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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纷以繁记 ...

  •   不管怎样,见到活蹦乱跳的生灵总能叫人心怀舒畅,特别是像我这般在一个死界中困乏许久的人----
      不甘寂寞,浸没寂寞。
      其实初初入镜的时候,心还是快乐的,嬉戏游乐,握住的也是自己的世界。只可惜日头亮来又暗去,手中的那点矜持竟也随之隐去无声。
      心变了,再难以掌控。
      白衣人儿的柔声细语依旧萦绕在耳边-----“彻澈,你若是哪天对我动了心,一定要和我说。”
      素衣随风而去,话语也被灼烧成灰。
      说动心,太难,是太难。
      曾几何时,我也一样抱着玉雕的人儿,轻轻说着-----我动心了,我居然就这么动心了呀。
      他如火灼热的冲撞叫我饱尝蚀骨销魂的激烈畅快,发丝,肢节,都缠绕到融入骨血。情到高处时我咬着他的耳垂,在他颈边气喘如丝断,告诉他-----我的心,不见了,不知被谁拿走了。
      -----你要帮我找回来,要找回来。
      -----求你,要找回来。
      -----求你。
      所有的清傲都在这一声中消失殆尽,踪迹湮灭。
      逃出寂寞,落入殇。
      动心,不能说,不敢说。
      现在霍失不在了,允若无处下口,也不会再有欺骗。
      而那活着的,不久后便会脱下他洁白的衣,在湖水中照看他如峰勾转的眉。
      他有一张过于俊美的面庞,叫人心神荡漾。
      他有一副过于优雅的长躯,肌理风流,每每能让我魂颠到失声轻啜。
      他还有一颗叫人永远猜想不透的心,简简单单便毁了我一生一世。
      又或许----未尝不是,我自己毁了我自己。
      可笑哈,可笑我兜兜转转了千年,却始终逃不出命途的圈套。
      无亘说是命定。
      命定无休-----到死无休。
      “命?”我看看自己的小指根,抬头,茫然四顾。
      一群女官推推搡搡地从我身边经过,言笑抱羞,都是年方及笄的女娃儿。
      “朱石仙子!”不知是谁,嗓音如此柔嫩娇甜。
      我回头去瞧,白蝶似的队伍里,鬓花斜飞的一位最是漂亮,年纪也稍大一些,双颊粉红,身段也颇有些看头。
      “朱石仙子可是要找宫主?”她盈盈的笑着,不时用手捋弄垂于胸前的长发。
      “不是,”我朝她做了一辑,定睛看向她斜梳的发鬏,“我找舟省大人,你知道他在哪里?”
      “这------” 女娃儿脸面稍显潮红。
      “不知就罢了。”我又做一辑,转身离去。
      “朱石仙子,等等!”女娃儿突然奔上来,往我手里塞了一支粉色的花儿,“我叫苏芙蓉。”说罢又羞红着脸和那一群白蝶儿翩翩飞去。
      “苏芙蓉?敢情这花儿也叫芙蓉?”
      真是矫情的搭配。
      粉红的鲜花被细细捻揉,破碎后丢在了一旁。
      我这次突然回灵道,无忘没有一个人知晓,应东,喜儿,舟省,红鬼儿,先找哪个消遣成了我心头最大的困扰。
      应东和喜儿?不好,要先打听清楚他们的状况才行。
      舟省?不行,和方才那女娃儿的是试探,真到聊起来,必定半句不离红鬼儿。
      权衡得失,我也只能先会这城池的鬼头儿,顺带便的,为霍失的事情厚颜一番。

      “小红~~~~~~~红红~~~你老不死的相好找你来了~~~~~~~小红~~~~~”朝承殿看门的老老少少似乎早早习惯了我的肆无忌惮,也不加阻拦,长袖一挥便由着我疯疯癫癫的闯进主殿的锦绣香“闺”中。
      寝宫的布置还是几个月前的光景-----红纱漫飞,绯缔飘荡,赤色光洁的玉珠子串成垂地帘,绕过雕花横梁,雨幕一般滴落在光影的疏斜中。
      唯一不同的是,香炉里的薰料似乎被换了方子。
      一室苦香弥漫,涩涩的,都是秋露的味道。
      人说花品魁香大抵可分为甜苦两种,甜者多为阳生,易显纯实;苦者常是阴出,时许清愁;又有阴阳并存的,若分开抽提,则或而甘若蜜汁,或而涩比莲心。之前我在杨津府中见到的栀子,既是阴阳交融的香品。
      赤沁子的寝殿一直薰得芍花作引得甜香,富贵非常。而他自己也似对这香味颇为满意,自与我相识起便再没有更换过。
      而今再见,却如何换成了这般清苦的愁味?
      “红鬼儿---”偌大的流云香室,空无一人,“我离去的几日,你是如何?”
      回声空洞。
      我慢慢的踱起步来,穿过飘渺如烟的红纱,绕过红木精雕的软塌,一路向西,直走到了通向后院的回廊。
      秋深,花落花盛。
      海棠谢廖,衰了满地飞花的落白,再抬首,高树上的木芙蓉却正探出了枝头。
      花意或悲或喜,孤芳吟曲。
      回廊的尽头,一抹如血赤红斜斜倚栏,长发触地四散,如水中泼墨。
      “红鬼儿,”我敛脚走去,“睡着了?”
      红衣挣动,从中探出一只玉白的手来,“老不死的,陪我喝一杯。”
      听到喝酒我总是高兴的,于是喜滋滋的奔去,毫不犹疑地接下了白玉指间的玛瑙双耳杯。
      正要入口,却又被赤沁子一声喝断。
      “等等!”
      “怎么了,有毒?”
      “你才有毒。”红鬼儿眉梢尖起,略有愠怒,“这是茶,不是酒。”
      “啊?”
      “你闻闻,没有酒味。”
      我低头轻嗅:“真的没有,我尝尝,”小心的抿啄了一口,“味道很是奇怪。”
      “奇怪?”红鬼儿笑着摇头,他今天没有束冠,面上尽是雌雄莫辨的柔和,“这茶的名字叫泪薰,方子是决明子,荷叶,山楂,薄荷,还有玫心。你再喝一口,然后告诉我是什么味道。”
      又喝一口,细细品来。
      “刚入口的时候是酸苦,真的,像泪水的味道,”我咂咂嘴,“回味却是沁凉,还有荷叶的清香,薰?”
      “是薰。”
      “这茶有意思,红鬼儿什么时候开始捣鼓这些东西了。”
      “不是我捣鼓的,”他放下手中的玛瑙杯,“是舟省教我的,他还告诉我,如果我嫌弃茶色的单一还可以在沏泡的时候加一些桃花瓣儿,不会影响味道。”
      “一点没有影响吗?”
      他点点头:“我试过,没有影响,可是彻澈,我不明白。”
      “如何?”
      “桃花真的如此不堪?”
      “人总说桃色春香就如同过眼云烟,管不住,也留不住。”
      “是吗?”红鬼儿不再言语,低下头,怔怔地看着海棠落了一地的残花。
      “红鬼儿,我离去的几日,你是如何?”同样的言语,此时却又多了几分不定。
      “你猜猜看,这花的另一个名字是什么?”他闭着眼,答非所问。
      “是什么?”
      “相思草。”他又举起杯来喝了一口,“再是相思,到深秋还是要落尽的。彻澈,你告诉我----究竟是你染指了我的,还是我染指了你的?”
      “------”
      又是沉默,源起在我。
      红鬼儿他什么都清楚,甚至比我更明了,一眼看透,一语道破。
      “我们谁都没有错,”我告诉他,“他若不是我的,更不会是你的。”
      “我知道。”
      “你和无亘什么都知道,如何知道,又为什么要知道?”
      “因为我是赤沁子,我是无忘的宫主,”赤沁子看着我,眉间竟有说不出的愁苦,“可是我与霍失什么都不是,你不明白,我们只有互相可怜,可怜的不行。”
      “什么都不是?”
      这回又轮到我思绪停滞,好像回到了记忆全无的那时。
      “我这次回来用了两千年的时光,无亘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人间道作着飞黄腾达的美梦,一觉醒来梦破如裂帛,眼前是一个生计不安的世界---人间道战略涂地的时代,更可笑的是,我变成了一个女人,一个女人!无亘告诉我,如果要改变这一切,我就要想办法回到一个名叫灵道的地方,回去,做一个叫做赤沁子的连名字都陌生无比的守道人。我答应了,可是我没有力量。”
      “之后呢?”
      “我们发现了霍失,我杀了他,然后吸收了他身上的灵能。回到灵道后,身体里面本不属于我的灵力把我折磨的死去活来,于是我又去了溯流道。”
      “还他灵力,然后带他回来,报恩?”
      “报恩。”
      “我明白了。”
      “霍失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我明白了。”
      “你到底明白了什么?”
      我笑着摇头,“你说呢。”

      “霍失徘徊溯流道的时候身体还没有实形,很容易的,我在他心里看到了一样东西。”
      “是什么?”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赤沁子看到的应该也就是西就看到的。
      “是什么?”我有些迫不及待的又问了一遍。
      赤沁子弯起嘴角,面上尽是让人猜想不透的表情。

      “是一束头发。”

      “长长的,光泽如绸缎的黑发。”

      “光泽如绸缎的黑发,上面浸满了桑艳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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