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陈年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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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姨娘见郑老爷走了国公爷还是不肯松口，居然推开众人冲到了二夫人跟前，扑通跪下拉住她的裙角苦苦哀求：
“姐姐，妹妹糊涂，总是记恨着当年……所以在府里总是让姐姐难做，我知道姐姐会护着我……所以才屡屡不知收敛……妹妹知错了，妹妹就求姐姐这一回，姐姐帮帮妹妹，让我陪着薇薇去吧，横竖以后都不在这个府里了，我保证不会再给姐姐添任何乱了……”
一向对李姨娘狠不下心的二夫人硬着心肠转过了头，眼眶却不自觉的湿润了，出了这事，最没脸的还是二房，此刻再开口驳国公爷的话，岂不是更加自取其辱么？
原来这李姨娘本来是二夫人的亲表妹，当年二夫人陶月芳尚在陶府做小姐时，她的外祖家李家就已开始败落，二夫人幼时常跟随母亲李氏去外祖家玩耍，虽然李家日子不大如前，但一家人感情却好，二夫人跟着母亲在外祖家常来常往，与外祖家的表哥表妹感情都非常好。
二夫人自己没有亲姐妹，便把李家表妹当亲妹子一样看待，那时就李家已初显颓势，李氏每每带着二夫人看望李家外祖母时，总要用自己的私房接济一二。
后来二夫人的外祖父与外祖母相继去世，李家大舅丁忧在家，官途更是黯淡，李家本就捉襟见肘，这一番变故更是让人无路可投。
眼见家族就这样无可挽回的衰落下去，二夫人亲母李氏生就体弱，又因产后伤了身子，兼日日担忧娘家人积郁成疾，一日两日身体眼看就弱了下去，不过一两年间就撒手人寰，临了还放不下娘家人，嘱托二夫人的父亲一定帮忙看顾李家大舅，得到丈夫的再三承诺才安心闭眼。
然而陶父虽当时答应得坚定，事后确实有去帮忙，奈何李家大舅实在扶不起来，又兼之人走茶凉，时日一久陶父就没有那么上心了，李家终究还是坐吃山空，不仅潦倒到卖了祖宅一家人委身于市井之中，丫鬟仆人也散了大半，就连李家小姐李云都要与其母一起每日拼命做绣活来补贴家用。
后来二夫人出阁，李家作为二夫人娘家人连礼都送不起，只随了根成色一般的银簪子，连宁府的小丫鬟都不一定瞧得上，虽然二夫人自己不嫌礼轻，可是到底是在人家嘴里落了闲话。
二夫人嫁入宁府不久，李家大舅因病去世，李家一家子的生活更加难过，李家表哥也是糊涂人，因家境贫困想着振兴门庭便转与人做生意，却不料被坑骗了一大笔钱，官司缠身之下走投无路，只好求到了在宁府衣食无忧的二夫人身上。
二夫人看到昔日锦衣玉食风流潇洒的表哥沦落到如此地步，心中不禁生出许多感触，又感于亡母对李家的牵念之情，心软之下答应了表哥提出的让表妹李云给宁府二老爷为妾的请求，如此一来她不仅能名正言顺的帮助李家，李家靠上了宁府这棵大树，以后做什么都能顺畅一点。
二夫人本出于一片好心，二老爷生的一表人才，又是难得的性情温和之人，于女色上并不十分留心，在一般人眼里也算是难得的良配了。只是他常年在外行走，二夫人在府中难免寂寞，想着表妹性格温婉，既然愿意来府中陪伴自己，府中婆母妯娌性情都不是难相处的，若她能进来给二老爷做妾，以后二人还可以做姐妹，宁府也能一直庇护于李家，这也是一桩两厢得利的好机缘。
可惜二夫人这里算盘打得倒好，李家表妹却是受了自己亲哥哥哄骗才嫁入宁府做妾的，她嫁过来之前只听哥哥说给自己寻了一门好姻缘，人家不计较她的嫁妆，只看中了她的好人品，只是对方也是一般人家，大操大办的婚礼是做不起的。
李云虽然心里疑惑这三媒六礼不全，有些不合礼数，但长兄如父，向来女儿家对自己的婚事是不能说二话的，而自己的哥哥想来怎么也不会坑害自己，再加之如今家境已寥落至如此境地，对方能不要求她的嫁妆，还能帮哥哥解决眼前困境已经是再好不过，她要是要求再多就显得不知好歹了，一时也就没有想太多，安心的披上了简单的嫁衣就上了迎亲的轿子。
待到宁府一顶小轿把李云从偏门抬了进来，这边外间摆了简单的几桌酒，鞭炮都没放几挂，草草的行了礼进了新房揭了盖头，李云才看见新房里站着的竟然是自己的表姐和表姐夫，周围的丫鬟竟称呼她为姨娘时，心里才觉得不对。
而自己的亲表姐在一旁含着笑唤她妹妹，旁边站着的二老爷竟着了和她一式的红衣，李云隐约的想到事情最坏的可能，心里不禁腾起一丝恐慌和怒火。
难怪没有礼乐！哪户人家纳妾会敲锣打鼓的，她李家虽然败落了，她也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是嫁不了什么好人家了，但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走到今日的地步。
宁为贫家妻，不为富家妾，自己好歹也是李家出来的嫡小姐，李家曾经也是京城里排的上号的大户人家，李家的嫡女居然会轮到给人做妾的地步，而且还是给姐姐的丈夫做妾！说出去地底下的李家先祖都要为之蒙羞！
李云最气的是没想到自己最亲的哥哥和最信任的表姐居然合伙骗了她，现在人家的礼金也收了，礼也成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嫁入了宁府，聘妾的文书应该也是早已写好了，她李云就算不肯也没了退路，弃了这宁府又能去哪儿？
回家里吗？哥哥不会愿意，而且这一回去，已经嫁过一回的姑娘，还有什么好人家会要？难道她要一辈子赖在娘家？
当下越想越绝望，李云气性上来一把拔下头上订亲时宁府送来的金钗，披头散发的跟二夫人大吵了一架，表明了自己死也不会跟二老爷圆房的决心，二夫人也是个温和的性子，看到表妹这般疯狂的模样慌了手脚，幸好此时二老爷已到前头和众人喝酒去了，不然这件事只怕会闹得满府皆知。
尤其是知道表哥居然是骗着自己的亲妹妹来的，二夫人的心不禁凉了半截。
彼时二夫人才嫁进宁府不久，刚生了二房的大哥儿赵廷文，在宁府地位尚不稳固，本来她张罗着要给二老爷纳妾，老太太虽没说什么，大太太和二老爷对此事却不是十分的赞成。是她一力打包票，说她这个表妹贤淑温婉，是个难得的贤惠人，只是家境困难得没法子了，想求宁府荫蔽才做了妾想给家人寻条活路，这才让二老爷松了口。
这下人已经抬进来了，礼金聘礼也花了，客人都请来了，却出了这么个事儿，若是闹出去让家里人怎么看她？二老爷会怎么想？连个表妹妾室都压不住，以后怎么让府中的下人服气？
眼前的表妹还在吵闹不休，从小性格十分含蓄的她摆出了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按二夫人对她的了解，她这个表妹虽然性格温婉，但禀性却是个执著的人，认定的事情不会这样屈服，照她这么闹起来，这件事要到何时是个头？
二老爷半年间好容易回家一趟，她又好不容易劝他留在府里纳自己的亲表妹进门，今天晚上要是洞房时李云闹起来了，二老爷要如何自处？到时候满府里的人都会看她的笑话。
思量至此，一个念头逐渐在二夫人脑中成形，她站起来安抚住气头上的表妹：
“我也是被表哥蒙骗才收了你进门，对此事也是毫不知情的，按理说本不该如此误了表妹一生，但是木已成舟，表妹进了赵家门就是赵家人了。现在我不勉强你，可是还望表妹想明白，以后除了宁府你是哪里也别想去了，既然表妹今日身体不便，那就在府里先行休息一会儿吧，来日方长，其他的事以后再来计较。”
李云呆呆地坐在撒着红花帐的床上，面上一片凄凉，而二夫人也没有再管她，说完话就带着丫鬟走了，只是走之前留下了自己的贴身大丫鬟采茶：
“你在这里带着人好好看着李姨娘，千万不要让她闹到前头去了，晚上我会再来看她的，明白了吗？”
采茶自然懂得事情的厉害，恭敬的应了二夫人的吩咐，二夫人心事重重的回了自己的房间，旁边跟着的心腹刘婆子不禁为她不平：
“这表姑娘真是不知好歹，夫人为着她下半生安稳一片好心呢，竟这样的狼心狗肺！”
“别说了，”二夫人疲惫的拧着眉心：
“现下人已经进门了，万万没有再送走的道理，此事是我一手促成，现在出了这样的岔子，怎么跟相公交待才是最紧要的。”
“依老奴看，这表姑娘是一时没想开，人都已经进门了，以后还能怎样呢？这一辈子都注定是赵家的人了，等哪日她想明白了生米已是煮成熟饭，她再没有别的选择，就能安心待在府里了。”
“表妹的性子我知道，等她想通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呢，眼下的关键是她现在总是这样的闹该怎么办呢？相公晚上还等着跟她圆房呢，总不能拦着相公不让去吧。”
“不如就说今晚夫人不适，让老爷在夫人院子里留一晚？老爷一向心疼夫人，不会不顾夫人安危的。”
“不说今日新人进门我这样做显得小家子气，就是拖过今晚，明天晚上又怎么样呢，难道还能日日拖着不让老爷进她的门？”
“这……”
“你也不必想别的法子了，”二夫人站起身，眼里显出一抹狠色，“表妹总是会想明白的，晚明白不如早明白——我出嫁时家里给我配的药还有吧？”
“夫人这是……”
“既然她想不明白，那我就让她想明白。”
二夫人那时候到底还年轻，只一味想顾全自己在婆家的脸面，一帖药把李姨娘送上了二老爷的床，待她次日清醒过来二老爷早已上朝去了，李姨娘虽也寻死觅活过，但奈何清白都给了人家，又到底狠不下心真的了结了自己，只好一日一日就这样在宁府呆了下来。
后来有了赵廷举，李姨娘也渐渐开始认命了，她生的姿容不俗，又是受过良好教养的大家小姐，性情也跟二老爷颇为相得，因此在二老爷跟前很是得宠过一段时间。
但这与自己的亲表姐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后来李姨娘又生了赵静薇，二夫人因膝下无女，便想要把赵静薇抱过去养，李姨娘硬是挺着自己才生产不久的身子在二老爷门前足足跪了一个时辰，说什么也不肯让二夫人抱走赵静薇，却未曾想到她这么拼命养在身边的女儿长大后非但跟她不亲，反而深恨她当初没有把她放在太太膝下养，让她顶着庶女身份在府里受委屈，看见她从来没有给过好脸色。
打这之后李姨娘完全无所顾忌了，镇日里在府里打鸡骂狗，一丁点儿的事都要闹得整个府不得安宁，二夫人起初还劝，她一劝李姨娘就要提起往事，一边说还一边哭自己命苦，被自己的亲表姐算计哄骗，给人做了妾不说，连她的孩子都成了被人看不起的庶子。
二夫人怎么说在这件事上都是有所亏欠，又兼之对李姨娘有愧，所以即便老太太和国公夫人多次下狠手要整治李姨娘，她总是一个人拦着担下所有的过失，哪怕到了后来对李姨娘死了心，有了什么事她还是拦在头里。
久而久之，李姨娘这件事就成了府里的一个谁也不愿提起的恶瘤，一经碰触就要引出令人恶心的气味，人人都只厌恶它却无人可以拔除它，就这样任它猖狂了这么些年。
现在李姨娘低下了这么多年从没有在二夫人面前低过的头，也是山穷水尽之下的无奈之举，但已十分令人嘘叹了。
“姐姐……你帮帮妹妹，就这一回，妹妹以后再不会给你添任何的麻烦了……”
李姨娘钗环散乱，衣服早在地上打滚时就弄的乱七八糟，脸上也哭得涕泗横流，毫无形象可言，她像一个疯婆子一样抱着自己曾以为会恨一辈子的表姐，抛却了自己最后一点的骄傲和执着，一声一声的哀求着。
“大哥，你看……”
二夫人终究是禁不住，忍不住开口为她求情道。
“这件事说到底是你们的家务事，你和二弟自己决定吧，我累了，我和夫人也该歇了。”
国公爷说完也不管这满地血痕，抬脚和国公夫人一起走了，世子爷赵廷毅也随之告辞，刚刚还像个刑堂一般的偏厅里就只剩了二房一家人，二老爷看着哀哀哭泣的李姨娘，又看了一眼远处看起来有些痴呆的赵静薇，心里一软，最终还是松了口：
“也罢，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你们母子二人今晚收拾一番，明日一早我就叫车，你们自去吧。”
“多谢老爷开恩，多谢老爷开恩，”李姨娘松开二夫人的衣角，跪在地上磕头：
“我们一路一定会安安分分，不给府里再添任何麻烦。”
“希望如此，我也累了，夫人也随我回房吧，叫几个人帮她们收拾一番，明早也好上路。”
二老爷担心二夫人留在这里又要横生什么枝节，用眼色示意着采薇半拉半拽的把二夫人带走了。
人群散尽，赵廷举默默的从地上爬起来，去扶瘫在地上的李姨娘，一向坚强的脸上也有一丝泪痕：
“姨娘，快起来。”
李姨娘却推开赵廷举的手抱住了呆在一旁看着满地血迹的赵静薇，绿柳的尸体已被收走，可她还是呆呆的看着绿柳触柱的地方，神色怔忡难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薇薇。”
李姨娘抱住赵静薇的头轻柔的哄：
“薇薇不怕，有姨娘在呢，你去哪儿姨娘都陪着你，别怕啊。”
赵静薇慢慢的伸出手环住李姨娘的肩膀，此刻才觉得平日那个总是飞扬跋扈粗俗不堪的李姨娘其实十分的瘦小，小小的身量，肩膀轻轻一环就能全部环住，她的泪慢慢流了下来：
“娘，对不住，从我记事以来就没好好跟你说过话，好不容易在你面前跟你好好说回话，还是因为想要利用你。”
“傻孩子，你说什么呢，”李姨娘反复的抚着赵静薇的头发，“傻孩子，跟娘说什么利不利用的话，傻孩子。”
赵静薇静静的把头靠在李姨娘额怀里，一直以来好像无所归属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从此以后她也有了想要保护和珍惜的人了，她轻轻闭上眼，任眼泪一滴一滴的，从更漏一直到天明。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陈年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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