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七世》七旬

12、几生休 十一

　　剑主存的是杀心。
　　此刻，我的双指正正捏住了她的手腕，扣着她的命门。倘若是一般人，如今已是身首异处。
　　晨光熹微，借着从窗缝间漏过来的光芒，我看到了她那双冷漠又警惕的眼睛。
　　“你是谁？我为什么在这？”女子沉声问话，语调却异常冰冷，像是寒冬腊月冰封下的冷水。
　　我捏着她的手腕顺势拉开了一点距离，让她的剑锋稍稍离开我那纤细的脖子，然后冲她挑了下眉，拉长了声音：“姑娘，这个姿势，让我不太有心情聊天啊！”
　　“说！”女子的脾气显然是不太好，面色冷的隔着面具也能清晰得感受到。
　　我叹了口气，实在没什么心思再逗弄一个小姑娘，想着直接一招把她放倒。可是这一招要怎么用才能迅速有效并且不失我优雅的风度，着实需要思量思量。
　　不过，我还没思量好，那姑娘的手忽然一松。那闪着冷芒的长剑就贴着我身侧“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人也向着一侧倒下去。我眼疾手快，一把将这女子揽在怀里，顺便打了个哈欠。
　　旁边赫然站着的便是眉目冷漠的怀初，不晓得我是不是一夜未睡有些眼花，竟然从他那万年无情的脸上瞧出几分不安来。
　　“哟，怀初弟弟果然无情。”我嘴上惯性得忍不住调侃几句，“辣手摧花啊！啧啧，不懂得怜香惜玉。”
　　我重新安置好昏迷的女子，未免旧事重演，暂时收了她的龙吟剑。
　　“还是睡着了比较安静啊！”我伸了伸胳膊，下楼来打了一盏酒喝，清酒入喉，略微醒了醒神。
　　怀初此时正抱着他那株兰草，从高几上挪到了门外，门板上擦洗的水渍也完全干了，看不出丝毫的痕迹。
　　我瞧着他进进出出打扫收拾准备营业的样子，表情着实冷漠，又含着厌烦，再没有别的情绪。
　　怀初这个冰块人，怎么会有不安的时候呢！定是我花了眼睛，随即抛诸脑后，又想起了连一的事。
　　金乌已然东升，阳光从敞开的门扉投进来，斜斜得落在连一曾经坐过的。
　　他临行前的那些话，那种释然和决绝，让我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连一他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仔仔细细地回想他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希望能找出一丝破绽。
　　我将摘下的纱灯收好，坐在桌前，望着先前连一坐过的地方，手指一搭一搭地扣在桌面上。
　　灯油燃尽的缠枝灯冒出一缕青烟，酒馆内一片静默，只回响着“扣、扣、扣……”的声音。
　　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他有一件事没有说。”怀初拿着扫把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什么事？”
　　他眉目淡漠，轻飘飘地略过我，目光落在连一坐过的地方。他顿了顿，从地上捡起一颗浑圆的珠子。
　　那是一颗晶莹剔透的透明珠子，里面封着的是一朵盛开的杏花，花瓣丰盈鲜嫩，花蕊丝丝分明。是一朵沉睡着却永不凋谢的杏花。
　　是那一朵杏花么？
　　怀初将它递到我手心里，然后淡淡说道：“他没说，那个女人为什么叫阿镜。”
　　忽然间，如同清风略过脑迹，灵台一片清明。
　　“我该叫她什么好呢……雪弥？阿镜？还是……杨玉环……”
　　他讲了雪弥，讲了杨玉环，却唯独没有讲阿镜……究竟是为什么？到底隐瞒了什么？
　　我不是好奇，而是担忧。我总觉得他瞒着我暗自下了什么决定，至关重要却又无法逆转的决定。
　　我从袖间拿出那一面宝相花镜，手不稳，竟“咣当——”掉落在桌面上。平滑的镜面犹如一潭深渊，静静的仰躺在古旧的木桌上。
　　怀初明了我的意图，并没有出声反对，而是合了门扇，插好门闩。
　　我重新点起一只白烛，将它放置在漆黑的镜面上。白色的蜡烛悄无声息得没入镜内，如同沉入了寂静的水中。待到燃着的火焰被吞没最后一丝光亮的时候，镜面光芒大盛，刹那间照亮整个酒馆。却又在转瞬间光芒收敛。
　　光滑的镜面莹莹发亮，犹如一轮幽月。
　　我将那个珠子同样沉入镜中，拿出一根银针准备刺破手指的时候，怀初按住了我的手，“我来。”
　　我还未来得及反驳，他已经咬破手指，将一滴精血滴入镜内，镜面悄然泛起了一层涟漪。
　　他口齿开合，一串细密的咒语脱口而出，手指迅速的在镜面上写下两个字——“阿镜”
　　一切发生太快，令我猝不及防，我不满地敲了敲桌面：“怀初弟弟，你是什么时候偷得师，你这是要跟姐姐我抢生意啊！”
　　他那张向来冷肃的脸转过来，漠然地看了我一眼，将手覆盖到镜面上，道：“你还要不要看。”
　　“要！当然要！”我瞪了他一眼，掰开他的手。突然的触碰怀初像是被吓了一跳，迅速抽回手冷哼了一声。
　　我看他一眼，他又立刻撇开头，说了声：“快看。”
　　只见平滑的镜面上写下的字泛起皱纹，荡漾起层层波澜消失不见。紧接着出现了幻影，交叠重合着无数画面，这些浮光碎影最终化成了三个字——方辞镜。
　　“我识得这个人。”在一切消失之后，怀初说了句话。
　　“哦？”我觉得奇怪，手指绕了一缕青丝转着，斜看他，“你居然还记得女人的名字，啧啧，怀初弟弟，你怕不是动了凡心吧！”
　　“胡说！”怀初厉声反驳，面上有了愠色。
　　我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发：“可惜啦，人家名花有主啦，怀初弟弟，凭你这不谙情事的样子，怕是争不过连一啊！”
　　“你住口！”怀初打掉我的手，显然是动了真怒，手下得极重，“啪”得一声，我的手背上立即浮现出红色的印子。
　　我忍不住啧了一声，甩了甩手。怀初似是被自己的重手惊了一下，又紧着过来看我的伤。
　　他扳过我的手来仔细瞧着，眉头又皱了起来：“痛不痛，下次……没有下次了。”
　　“唉，没事。”我抽回手，有些无奈：“姐姐我又不是个面人。”
　　怀初还要说什么，此时门却被扣响了，门缝的光被人影遮住，望出去倒像是个姑娘。
　　“请问，有人在吗？”门外人问着，果真是个小姑娘。
　　怀初和我对视了一眼，走过去开了门扇。
　　清凉的空气涌进来，小姑娘立在门口有些踌躇。她梳着丫髻，身上穿了青色的衣裙，像是个大户人家的丫头。许是来的急，额上沁了些汗珠。
　　我唤了她进来，问了问是不是要买酒，她摇摇头又点点头，看起来很古怪。磨蹭了半天终是打了一小坛酒，才喏喏地说了是奉小姐的命特来请我过府一叙。
　　我没放在心上，招了招手示意小姑娘回去，没什么心思去应付某个大家小姐。
　　小姑娘也不纠缠，拎着坛子就往门外走去，堪堪迈过门槛的时候，柳絮飞动，小姑娘打了个喷嚏，差点摔了一跤。
　　“你家小姐姓什么？”始终没有开过口的怀初问道。他怀抱长剑，清凌凌站在那，让小姑娘打了个颤。
　　“我家小姐姓，姓方。”小姑娘搂着酒坛子，喏喏说着。
　　鸟雀呼晴，轻盈略过门楣，窥得人语。我拨着算盘的手指蓦然顿住，抬眼望过去，只听得怀初接着问道：“可名为方辞镜？”
　　“啊！”小姑娘吓了一跳，“你你你，你怎晓得我家小姐闺名？”说完又怕被人听了去，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叹了口气，移步门前，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以示安慰，道：“姑娘莫怕，我约莫和你家小姐有些渊源。我实在是脱不开身，若是得空，还请方小姐屈尊来小店一叙。”
　　小姑娘懵懂应了，又匆匆离了这永归巷。

作者有话说

　　努力把它填完，谢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