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凤自来》幺菂

24、伤害的理由

　　云淡凤自来
　　伤害的理由
　　“话说你为何会认出他是唐季羡啊？”
　　客栈内，三人相对而坐。旁边的床榻上，躺着一名年轻的男子。男子大概只有二十多岁，无意识地躺在那里，像一只任人摆布的木偶。男子的相貌应该是俊美可人，但一天从眉角延伸到下颌的长长刀疤破坏了这张完美无缺的脸，几乎已看不出他本来的面貌。露在外面的肌肤上满是青紫的伤痕，更有烫伤和刀疤遍及，惨不忍睹。这等惨状，饶是云深这种常年行走江湖的人也不忍直视。
　　“我……跟他很熟……”孟无崖下意识地拧着衣角，有些结巴。
　　云深皱眉:“唐季羡是唐家的少族长，在成长起来之前一直被唐家严密地保护着，你怎么可能和他很熟？”
　　“我……”孟无崖被反问的面红耳赤，“你别问了，反正就是很熟！”
　　“好吧。”云深见孟无崖大有一种说死也不告诉你的架势，也就跳过了这个问题，“那你知道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吗？”
　　孟无崖转头看了看昏睡不醒的唐季羡，柔弱无助的样子，与以前那个谈笑风生自信满满的少族长简直是天差地别。
　　“不知……我从两年前就再没与他联系过了。”孟无崖道。
　　“两年前？”云深眼中精光一闪，转向一旁无聊地直想打瞌睡的凤榕岚，“小榕，两年前你是不是带着左右护法屠了宁家的分家？”
　　凤榕岚被点名，只好抬起头，凤眸微睁，有气无力道:“记不住时间，不过我确实是干过这件事。”
　　“右护法有跟着？”云深追问。
　　凤榕岚努力地回忆了下，道:“有跟着，不过中途他和小姨离开过一段时间，也是那时云家突然来袭，我以红舞十三步逃了出来。”
　　云深在心中迅速整理下信息。月凝教右护法海音，凤榕岚的姨夫，对凤榕岚有着过分的溺爱，而凤榕岚不自知，反而有些反感。在五大家族对月凝教全面宣战的时刻，左护法怀孕，右护法竟带着一个刚刚加入的前五大家族之人潜入唐家镇。得救的唐季羡本来几近昏迷，可在听到海音的声音后全身颤抖……那么……
　　“凤榕岚。”
　　凤榕岚集中了注意。这小半年的相处中，除了最开始云深客气地称他为凤公子，之后一直是小榕小榕的叫，不管凤榕岚如何抗议都没有改变。如今云深这样连名带姓地称呼他，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
　　“什么事？”凤榕岚定定地看着云深。
　　云深摩挲着下巴，缓缓道:“我只是问问……若是十一年前左右护法就已经结婚，那为何至今左护法才怀孕？”
　　“体质问题。”凤榕岚耸耸肩，明显放松了几分，“小姨是不易受孕的体质。大夫曾说过……小姨体质偏向阳性。”
　　“那你呢？”孟无崖插嘴。
　　凤榕岚双眸之中闪过不易察觉的精光，他淡然道:“我很正常。”
　　“凤榕岚，你说，月凝教叛徒会不会是……”
　　“咳咳！”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掩盖了云深的话语。孟无崖身体猛地一震，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一下子蹿到了床榻旁边，紧张地看着那个缓缓睁开眼睛的男子，急促道:“你醒了！还好吗？”
　　“孟……无崖……”唐季羡的眼神逐渐在孟无崖身上聚焦，刚刚看清，又被一阵咳嗽打断。
　　“季羡！唐季羡！”孟无崖赶忙伸手拍打着他的后背，转过头焦急地看向云深，“云大侠，季羡他……怎么样了？”
　　云深也缓缓走到唐季羡身边，伸手就要去抓唐季羡的手腕。肌肤相碰的一瞬间，唐季羡身体猛然一震，一下子抽回了自己的手，速度之快，竟令云深也来不及反应。
　　“请别碰我。”唐季羡声音平淡，颤抖的身躯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
　　云深无奈，怎么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碰？他只好放柔语气，劝道:“唐小公子……”
　　孟无崖一听此话，立刻拼命地扑上前去，一把捂住了云深的嘴。接着他讪笑地看向面色登时惨白的唐季羡:“季羡，他不知道，你别往心里去啊。”
　　“没关系。”唐季羡闭上眼，似在去除什么极其不好的回忆，“我不介意的，反正……唐家被灭已是事实。”
　　再次睁开眼，唐季羡一愣，正好看到刚刚因孟无崖遮挡而没有看到的凤榕岚。
　　男子神情懒散，一双凤眸没有焦点地盯着地面。即使是这样，那人身上还是散发着一种唯我独尊的霸道气势。面容精美的无以复加，光洁的眉间，盛开着一朵娇艳的玫瑰。玫瑰色泽极浅，三层花瓣，唯有最外一层颜色较深，能让人一眼看出来。
　　“你是……”唐季羡眼瞳一缩，冷声询问。
　　“凤榕岚。”凤榕岚开口，“月凝教明尊，凤榕岚。”
　　“你就是凤榕岚？”唐季羡眼中划过愤怒厌恶之色，“当初死在你手上的唐家人可谓是不少，如今你把所有姓唐的都杀了，你还开心了吧？”
　　“你从哪里得到的结论？”凤榕岚皱眉，“首先，我杀唐家人是因为他们想杀我。技不如人，却非向人挑战，死不足惜。其次，唐家灭门案不是我做的。”
　　“不是？”唐季羡厉声道，“我明明看到那些凶手都是月凝教人，他们都已承认是你指使了！你还狡辩什么？”
　　凤榕岚撇撇嘴，竟不再去辩驳。在他想来，自己被莫名其妙地扣黑锅早就不是第一次了，既然人家不信，他也不想再去解释。可这番沉默，在旁人看来，确是与默认无二了。
　　“小榕，做错事了，要承认。”云深道。
　　凤榕岚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呼吸竟不稳起来:“你也不信我？云深，你不知道我与唐家没有仇恨吗？”
　　“小榕……”
　　“我心安理得！”凤眸睁大，凤榕岚几乎是喊到，“云深。我凤榕岚一生杀人无数，但从未否认过自己杀了谁！当初宁家分家的灭门案是我做的，云家的袭击也是我做的，三大门派的外门弟子屠杀案也是我做的！但是，唐家灭门，与我无关！”
　　“心安理得？你可是中原武林欲除之而后快的恶人，杀人无数，手段残忍，你就不欠那些死伤在你手上的人什么吗？”唐季羡呼吸急促，死死盯着凤榕岚，眼中的怒火似能把人烧成灰烬。
　　“那请问下，我欠什么？”凤榕岚神色淡然，他原本不会想解释，可云深的话彻底激发了他内心的委屈，硬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废无数人武功，现在我内力尽失。我害人家破人亡，我自己孤独一人上无父母下无兄弟。我使众多门派家族分崩离析，可我也是众叛亲离，被最亲近的人背叛过。你们说我罪有应得，可在我看来，这就表示我不欠你们什么。”
　　“你……你杀人无数……”唐季羡被凤榕岚说的有些结巴，强撑场面，“至少……你欠他们一条命！”
　　“那是他们自招的。”凤榕岚冷漠道，“他们围攻我在先。”
　　唐季羡终于低下头，沉默不语。
　　孟无崖愣愣地看着两人，不知所措。
　　“这些不是理由。”云深忽然道。
　　凤榕岚双眼通红，委屈，不甘，一瞬间全部涌上心头。什么承诺，什么一辈子守护，都是假的！假的！
　　“我不用你……”
　　话语再次被堵住。云深比凤榕岚高出半个头，此刻微微欠身，立刻将那片柔软但有些冰凉的唇瓣中即将吐出的话语堵住。凤榕岚睁大眼，想要推开，却被一个有力的臂膀紧紧搂在怀中，动弹不得。
　　四片嘴唇只是厮磨了一阵，云深便放开了凤榕岚，并未继续。亮闪闪的大眼睛里满是温柔，他的声音似能化成最清澈的水，直接涌入凤榕岚的心中:
　　“自己受过伤害，并不是你去伤害别人的理由。经历过痛苦，更应该体会这种痛苦对人的摧残。所以，不要再把这种感觉强加给别人。”云深揉着凤榕岚的头顶，“小榕，把过去的痛苦忘掉，未来才会美好啊。更何况，有我陪着你呢。”
　　是啊，有他陪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