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许诺 ...
-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间,已是六月中旬。夏天还未真正到来,但周围的世界已经被繁花和绿叶包围,如此明媚,如此清新,如此可人。我感到了从所谓有的轻松与适意,仿佛那些悲伤与忧愁,终于可以随着流年悠转而被一页一页翻过去。
来到索尔已经一个星期。每天的工作量并不大,所以很早便可下班回家陪妈妈和安航。在陈子岩的竭力劝说下,他终于同意先休学半年。因为专业是应用物理,所以陈子岩干脆把他一起拉进了团队。据他说,自从上次旅游过后,安航的情绪很明显稳定了许多,他心思细,喜静,又专业对口,现在逐渐接手了多个任务。不过不必担心,他不会让他觉得太累的。
我明白他的用心,对他很是感激。
这天刚和安航到了公司,便看见一个女孩挽着陈子岩的胳膊有说有笑地走过去,陈子岩还瓜了刮她的鼻子。有一瞬间的失神,他转过头,看见了我,笑容更深了。
“安远,安航,来啦。”
我点了点头,和安航走过去。他身边的女孩也回过头,笑着。那是个漂亮的姑娘,乌黑的长发高高地扎在脑后,一双满是笑意的眼睛弯弯的,脸上两个酒窝特别迷人,就像晴天里的小太阳。
我正想着该怎样开口,没想到她早就迎了上来,“老哥,这就是你一直说的‘嫂子’吧!”
什……什么?!我的脸上布满了无数条黑线,陈子岩在不远处也是涨红着脸:“小丫头别瞎说!”
“你老叫我‘小丫头’!I am 23 now!I am not a baby girl any more!”她立刻转过身去捏陈子岩的脸,一边叫着:“Baby Bill!”
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刚好对上陈子岩明亮的眼睛,慌忙低头。
他朝我走来介绍:“小妹,陈子萱,刚放假回来,非吵着闹着来我这儿转悠。”
我笑着点头——即使他不说,也猜得到。
“这是安远,你可以叫她‘安远姐’!”他说“安远姐”这三个字的时候,语气特别重,子萱嘻嘻哈哈地叫了,陈子岩又介绍:“这是安远的弟弟,安航,现在也在这里工作。你看看人家,多安静!你再看看自己!整天叽叽喳喳的,片刻不得安宁!”
面对她老哥的怪嗔,子萱这回倒没说什么,她走上前来,在安航面前伸出手,笑吟吟的:“Hi,我是Caroline。你呢?”
我看向安航,他伸出手,微微笑着:“George. Really glad to meet you.”
他们就这样站在电梯口说了起来,陈子岩把没好气地笑着的我拉到一边,脸颊微微泛红——因为他老妹脱口而出的话。
我故意一“哼”,他立刻做出乖巧状,两只手举在胸前,轻轻“汪”了一声。
从前,他总是会这样逗我笑——在我生他气的时候。只不过他从前叫完了还会弯下腰把脸在我的肩膀上蹭一蹭,然后等我摸摸他的头表示原谅。
看着眼前的他,不知不觉,我竟然抬起了手。
跨越了十年。
在空中一转方向,抚了抚自己的刘海:“好啦,没事!我不生你气!让他们先聊吧,我们进去。”
中午,陈子岩又带着安航到我办公室里来吃饭了。只不过这回是四个人一起——陈子萱不知道什么时候订了达美乐,拉扯着安航陪他下去取了。
“还是同龄人玩儿得开心。子萱跟我都快有代沟了。”陈子岩帮我收拾办公桌上厚厚的文档,笑:“你知道么?杨熙要来了。”
“真的?”我笑起来:“去你们研发部?”
“是啊。”他看起来快活极了:“我早就想把他拉过来,没想到他这么主动!最近我这边正好遇到一点技术问题,这个计算机出身的刚好可以帮这个大忙!”
索尔目前是主要以开发应用软件为主,陈子岩不是计算机系出身,最近似乎总是为手头一个难题头疼,这些日子也一直加班到凌晨一两点,有时候会在夜里和我聊会儿天。方才和子萱聊天,她对我说:“我哥好像□□永远都在线!”想了想,我说:“工作固然重要,但身体才是第一位。杨熙来了,你最好休息休息,别每天晚上加班到那么晚。”
他“嗯”了一声,把碎纸机里的碎屑拿出去倒了。不一会儿,子萱和安远也都回来,大家搬了椅子,围在桌边有说有笑地吃着。子萱很是活泼,跟我们分享着在Stanford的种种趣闻,我们也都乐意听。时间如梭,到了下午三点,陈子岩拿了车钥匙要送安航和我回去。我笑:“今天你下班这么早?”他说:“你说的嘛,身体重要,最近确实透支得太厉害,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回头甩手给杨熙吧。”
我哈哈笑着,他微微俯下身子,在我耳边低语:“其实主要是今天晚上想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送完了安航和子萱,他绕了几个弯,上了高速。我很惊异,他只笑:“正好明天是双休,咱们去西塘转转。”
愣了一愣,听他说:“前几天看见朋友圈里有人去玩儿,夜景实在是太美了。你不是以前跟我说过,想要去西塘吗?这个季节很好,而且人又不多。”
以前,十年以前。
我静静坐着,没有说话。我无法告诉他,其实大一的那个暑假,我已经跟着许清去过了曾经许下承诺要和陈子岩一起携手漫步的地方。我们手牵着手,闲适地漫步在水边的石板路上;我们点亮酒家走廊里的红灯笼;我们并肩看着晚霞如一匹锦绣般在天边铺展开……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对我说:“安远,跟我去英国吧。等毕了业,你愿意嫁给我吗?”
高速路上空空荡荡,一路行程,寂静无声。听着那首车里循环播放着的《Apologize》,我逐渐睡去。等醒来,夜幕已是,唯有远处天边留下一条窄窄的缝隙,遍布红云,仿佛是一级通向天堂的阶梯,美得不真实。
“醒了?”他说:“我们已经到嘉善了。”
我“嗯”了一声,坐直,看着外面掠过眼前的景致。下车,长长伸了个懒腰。陈子岩从后备箱拿出一件外衣,给我披上:“夜里还是有点凉。”
我点点头,跟在他身后。他举着不知什么时候逃出来的单反,时不时转身给我拍照。我们穿梭在这个宁静而热烈的地方,路边的酒家屋檐上挂着一盏又一盏红红的灯笼,让人惊觉仿佛置身在十九世纪的江南水乡。闭上眼睛,我感受清风徐徐,水声阵阵。不远处的一个小戏台前,坐满了三三两两的游客。咿呀的唱词穿过波面,他带着我在一家小茶馆的二楼阳台上坐下。我们要了小菜和一点西塘黄酒。他为我斟上一杯,笑:“我不喝,还得开回去呢。”
我点点头。一口下肚,有点苦涩,还有点香甜。他见我这样一杯接着一杯地灌,也未多说——而我恰好需要他这样无声的陪伴。这个角度,这个角度所俯瞰的景色,是那么熟悉。记忆里的,逐渐和眼前的重合起来。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爬上心头。总感觉脸上湿湿的,他拿来纸巾我才反应过来那是泪。为什么哭?不知道。我抓住他的袖子,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好受一些。他慢慢拍着我的背,减轻我剧烈的咳嗽。天空更暗了,那台远处通黄灯光下的戏也散场了,四周安静下来。我看着陈子岩,他说:“没事,我们不急着走,这家店不打烊。你若是不舒服,可以缓一缓。”
我听话地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一会儿又说:“有点冷。”
他想要站起来把我扶到屋里,我又说:“不想进去。”
他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我身上,由我静静靠着。不一会儿,我听见他的声音遥遥在耳边传来:“安远,我能问你个问题,好不好?”
我点点头。
“如果当年,我们没有分开,你觉得,我们现在会在一起吗?”
我没有说话,努力理解着他的意思,最后摇了摇头。
“为什么?”
“我不知道。”
又过了一会儿,我说:“也许那个时候,刚好是我们的感情淡了?所以我才会喜欢上许清、你才会喜欢上晓泠。也就是说,或许哪怕不是他们俩,我们也……”
我突然说不下去了,心里一片苍白。我突然发现自己醉酒了之后比没醉更清醒——我愿意相信这个我今天晚上才发现的这个理由。一切都淡了,真好。这是我们无法控制的——没有谁是错的,也没有谁能改变。也许这是最好的救赎?也许这是能给我们们一点点安慰的借口?……
“陈子岩!毕业的那个暑假,我们俩一块儿去西塘玩儿吧!”
“好。”
短短一个字,仿佛穿越了时空,重重落在我心上。“想象我们手牵着手,闲适地漫步在水边的石板路上;我们点亮酒家走廊里的红灯笼;我们并肩看着晚霞如一匹锦绣般在天边铺展开……”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听他描述那个如梦的世界和如梦的未来。伸出手,他温柔地握住。坐起身子,看着他。在他瞳孔里的灯火阑珊中,我看见了自己。
他瞳孔中的我突然逐渐放大……
他的气息……
这究竟是记忆里的我,还是现实中的我?……无所谓了。只需要现在他的陪伴就好,无论前面是否还有很远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