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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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消融，春暖花开，莺燕呢喃。
大齐盛安十九年四月甘六日。
初春时节，花儿竞相争艳，满园春色关不住。可春风吹拂在脸，却依旧是有些凉的，我垂眸，掩了掩身上的貂衣，手轻轻地抚摸着众多花丛中的那朵红粉月见，花瓣柔软，气温馨香，到底是积蓄了多久的感情，才如此迫不及待地开花了。
“清霜，可快别看了，午膳都凉啦。”
乔安在雅苑门口大声喊着。她今日着了件同月见一般颜色的襦裙，十分单薄，却隐约勾勒出她掩在衣裙下曼妙身材。她漂亮的脸蛋，却是衬得满园花儿黯然失色。我有些失神，却暗笑她：“怎穿这么少，不冷吗？”
“今日顾公子来，你又不是不知道，装什么蒜啊。”她娇笑着拉我一把。“好啦好啦去用膳了，去晚了就被那些莺莺燕燕挤满了，你也真是，不明白怎么这么喜欢看花，有何好看的呢，有顾公子好看吗？啊？”
乔安是我来到天宫，来到大齐，或者说穿越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以来，最好的朋友。
我只静静地听着，不回答她，把刚刚不小心掐断的月见藏到袖中。
大家自然心知肚明，无论去早与晚，天宫里的位置永远是那么几个。去早一些，只不过为看多一眼顾公子。
我垂下眼帘。
一路上她都在叽叽喳喳地同我讲顾公子对她又如何如何好了，上次来的时候赏了她一些首饰珠宝什么什么的。
我忍不住道：“那他有对你说什么吗？”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问这个不就差点暴露了我喜欢顾公子吗，乔安却没发觉，道：“他没说什么，就差人送过来的，可是，你说他会不会是喜欢我啊？”
我似是想掩盖心里的不安：“别乱说，等会被她们听到你就被她们树敌了。”
她满不在乎地笑笑：“我没你那么有心计啦，我还是觉得他喜欢我。”
我不说话。乔安粗神经，又开始训我，说我不解风情不识情趣，居然牺牲她宝贵的时间，躲在雅苑看花，不看顾公子这么风华绝代的人物，而且可笑的是顾公子居然还那么器重我。我在心底苦笑，我只是不想在那群足以算上倾国倾城的女子中出现，这样会衬得我越发不合群罢了。
拐过几条小榭，转过几个庭院，兜兜转转，来到膳房。
进去前，乔安问我要不要上妆，我说不用。
侍女恭敬推开紫檀木雕花门。映入眼帘的是那较大的圆桌，座首自然坐着顾公子，他左边的位置空缺和乔安位置空缺外，右边及其他位置都已坐了天宫中的六个女子。个个国色天香。
顾一木温润笑着：“就差你们了，落座罢。”
乔安大胆道：“还不是清霜一直在看花，看得花儿都谢了。”
姐妹们掩嘴笑，我倒是呼吸一滞，不敢直视他的笑容。我低着头走过去落座。侍女们一道接一道地上菜。皆是姐妹们平日里爱吃的一道道菜品，我不着痕迹地看看，有两道我喜欢的菜。
心里有些小窃喜。
姐妹们都矜持地用膳，天宫的女子不似人间的女子，个个脸上都好像写了我爱顾公子五个大字，反倒越是高级，越是喜欢隐藏自己内心的情感。我又何尝不是呢？
顾一木体贴地询问各个姐妹近况。一时间气氛融洽。最后就剩下我没有问，他望了望我，没说什么，夹了两筷子我最爱吃的东坡肉到我碗里。指节分明，手如玉雕。
我怔住了，接着低头扒饭。无视那些女子极力克制的嫉妒目光。
膳毕，顾一木也将离开。乔安又大胆地道出姐妹们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顾公子，你下次何时再来？”
他笑道：“平日都是两三月过来看你们一会儿就走，此次我得空，在此留宿几日，下次许是后月来。”
其中一个胸光大泄的女子笑：“公子终于舍得留宿。”
“平日太忙。”
多闲聊几句，顾一木也回到留香阁中他的住处，处于最整个留香阁中轴线的文津殿。姐妹们去进行各自的训练了。我也继续回到雅苑研究我的花，可其实整个下午我都在发呆。
袖口柔嫩的月见已经因为摩擦而糜烂了些许。我把玩它好久。终于下定决心。
精心挑选几朵最鲜艳，品相最好的粉嫩月见花，随便摘取满天星和蕉叶点缀，用微粉的笺包裹起来，系上从宣纸裁下的带子。我包成了现代常见的花束，我手拙，可是自认为还是蛮好看的。
偷偷来文津阁外，天色已渐渐加深。刚走出转角，就看见乔安进入文津阁的丽影。突然涌上的好奇心驱使着我躲开她，接着在她走进去后堂而皇之地跟侍卫说我是跟着乔安来的。侍卫放行了。
平日里，也只有我可以随意进出他的文津阁。可为何乔安也得？
我努力安慰自己。可走到主殿外，我听到了乔安带着哭腔的压抑颤抖：“你到底欢不欢喜我？”
我身子猛地一颤，四下环顾确定无侍女侍卫后，使出轻功移到主殿后面的草丛，蹲在里面，偷听着里面的声响。
因声音实在太小，我集中神智，将真气全部集中到耳朵去，顿时，一片清明。
顾一木叹息道：“我自然是欢喜你。”
“那你今日做甚对她们那么关心，还夹菜给林清霜。”
“做戏罢了。”
“你每次都说你是在做戏，那林清霜也是吗？她进来，三年了，我进来跟着你，少说有六七年了，可是你从来都没有这样对我，之前赏她金银珠宝，上次还陪她放烟花，甚至偷偷留宿在她那里，她那副面貌哪里值得你这样对她？而且我今日试探她，她根本对你一点感情也没有。我到底哪里比她不好，你说啊？”
“别耍小性子。我欢喜你，你知道的，我需要她们，而她又是极重要的，所以······
体内真气翻涌得厉害，一时间竟集中不住神智去听她们到底在谈论什么。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从顾一木回答她的第一句话中，早就已经没必要在听下去了。
心口有点痛。
我一直以为乔安只是单恋着顾一木，可没想到他们是两情相悦。
那我算什么呢？逢场作戏吗？
手中的月见娇嫩如同初生的婴儿般，我暗笑自己的愚蠢，将月见随意丢弃在草丛里。我是偷偷进来的，按理说这三年的细作培养告诉过我身为细作，大忌便是留下自己经过的痕迹。不过我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留在这里当个顶级细作，全然是因为我以为他欢喜我。
如今我知道他不欢喜我，我还留在这里做甚呢？
装作无事地从正门出来，侍卫讶于我进出的速度，我懒得理他，快步走向我的住处青霜阁，准备收拾东西走人。
可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想还是等明日再走罢，有点舍不得。
侍女端来了晚膳，我摆摆手示意她收下去，我没胃口。
收拾收拾东西，可是突然想起自己并无何物可收拾的，金银财宝，乃身外之物，我本就不爱那些东西，可行走江湖，身上没有钱也不行。他给我的银票不能拿，因为如果我用了肯定会被发现行踪。犹豫再三，我只挑选了几件他曾经送我的首饰。其中有一件清雅的木兰簪，虽然十分大众，我却一直很钟爱。又自嘲笑笑，他送的哪件东西，我是不珍爱的呢？
拿了簪，却发现没甚可拿了的。我自己的东西一件也没哟，至我从舅舅强把我嫁给那个老地主的婚礼上逃跑然后来到这里，我压根什么东西也没带，唯一的物件，便是一颗钟意着顾一木的心。
结果现在心死了。
在床上躺了很久，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黎明。
天亮之前，我可以再为他伤心难过。
天亮之后，我不是国子监祭酒的幺女，也不是寄人篱下的奴隶，更不是只为他一人而活的顶级细作逍遥。
我是林清霜。我只是林清霜。
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我是时候启程了。
因顾一木在这里给予了我几乎说是至高无上的特权，别人只要进入其中一境，此生便不能再随意出入，我却可以随意出入天宫，仙境，云端，皇城，人间五境。守卫的侍卫并无阻拦我，一路畅行无阻。我至此才懂得，最好的囚禁，并不是天衣无缝般的阻拦，而是给予你最大限度的自由，却能让你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为他效忠。
直到人间此境出往大齐皇城盛京的那道门，侍卫将我阻拦，向我讨要出行令牌。
我冷笑，这三年我因归顺他，从未动过出城的念头，他嘴上说的自由，不过说说而已，我却当真了。
当真可笑。
我装作寻找令牌的样子，接着猝不及防地丢出几根毒针，侍卫应声倒下。
好歹是个细作，总不会几个守门侍卫都撂不倒。
推开门。眼前是我曾以为永远不会回来的真正人间。红尘婆娑，众生百相。
这座顾一木专门用来培养细作之地，地处盛京远郊。外面是重重叠叠的远山。
我快速离开，身影掩藏于疏影横斜之间。树丛间有溪流汩汩流过，我走过去蹲下，在水里打量我的面孔。一个丑陋至极的面孔出现在溪流中。面色蜡黄，脸颊上生着一粒粒如草莓籽的雀斑，眼睛细小，嘴唇粗厚，显眼的还是那平坦的胸部，更衬得好似男人阳刚。
我闭上眼不忍再看，同时又在心里嘲笑自己，自己生的如此丑，还以为他会欢喜自己？器重自己，或许不过只是自己愿意为他束胸，而那些国色天香的女子不愿罢了。
手却不自觉拂摸上下巴，细细摩挲着那道微不可察的痕迹。晃过神来赶紧把手放下。
越过一座座山头，披着月色与星光。黎明就在眼前。西风猎猎，衣袂飞扬。我俯瞰整个盛京皇都，眼前沉睡的城市被宽阔如浩瀚银河的曦日光芒笼罩。云霞如同火烧，天地广阔，我立于山巅。忍住一天的眼泪终于流下。
再见。
顾一木。
曾经有一个女孩子，默默地喜欢你三年。
至此，一去不回头。
我纵身一跃，下山崖。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