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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章六十八、菱花 ...

  •   巫山。
      晨光熹微。神女峰西侧,一朵水色海棠花凭空出现。
      圈圈涟漪纹散去后,一身月白色广袖凤尾裙的如故凭空出现。
      她立在那里,转身四下相望。
      虽已是深秋时节,触眼可及的大多仍是苍翠,间歇夹杂着的几片酡颜枯黄,倒显得格外稀奇了。
      而如故立在那里,眼中并无半分景色。
      充斥于感官当中的,尽是强大魇力的压迫感。
      这样强大的咒术力量,便这样赤.裸裸暴露着,不假任何掩饰。
      于如故而言,倒更仿佛是一种邀请,或者,是一种挑衅。
      伸手向旁,在半空中虚晃一划,触到了灵力结成的壁垒。
      她心道,竟是如此。
      看看被强大结界封死的来路,再望望走向山峰深处的去途。
      这,竟是有人设下的一个局么?
      可是,为什么?
      清凉晨风掀起她的裙摆,腰间的平沙凤骨箫同白玉环佩相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如故便伸手将平沙凤骨箫握在了手里,转身,向山林深处走去。

      穿行在密林中,约莫走了有两盏茶的功夫,四周的植被渐渐开始变的不同。
      没膝高的灌木渐渐消失,常绿的乔木也渐渐被落叶乔木取代。
      就仿佛这一路走来,便是由夏到秋的季节更迭。
      然后,在转过下一个弯之后,便是一片拔地而起的花楹树树林。
      高大的花楹树,鳞次栉比,枝头蓝紫色的花云,接天蔽日。
      树林中铺开了一条小路,由如故脚下,蜿蜒向前方。
      魇术咒力愈发强大,再也掩盖不住的,是藏匿于其中的杀气。
      如故的脚步停在了小路的一头,便在此时,风起云翻,只消一瞬,熹微的晨光便被遮了个严严实实。
      仿若太阳从未升起,天地之间一片昏暗。
      仿佛感应到了突如其来的黑暗,头顶的蓝色花楹花,一朵两朵,忽然便绽出了些许微光。
      望着头顶微光莹莹的蓝花楹,如故心里一下便有了些模糊的臆测,关于这条路通向的究竟是什么。
      稍稍顿了一顿,如故仍迈开步子,顺着脚下小路向深处走去。

      又行了约有一盏茶功夫,渐渐看得到小路的尽头时,便听到断续的交谈声从那一头响起。
      如故放轻了脚步,隐身在路尽头一棵高大的花楹树下。
      只听一个深沉的女声,道:“你想借由我的力量,操纵魃族怨邪所化的行尸军队?”
      另一道声音稍稍年轻些,仿若是个少女,道:“是。”
      那深沉女声似是轻笑一声,而后又道:“何必舍近求远?你胸前那块石头里,便凝结有强大的魇力。”
      如故闻言,忽然一愣。
      向前张望着想要看清讲话的人,奈何天色昏暗,树木影绰。
      她遂蹑着脚步,向更前方的一棵花楹树后走去。
      立在树后,如故小心向前观望。
      路尽头是一片开阔地,散落了几株高大的蓝花楹树。
      光影昏暗,遥遥的,却仿佛仍能看到一些高大恢宏的建筑物,坐落于开阔地的纵深处。
      一条清溪由东向西纵穿这片开阔地,以一根巨大的朽木作桥相连。
      溪流彼岸,立着个黑衣黑袍黑面纱的女子。
      溪流此岸,一个少女身着繁复庄重的玄紫色古袍。正是泽盼。

      只听泽盼道:“没错。只是这石头中的魇力,自成体系,并不能被随意驱动——但这石头中却有股力量,指向了这里,指向了你。”
      “你怎知道是我?”
      泽盼却道:“是你找我来这儿的,不是吗?是你通过这块石头向我送达的信息,让我来此处找你的不是吗?”
      仿佛是默认了,那黑衣女子道:“昨夜,永夜城奇袭天庭,现在两下已经开战——八荒中无人不知,永夜城便是你们魃族的盟友,既如此,你还费劲巴力地要那些行尸军队做什么?”
      树后如故闻言,陡然一惊。
      永夜城已经同天庭开战了吗?!
      半晌,泽盼道:“两军交战,胜负难料。而此战于我魃族而言,非胜不可。我不能单单把宝押在永夜城身上。”
      那黑衣女子陡然便笑了,道:“也是。盟友一说虽好听,但大多也是各谋其利。何况是荣桓。”
      她看着立在几丈之外身着玄紫色古袍的少女,接着道:“那比起来,是否是如故,倒更值得相信些?——传说,你与她倒也颇为亲厚。”
      泽盼没有言语,顿了顿,那黑衣女子便继续道:“即便天庭的伏羲之心拿不到,南荒不也还有么?”话锋一转,便似有些讥诮,道:“还是说,怎么,如故她竟也舍不得把伏羲之心给你用么?”
      泽盼眼中戒备愈浓,她道:“此事并不与你相干。”
      那黑衣女子便道:“自然——不过,在求人不如求己这样上,你同你父亲倒是相像。”
      泽盼一愣,道:“我父亲?”她上前一步,道:“你认得我父亲?”
      那黑衣女子看着她,道:“你并非是第一个找上我的魃族人。”
      半晌,泽盼道:“你是什么意思?”
      “早在六千年前,荀矢便已来找过我。”
      泽盼蹙着眉心,道:“为何?”
      那黑衣女子抱起了双臂,语调似笑非笑,道:“你不知情,是么?也对,这也并非什么体面之事,”她向旁踱了一步,道:“魃族的行尸军队,便是荀矢一手建立起来的。”
      泽盼一愣,道:“什么意思?”
      “身死之后,以魃族人的怨憎为纽带,出卖族人的灵魂和身体于心魔,相应的,也得到心魔的力量——靠着这场交易,荀矢才能建立起这支军队。”
      沉默一瞬,泽盼的声调陡然升高,她伸手指向那黑衣女子,怒道:“你放肆!竟敢这样胡言乱语败坏我爹清誉!”
      那黑衣女子并不为所动,只又道:“你可以不信我,不过,最好的证据就在你身上,”她出纤细的手指一指,道:“你胸前的青雾之石,便是最好的物证。青雾之石本为你们魃族的禁物,因为它有强大魇力,足以成为同心魔沟通的媒介。而那石头,便是在六千年前荀矢成为族长时被解禁的——小姑娘,你觉得这会是巧合吗?”
      泽盼眸中纷杂情绪狂乱地忽闪着,她看着那黑衣女子,向后退了一步,慢慢的摇头。
      那女子便又道:“你若还不信的话,同样是六千年前,魃族发生内乱,一向亲厚的荀氏两兄弟荀碣荀矢公然发生冲突,最终荀碣落败被圈禁于没羽斋当中——小姑娘,你觉得,这又会是为了什么呢?”
      仿若一个千斤重的巨鼎笔直向下砸上心田,泽盼受不住,一下便向后踉跄了一步。
      那日,没羽斋当中,大伯荀碣曾经说——
      他说,她终有一天会明白,这世上有些过错,不问缘由,不论因果,是永远都不能被原谅的——譬如伏羲,譬如她的爹爹。
      胸口的青雾之石又一次发出了两下仿若心跳一般的震颤。
      树后的如故忽觉心口一下悸动的剧痛,她伸手死死抵在了胸口。
      泽盼伸手扯下了青雾之石,放在掌心。
      绛青色的石头,光芒灿若明卵。
      当真,是如此吗?
      从小到大,她曾有过无数噩梦。
      而其中十之有九,皆难逃目见亲人、朋友变成冰冷丧魂的怨邪行尸。
      她曾将这一切的仇恨都归咎于伏羲,过河拆桥,背信弃义的伏羲,他们曾经的君主。
      可是,其实将所有族人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竟是她的父亲吗?
      所以,这就是那日在没羽斋中,大伯晦于讳于言明的原因吗?
      因为,最为骇人的诅咒,其实就来自于他们自己。

      手中的青雾之石越攥越紧,而那石头竟也越发明亮。
      泽盼的双眸,却一点一点,渐发癫狂。
      风息,由缓渐疾,由远及近,转眼已经猎猎。
      天幕上的云却越来越低,越来越黑,罩得巫山便如同黑夜降临,只有周遭的花楹树上的花朵,在猎猎大风中,仍旧散发着幽蓝清光。
      如故立在树后,一只手紧紧扣着树干。
      这事,不太对。
      泽盼手中的石头,仿佛在顺着她心头升腾的怨憎,吞噬她的魂魄和灵力!
      再也顾不得许多,如故从树后闪身出来,疾声叫道:“泽盼!”
      仿若被打断了思绪,泽盼有些怔忪地转头看过来。
      那个身影,一身月白色衣裙,立在溪流对岸,紧皱着眉眼,仿佛在用力呼唤她。
      那是,阿姐吗?
      是她曾经在幻想中惧怕过的人,却也是在真实相识后心生尊敬之人,也是在相处过后渐渐亲爱之人。
      她曾以为,只要足够勇敢和坚强,自己便可以和她一样,能够回护想要回护的人和事。
      可是——
      见她没有反应,如故便又高声唤她,道:“泽盼!听见了吗?!”
      泽盼立在那里,一身庄重古袍,缀着银铃,绣满了繁复神圣的玄武图腾,手里捧着那块石头,模样却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她望着如故,怔怔出声道:“阿姐……”
      见她有了反应,如故便疾声道:“泽盼,快丢了那块石头!”
      泽盼却仍是愣愣看她,道:“阿姐,这都是真的吗?——我爹他,不是解救族人的大英雄,而是将我们推入更深深渊的刽子手吗?”
      手腕上的十步铃发出异常清脆的声响。
      面对着如故向前走了一步,溪流边潮湿的草泥沾上了泽盼的鞋子,她却浑然未觉,仍是道:“可是阿姐,如果是这样,如果保护我的族民的方法就是牺牲他们,我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溪流对岸,如故道:“不是的,泽盼,你听我——”
      然而话未说完,泽盼手中的青雾之石便光芒大亮,那样突如其来的刺眼光芒,竟让人的双目都觉得有些刺痛。
      如故伸手护目,一面强撑着去看河对岸的泽盼。
      泽盼的面色被那石头的光芒也映成了青白色,而她眸中的神采,连同着面上的血色,以一种诡异的速度,一同消退着。
      如故登时脱口大叫,道:“快扔了那个石头,泽盼!”
      说着便飞身向前想要到溪流对岸去,然而,却一下撞在一堵看不见的结界壁上,迫使她返身落回了原地。
      如故伸手画符丢上去,那结界却纹丝不动。
      怎么可能?
      她便再三画符丢过去,仍旧没有半分效用。
      怎么可能?怎么会有她破不了的结界?
      这时,一道深沉女声在猎猎风声中响起,她道:“别白费力气了。”
      如故猛的转头,才发现方才那黑衣女子已经飞身到了岸边一棵高大的花楹树上。
      她盘脚坐在树冠顶端,俯视着如故,道:“若要破解一人的结界力,你的灵力或许足够纯净;然而,由赤魇镜张开的结界,凝结了千万人的痴怨,即便是你如故,也破不了的。”
      如故一愣,仿若不可置信一般,道:“赤魇镜?”
      那黑衣女子坐在树顶,道:“是,赤魇镜。以八荒六界中最为深重的仇恨怨念为材,以阿鼻地狱中的常劫猛火淬烧成型,历尽整整三千六百年。”
      心系河对岸泽盼的安危,如故心急如焚,向着那女子怒道:“既然通过操纵长右体内的怨邪之气将我引来了这里,又设下了这样的结界,想必是冲着我来的——既如此,便不要为难无关的人!”
      那女子似是轻笑了一声,道:“能这么快猜出我此局意图,如故,你的城府心计比起当年,只增不减——只不过,”她伸手向着泽盼一指,道:“那个小姑娘,也不是无关之人。”
      她看着如故,幽幽道:“不过再一顿饭功夫,等她的灵魂被尽数污化之后,青雾之石便会联同她的灵魂和法力一起吞没,到那时候,我便要用那块石头为赤魇镜的开封做祭礼——再之后,如故,这面镜子便会成为你的葬身之地。”
      猎猎风声中,如故怒道:“混账!你究竟是谁?”
      那女子忽然大笑起来,半晌,她重复了如故的问题,道:“你问,我是谁?”
      她飞身下来,立在河的彼岸,同如故遥遥相对。
      而后,她伸手取下了自己面上的黑纱,露出了那般清丽冷艳的一张眉眼。她道:“你说,如故,我是谁?”
      这张脸,很是陌生,但却又仿佛,在哪里见过。
      那女子眉心的两瓣银白色的桃花印记映入如故眼帘,在青雾之石亮光的辉映下,那两瓣桃花,仿佛熠熠闪光。
      仿佛带了些不可置信,如故道:“你是,葶苧?”
      那黑衣女子嘴角轻轻一勾,眸色中尽是冰冷,她道:“很好,你还记得我。我还以为,你自己曾做下的那些龌龊事,你自己都不愿记得了。”
      攥紧了手中的平沙凤骨箫,如故道:“你若要报仇,便只是你我之间的事。放了泽盼,她还只是个孩子。”
      那女子道:“放了她?——我并没有困住她,困住她的,是她自己。”
      “你说什么?”
      那黑衣女子一只手负在身后,道:“她心底的怨憎黑暗激发了青雾之石的吞噬之力,而青雾之石的巨大魇力又激发了赤魇镜的捕猎结界——这是注定,如故,只有巫真的传人才能开启青雾之石的吞噬之力,而也唯有青雾之石的巨大魇力才可以为赤魇镜的开封献祭,而也只有赤魇镜,才能困住身负御魂天赋的你,然后在这镜魇中,任凭噬魂偈循着你内心的阴暗面,将你的魂魄、元神都一点一点吞噬干净——就像你当初害死苍桃那般。”
      溪流对岸,青雾之石的光芒包裹中,间歇可以听到一两声凄痛的呻.吟,便是被重重心魇困住的泽盼。
      疾风渐渐变狂,吹得如故的双眸都已发红。
      她伸手祭出彼岸红环,运足气力,一个个咒术丢过去击打着赤魇镜的捕猎结界。
      “泽盼!”
      她大声喊着。
      “醒一醒,泽盼!”
      仿佛感受到什么,结界中的少女张着空洞的眼睛,茫然看了过来。
      花楹树林前,黑云侵压之下,如故脚踩烈风手握红环立于半空中,白衣黑发皆在风中飘摇。
      阿姐。
      泽盼的双唇发出无声的呓念。
      好痛,阿姐。
      太痛了。所以,我可以,放弃了吗?
      如故便在这时又嘶声道:“看着我,泽盼,看着我!听我说,不是这样的,泽盼!——觉得太痛了,是吗?觉得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是吗?可是泽盼,人生在世都有必须要承受的苦痛,而人之所以为人,便是拥有可以与苦痛对抗的勇气,还有不输给苦痛的意志!而即便真的要死,真的要结果自己的性命,都绝不是这样的,绝对不能是这样——!你听见了吗,泽盼?你听见了吗——?!”
      如故的声音,伴着狂风,穿过结界,如遥远的洪钟,敲响在泽盼心头。
      她忽然眨了眨眼,眉心微蹙,仿佛在分辨什么。

      然而,便在此时,那黑衣女子割破了自己的手指,滴血凝咒。
      鲜血融入溪流的一瞬间,天地间狂风忽止,下一瞬,赤魇镜的捕猎结界一分为二,分别攫住了如故和泽盼,将她们抛至半空中。
      旋转中,如故向下看时,竟发现那条清溪的溪水漫上了河岸,而那溪水竟也并非溪水,而是渐渐凝成了一块赤红的菱花镜面。
      正是赤魇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章六十八、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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