关了。
张筠筠与林彩已经习惯了这些,倒是陈茹仍在一惊一乍,循声不禁又往回直看,黑暗已经将门外的走廊吞并了干净,而在这黑暗之中,影影绰绰浮着几张惨白的脸,就如夏夜里的萤火虫,倏忽即逝。
教室左侧角落居然还开有扇小门,小门里头黑魆吓人。
教室明明不大,可他们走了半天都走不到那扇小门。
陈茹虽之前受了惊吓,这会也慢慢缓了过来。耐不住安静的她抓了张筠筠的袖子,小声道,“张筠筠你不是一向讨厌林彩,怎么现在跟她那么要好?还有还有,阮老师旁边那个人是谁?”
张筠筠道,“是阮老师的哥哥。”
陈茹怪道,“阮老师的哥哥怎么会在这?这地方是哪里?难道这层真闹鬼了?我们是撞鬼了?说起来阮老师怎么也会跑到这里来,难道又是林彩……”
张筠筠不欲与她多争辩,被她问烦了便是挣开了衣袖,拽着林彩大步追了上去。
她这快步刚走,陈茹又黏了上去继续喋喋不休,反而是张耿虎落在了最后。
张耿虎环顾着这间教室——这是他姐姐生前最后呆过的地方。
他们父母常年在外承包工程项目,家里从来只有他姐姐与他作伴。小时候两人被丢在各个亲戚家,寄人篱下总要受些冷落,等稍微长大些,他姐姐就带着他住回了家里。
两个人一起学着做饭,学着如何互相照顾。父母在不在身边,渐渐变得不那么重要。
他们共同度过了漫长的童年,又一起走进了短暂的青春。然而那场意外……
越是想,沉闷的情绪越如潮水源源向他覆盖而来。
他甚至开始在想,干脆从这跳下去陪他姐姐好了。然而这个念头刚起,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下意识低头去看,就见着脚边多了有一条闪闪发光的金项链。
这链子实在眼熟,他瞧着瞧着就忍不住蹲下身去捡,就在他碰到那一条链子的刹那间,一只细瘦惨白的手突然从桌子下方伸了出来按住了他。
张耿虎一愣,他下意识抬头一看,课桌下蹲着一个面色青紫的女孩正对着他缓缓咧出了笑。
他张大了嘴,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姐——”
陈茹在跟在张筠筠身后问了半天,眼见终于走到了那扇小门旁了,她突然发现一直闷声缀在后头的张耿虎不知所踪的了,她登时就惊慌了起来,“张耿虎呢?你们谁看到张耿虎了?!”
她尾音尖利,教室的几盏灯闪了两闪,随后沿着讲台那盏开始次第朝着他们的方向熄灭而来。
黑暗如同蹒跚巨兽撕出了狰狞的獠牙,几个女孩自然惊慌失措,受此影响,阮袁也不由得有些紧张,他边安抚着几个女生,边拉着常安在问,“哥,张耿虎呢?这里又是怎么回事!”
常安在略略停步,他侧头似乎听了听,便漫不经心道,“不必找了,他回去了。”
陈茹先惊了一跳,“回去?回去哪?”
“阳界,”常安在言简意赅,“被他姐姐送回去了。”
陈茹惊讶大叫,“怎么可能他姐姐明明已经……”
话到一半,被张筠筠那么冷冰冰一瞧,她蓦然住了嘴。
教室里黑暗笼罩的地方里,再一次坐满了学生,他们低着头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像是等待着下一场死亡的来临。
阮袁别开脸有些目不忍视,却是常安在道,“别怕,这些东西伤不了人。”
阮袁问,“他们是不是日日夜夜都得在这里经受此前的那场悲剧?”
“它们不算亡魂,”常安在温声安慰道,“他们不过是亡者留在此地的恐惧所积攒成的死前场景的回放,便如电影一般。他们死的太突然,甚至来不及产生多余的怨念,除了个别执念深重的冤魂。其余的多已经去了该去的地方。”
阮袁道,“那张耿虎的姐姐呢?”
常安在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道,“送完她弟弟这一层,也算了此残念了。”
阮袁微微叹了口气,不再多过言语。
然后,最后一盏灯在他们头顶上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