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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终、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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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又跑又跳,这会儿,西西终是累了,趴在我背上甜甜睡熟。
婉拒了宋箴的好意,舍弃了车马代步,无事担在肩上,我还喜欢这样在山水间信步走一走,自由来去。
舍弃家族责任,远离江湖厮杀,不求富贵与声名,只带上心爱的人回到我最初的恬淡,在童年生活过的山村医馆里安放我的所有。许多人不明白,更辜负爹娘的期许,唯有大哥不忍别离,却还亲自将我送出来,要我快乐。
他说不会强求我成为哪一种人。我也不想将自己的生活态度广为推崇。众生万象,每一次际遇和选择都是独特的体会,舍与得之间的价值,全取决于自己心里的那杆秤。
他人只是他人,我也仅仅是我!
十五岁以前,还不曾饱尝红尘中诸多的不安稳,整日里得过且过,天真地以为辛苦都是大人们的。却连辛苦的凤毛棱角尚不及触摸,命运就先将生死离别骤然降落到我眼前,我无所适从。
江湖上太多人好奇十五岁以后的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其实答案并不惊心动魄。有半年时间我同非亲的二叔一道逗留于妻子槐真的娘家未名庄内;半年后,我送二叔回乡归葬,随后便去了风铃镇上拜师从医。
我是叶苍榆的关门弟子。
入门前,我听过一些传闻,说叶苍榆一生从不收徒。入门后,我始知他原来弟子满门。只他从不许人叫自己“师父”,因为他坚信:教了未必就懂,懂了未必能做,做了未必做好。学以致用,不在记了多少,在乎会了多少。
于是我的师父,也成了我的爷爷。
但若论辈分,实际我该称他一声“太爷爷”。他是同样与我非亲的祖父叶麒英的亲小叔。初初我尝以为,收我为徒,大抵也是以安逝者在天之灵吧!他肯接纳我并非想让我承袭他的衣钵——尽管旁的人都赞我深得爷爷真传,只我们爷俩心里晓得,人海茫茫,我无处投靠,他无处怀想。他世上最后的亲人,曾是我最亲的人。为此一点牵绊,我固执不回华亭沈家认祖归宗,北上到了风铃镇。而爷爷也毫无半句推诿,直牵了我回家做了他最后的入室弟子。
如今,我深深感谢当年自己不可理喻的执拗,感谢爷爷无条件的包容。否则我不会遇见那些人那些事,不会有后来现在的我。
还感谢大哥!
最感谢他。默默守着家族,不逼我不骂我,一年年等着,等我的承诺,等我实践承诺。
行了一辈子医,爷爷告诉我,世上最难治的不是病,而是心。未开窍时,我对这话总无法彻悟,内心迷惘深重,无法将自己看清。
后来认识了乔谬。
他甚至不是我的朋友。他是姐夫的至交。从相识到别离,仅仅短短半年。
生命短暂,他却用自己的一生在我心底留下深问:若生命的终点被预先告知,面对定好的结局,固守住渐渐流逝的可计算的时日,若其人是我,又将如何选择结束的方式?
乔谬走得很安然。
他在死之前完成了自己所有计划过想要实现的事,走时在梦中,逝颜含笑,不再牵挂。
然而我不得不承认,在看过了这样坚强的抉择之后,对于生命命题的这项拷问,我依然无法给出自己确切的答案。或因为恐惧,或因为不确定,或因为,我并不曾真正面临那般严酷的抉择。作为医者,我趾高气昂把自己摆在了旁观者的位置,说服自己冷漠地旁观着别人的生命旅程。
多数时候,我觉得自己不过是个买卖人,每天迎来送往,经手的都是命。看多了别人的喜怒哀乐,偶尔也会无稽地想,自己这些年经历的,其实不过是别人眼中的一个故事,嘴下的一个传说罢。而无论是我心怀侥幸无谓地看着别人的故事,抑或别人如此窥探着我,只因事不关己,欢乐不觉,痛亦不觉。我们每个人在路过他人的生活时,何尝不都是冷血又高尚的?但若作受窥者的立场,思及这些眼光,又该多恨?多悲凉?
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只因从未经历!
而七年时间里彷徨地兜了一大圈,为了忘却而离开,最终,我却为了不忘而知返。始终记得真儿说的:“活着,是为了让别人不孤独!对于离去的人,我们用记忆镌刻。而对于身边的人,我们用等待温暖。”
踏上熟悉的小巷青石板,依稀可辨前方渐近的家门上悬挂的门灯。微曦的灯影里,我的真儿正牵着东东,望着我们安心地笑。
去时依依,归来,人如初,心如初。
我背着西西迈入那一方微光下,一如往常道一句:“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