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似雪》林竹紫

6、擦身而过

　　就这样擦身而过\如果是注定的结果\何苦非要遇到你\遇到又为何爱我\就这样擦身而过\难道我爱你不够多\有些话来不及对你说

　　到达逸云山庄时，离十月初十还有三天。云逸峰带着我们走进山庄，秋已经深了，山庄里却没有秋的迹象，如同紫林山一般，硕大的院子里只种了一种植物——竹子。

　　看到云逸涵的时候，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儒雅，风度。以前一直觉得像云逸峰这样的人大概是这世上少有的风雅之人了，与云逸涵比起来，那完全……还是不要比了。

　　只见这云逸涵含笑迎了出来，一袭青衫，坦然自若，温文尔雅，明眸含笑，不语亦春风。恰应了这竹的气质。

　　而他身边那个女子应该是他的妻子，五官普通，只是站在他身边，显得小鸟依人，温柔无限，倒也还相配。与师傅比起来，还是差远了吧。

　　寒暄一番，被他们迎进大堂内。

　　“不知令师遣你来此所为何事？”云逸涵问。云逸峰已经介绍过，我是秋凌霜的徒弟。

　　问这句话时，他端起茶杯，看上去泰然自若。说完后抬头望着我，还是保持着那个动作，手里的茶始终没到嘴里。

　　我刚准备提笔写。“姐姐是奉师命来送一样东西给云大哥的。”我还没写，如儿这丫头就已经替我回答了。

　　云逸峰看了看如儿，又看了看我，我微笑的点点头，他把手中的茶原样放下，“不知道是何物？”他问着，目光悠远。

　　“姐姐师傅说了要等初十才能把东西交到你手上。”我这次学乖了，没有准备写，如儿已经把我要写的话说了出来。

　　“如儿！大哥是在问寒姑娘话，你还知不知道礼节！”云逸峰实在看不下去了，拉住了如儿，责怪道。

　　“这又怎么样了，姐姐不能说话，我帮她说不行吗？”如儿理直气壮的顶了回去。

　　我看着云逸涵，抱歉一揖。

　　“无妨，无妨。”那云逸涵笑着说。

　　“她还是这样。”他这样说了一句，似乎是自言自语。声音不大，因为我离得比较近，还是听见了。让我惊讶的是他说这句话时的声音，宠溺，无限温柔。接着又低声说了句，“看来，就要到了吧。”眼神已没有了刚才的神采。

　　我看着他想，他和师傅之间会有怎样的故事呢？

　　“峰儿，许久没见鸿儿了吧！”云夫人刚才去了后堂，这个时候才走出来，出来时怀中抱着一个二三岁大小的孩子，小脸肉肉的，粉嫩粉嫩的，睁着一双闪亮的大眼睛，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的看着我们。

　　云逸峰停止和如儿的争吵，兴冲冲的刚准备去抱抱他的侄子，两个身影就冲到了他前面。

　　如儿捏着孩子右边的小脸，我摸着他左边的脸蛋；如儿兴奋的大叫，“好漂亮的小人！”我激动的瞪大了眼睛。

　　不止是孩子，孩子的妈都被我们吓傻了。我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放开手，走到旁边，结果如儿的两支爪子都抓住了孩子的脸，云逸峰气冲冲的走过去，凶神恶煞地喉如儿，“你这是在干什么！孩子都快被你吓哭了！”

　　话音刚落，孩子就哇的一声哭了。被他们俩吓的。

　　云夫人赶紧抱着孩子远离他们，他们两个还在那里激烈的争论究竟是谁把孩子弄哭了。哄了孩子好一会，孩子才止住了哭。

　　鸿儿忽然看着我，脸上还挂着泪珠，朝我伸出了胖嘟嘟的小手，奶声奶气的说，“抱抱……”

　　简直是受宠若惊。我强压着心中的雀跃，征求的看了看云夫人，她温和的笑着朝我点了点头，把孩子朝我递过来。

　　我把孩子抱在怀中，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忽然伸出手来摸着我的脸，竟咯咯的笑了。我的脸被他弄得痒痒的，跟着他笑了起来。

　　手中的孩子实在太可爱，我忍不住在他粉嫩的小脸上轻啄了一下。忽然觉得周围似乎安静了许多，一抬头，大家都正盯着我看。

　　我刚才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吗？看了看鸿儿，他还是乐呵呵的看着我，笑手拨弄着我的头发。再看了看大家，弄得我怪不好意思。

　　“姐姐！我也要！”还好，如儿打破了这平静，嚷嚷着跑了过来。

　　我不放心的看了看她，见云夫人也没说话，“小如会小心的啦！”如儿似乎看出我的心思，这样说道。我才将孩子交到她手上。

　　没想到一抱到孩子，她就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几口，果然，孩子又哭了。

　　“鸿儿该休息了，我先带他下去了。”云夫人立马抱回自己的孩子，跑回了内堂。

　　“小如还没抱够呢！”如儿哀怨的大叫。

　　云逸峰狠狠拉住她的辫子，“你还抱，没看到孩子都被你吓哭了吗？”

　　于是，两个人又吵了起来。

　　看见宣羿霖、萧酩夜和云逸涵在说些什么。我一回头，恰好看到宣羿霖看到我，我朝他笑了笑，他又转过头去。

　　在安排下的住处收拾好东西，再出门准备找如儿，安排的住处她就住在我隔壁，只是此时她又不知道跟着云逸峰跑去哪了。

　　没想到迷了方向。整个山庄清一色的竹子，差不多的景色，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四下无人，带我来的那个小厮早就不见了踪影。说来也奇怪，这硕大的逸云山庄，除去打杂的，看来看去，也就那五六个下人。

　　一时兴起，顺着一条小路走去，闲逛起来，反正没听云逸峰说起他们这里有什么禁地之类的。

　　走着走着，只见一个别致的院子。门口立了块石头，上书“绛雪园”。

　　绛雪园。好美的名字，迟疑了一会，我走了进去。

　　依旧是种满了翠竹。只是与外面的相比，似乎还要繁茂一些。一条卵石小路，走下去，林中有一座别致的小亭，走得近一些，才看见亭子里坐了一个人。石桌上放了一壶茶，几只茶杯，一杯茶正放在他面前。

　　是云逸涵。狂风吹过，掀起阵阵竹涛。他坐在亭子里，美得就像一幅画，任风吹起他的衣裳，吹起他的发，一动不动，只是痴痴的望着远处那片竹浪翻滚。那眼神有些熟悉。

　　我转过身准备离开，生怕打扰了他。没想到他已经看到了我，“寒姑娘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妨过来坐一下。”

　　他优雅为我斟上一杯茶，也不说话，又看了竹林好一阵，才有些迟疑的开口，“霜……你师傅她还好吗？”

　　我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他的眼神和秋凌霜坐在崖边眺望时的眼神一模一样，那是等待。

　　“那就好。”他的眼睛依旧盯着那片竹林，笑了笑。然后又轻轻叹了口气，“快了吧！”倒像松了口气。

　　又坐了一会，他便推说有事先离开。我一个人坐在那里，才发现，茶早已凉。

　　“看来姑娘也喜欢这个地方。”刚准备离开，听见云逸峰的声音。怎么只有他一个人，如儿呢？

　　只见云逸峰朝我走来，大冬天的，他手中还摇晃着他那把扇子。他在我旁边坐下，“可惜姑娘来早了一些，这绛雪园，当然要在雪天来看更漂亮一些。”

　　原来这绛雪园的名字是这样得来的。提起雪，脑海中不自觉地又浮现出那个梦。也许是因为那个梦的关系，我觉得用梅来衬托白雪似乎会更美一些。我蘸了些茶水，在桌上写上“梅”，再指了指竹子。

　　“岁寒三友。比起梅，寒姑娘不觉得竹别有一番韵味吗？”他这样回答，顿了顿，轻叹一声，又说，“其实，这逸云山庄原本没有这绛雪园的，是十二年前大哥为秋姐姐建的。”

　　这一天，我听说秋凌霜的故事。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秋凌霜和云逸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长大。原本是在美好不过的故事。

　　两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是令人羡慕的一对。两家的的父母也早做好了打算，准备等到秋凌霜十六岁生辰时便为他们举办婚礼。

　　没想到就在秋凌霜生日前一个月突生巨变。那日云逸涵带着云逸峰约秋凌霜出去，回程中天下大雪，他们被大雪阻隔耽误了些时辰。

　　那天的雪下了很大，等秋凌霜赶回秋家时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没想到满地的血竟然已把雪白染成了鲜红，尸横遍地。她的父母、亲人全都倒在雪地里一动也不动。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仆告诉秋凌霜，老爷前日做生意得罪了一人，没想到那人今日找上门来竟把他们一家都给杀了。说完这些话，那个老仆也去了。

　　秋家本是商贾之家，也不知道怎么会得罪那狠毒之人，惨遭灭门。秋凌霜乃大家闺秀，那时的她手无缚鸡之力，只知道守着那一屋的尸体哭，云逸涵把她搂在怀里，许诺说他会为她报仇。

　　云逸峰说，他那时被吓傻了，云逸涵拉过他让他躲在身后，怀中紧紧抱着秋凌霜，他看到他哥哥的眼睛是红红的。

　　云逸涵知道，凭他那时候的武功，怎么是那人的对手。秋凌霜也知道。

　　又是在一个下雪天，秋凌霜来跟云逸涵告辞，她遇见了一位青莲圣尼，圣尼说，只要她拜她为师，跟她回北方的碧月岛修炼，加以时日她一定可以为父母报仇。

　　秋凌霜说，不要等她，她心里明白自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来，更不知道何时才能报得了仇。她不能让自己白白蹉跎了他的一生。

　　云逸涵虽然舍不得，但是他无法拦她，因为他根本没有能力替她报仇，于是他放手让她去，他说，“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他说他会为她建一所园子，种上她最爱的竹子，等她回来，他们就在这所园子里成亲。

　　秋凌霜无法拒绝他的誓言，因为她何尝不是希望着能和他白头到老。

　　秋凌霜走了，云逸涵建了这所院子，因为秋凌霜最爱雪天，最爱竹子，日日，除了练武他就坐在这里发呆。

　　这一等就是七年。云老爷早已经去了，他们母亲生了重病，命不久矣，唯一的愿望就是看自己的儿子成亲生子。望着病榻上垂垂老矣的母亲，他无法不从。

　　也许是上天注定他们有缘无份。他和母亲选的人成了亲，母亲了无牵挂的去了，两个月后，秋凌霜回来了。

　　她报了家仇，第一件事就是来找他。那天是元月初十。听说他成了亲，她不信，因为他说过，他会等她的。可是她却看到他和他的妻子相拥站在这绛雪园里。

　　秋凌霜举起了剑对着云逸涵，始终没有刺下去，很久，她说，“是你说会等我，因为那个人是你，说会等我的人是你，所以我相信了，可是，等待我的原来是这样……”秋凌霜哭了，哭得满脸泪水，却倔强的咬着嘴唇不发出声音。

　　云逸峰说当时他听了家丁报告跑过来，站在他哥哥身边，他分明看到云逸涵眼中也有泪水，却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护着他的妻子。

　　最后，秋凌霜离开了，离开前，她对云逸峰说，“你等了我七年，我也等你七年。七年后，我会再来。”

　　那天之后，云逸涵砍掉了整个山庄的树，全部换成了竹子。

　　而秋凌霜每年元月十日便会送来一些东西，都是云逸涵曾经送给她的。

　　“今年，便是第七年，却不知道为何她提早了三个月送来。”云逸峰说。

　　我错愕的看着他，我没有想到自己送来的东西还有这个意义。

　　“你觉得我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云逸峰忽然问我。

　　想了半天，我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完美”而字。却完美得不真实。

　　云逸峰笑了，笑容苦涩，“完美，当然完美。现在的他，不过是一具空壳罢了。”我第一次在云逸峰脸上看到悲伤这种神情。

　　“那时候我不懂，我只知道秋姐姐爱我哥，我哥也爱秋姐姐，所以她一定会明白我哥的身不由己。”云逸峰望着我。

　　那师傅不知道吗？我惊讶的问他，写下才发现这个问题有多多余，那个时候，换了是我，大概也只能看得到背叛了吧？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我问过哥，既然秋姐姐走了他这样痛苦，他当初为什么不跟秋姐姐讲清楚，秋姐姐一定会原谅他的。你知道我哥怎么说吗？”

　　我看见他的眼中有泪在闪烁。我望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哥说，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了。是他背叛了她，是他说他会等他的，他却娶了别人，他甚至觉得自己很……肮脏。”说完这句话云逸涵低下了头。

　　我也低下了头，怎能想象有人会用这样一个词形容自己，师傅在他心中会有多么圣洁美好。

　　“哥哥的心，早已随秋姐姐去了。现在他留在这里，是为了这个家，是为了嫂子，为了我，唯独不是为了自己。如果秋姐姐真的杀了他，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云逸峰似乎很平静的说出这番话。

　　我惊讶的看着他，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互相伤害吗？如果师傅真的杀了云逸涵，她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云逸涵看着我，坚定地说，“我知道，那样对我哥是一种解脱，但他毕竟是我哥。”

　　“如果秋姐姐真的要杀我哥，我会不顾一切的阻止他，对你也一样，如果你要帮秋凌霜。”离开前他这样对我说。

　　又剩我一个人坐在亭子里，要阻止师傅，要阻止师傅……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声音，心中汹涌澎湃。

　　抬起头，看着那片竹林，仿佛看到那对身影，互相扶持，互相依偎。

　　“我会等你的。”他看着她，眼睛红得像兔子，眼神却是那样坚定。

　　想着，泪湿了我的眼眶。

　　承诺之所以是承诺，是因为它是那个人所说的，是你无条件相信的那个人所说的。

　　如果它实现了，你会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美好的。

　　可是，如果它破灭了，是不是整个世界就随之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