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百姓》断想

12、柳暗又花明

　　曾川摆出一副请罪的样子，抓几把稻草捆在背上。然立彩没心思看他做戏，只道是自己栽在这小破孩身上了，恐怕离死不远……

　　然这时却见那曾川从食盒里端出来一盘红烧肉，立彩厌恶地撇头，肥腻腻的忒没胃口。
　　却没料到那曾川提了筷子端起米饭只往自己嘴里填，一边填还一边含糊说道：“娘子，明日再审讯你就索性招了吧，为夫看不得你受苦……”
　　立彩气炸了肺，又动弹不得，她呵呵冷笑道：“你是不是希望我早点死了才好？”
　　曾川嚼吧了两口大米饭，皱眉答道：“怎么会？娘子你放心，等你的死刑判下来……我会给你买最好的棺材！”
　　立彩的额角青筋直爆，她咬牙切齿道：“我死了，且看你一个寡夫能过上什么好日子！”

　　曾川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所以我怎么舍得你死啊。娘子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等你的死刑判下来，我就买通狱吏，到时候自会有不相干的人来替你。”他说罢又往嘴里填了口大米饭。
　　立彩道：“你哪来的银钱？”她表情仍是难看得很。
　　“唔……就是之前，之前那个张凉给我的啊……”
　　曾川一边吃，一边把额头抵在了立彩麻掉的肩膀上，腻腻地来回蹭动——“到时候娘子去哪儿，我也去哪儿……”
　　立彩冷笑：“一个流民能到哪儿去？像逃窜的老鼠一样四处流离失所，你也跟？”
　　曾川手里还捧着饭碗，又往自己嘴里填了口红烧肉，他不假思索地答道：“跟！”
　　立彩于是把眉头皱地死死的：“地府你跟不跟？”她满怀恶意地说。

　　曾川听见这话，便顿了一顿，他皱眉看向立彩，很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却突然把嘴贴上来，两人牙齿碰着牙齿，舌尖抵住舌尖……罢了曾川把脸埋在立彩的肩窝里，闷声道：“你就是下到十八层地狱里，我也一样跟。”他声音沉沉的带着不清不楚的鼻音，表情阴郁。
　　立彩喘息不定，涨红了脸，气道：“从哪里学来的下流作态！”
　　那曾川一脸懵懂地抬头看她——“我经常看见有人在田里这么干……”
　　立彩愣住，神情复杂地看他一眼，缓了口气这才说道：“别学那些人，他们都不是好人……”

　　说罢又侧过头去，脸贴在被褥上——“拜你所赐，我要是死了，也决不放过你。”
　　曾川听了这话不知怎的便突然高兴起来。他放下手中碗筷，腻在立彩的肩上，说着些有的没的，没过一会竟睡了过去。
　　立彩很想发火，砸吧了两下嘴，全是红烧肉的味儿，还给她蹭一脸油光……

　　过后狱卒进来，瞧见他们两人这相依相偎的德性暗笑了两声；摇醒曾川，曾川“吧唧”亲了立彩一下，然后提起食盒脚步雀跃地走了，那狱卒又暗笑两声……
　　将要锁上牢门的时候，那狱卒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来，便又折返回来。
　　立彩只听她说道：“夏家小姐托咱给您带句话，说是……那什么顾雨顺，后天就要回本家去了……”

　　立彩恍然愣住，想起来而今顾雨顺在尚家身份尴尬，阿尚已死，婚约作废，他自然过不了几日便要回去本家的……只是想不到这么快。

　　今晚的月是一轮弯月，像镰刀一样有着极锋利的刃，那星也是极稠密的。立彩在黑幽幽的牢房里为自己，也为阿尚，感受到一种行将末路的绝望；而曾川则是闲坐在街角的茶水铺子上，踢蹬着两腿，不知在等着谁……

　　俄而便有一人从街道的另一边行来，但见她长眉细目，眼角一颗落泪痣，身形瘦削，走路带风。不正是张庆吗？

　　曾川挥起手来，张庆于是在他对面坐下，开口便道：“图拿到了吗？”她语气有些冷，或许是因为最近已经立冬……
　　曾川一手撑住脸颊，闷闷道：“没呢，你也知道，我家娘子替我进了牢房……我哪有什么机会去拿图啊？”
　　张庆皱了眉说道：“她现在发配涿州，难办……”
　　曾川却嬉笑道：“怕什么，反正有阮山凡在，她那么聪明，总能想到办法的。”
　　张庆于是冷哼一声，说道：“凭她？倒不如指望张凉会自己把图给送过来。”
　　曾川斜眼看向别处：“这话怎么说？她不是学过字吗？”
　　张庆冷笑起来：“以为自己认识几个字就了不得了，敢对我发号施令，我看她是活得不耐烦了……”

　　两人谈了没多一会就各自散了。曾川回到江家祠堂里，守着江家的祖宗牌位过了一夜。原是老太太气他有离反之心，才将他锁在这祠堂内。

　　却说第二天一早，邹县令正坐在自家的后院里头跟她的小相公喝茶调情，却突然有一小儿飞奔来报——“大人不好啦！上头来人了！”
　　邹县令一听，急忙推开了坐在自己大腿上的娇娇小相公，慌张问道：“什么人？！”
　　那小儿一手指着门外道：“不知道啊！看那阵仗好像是个大官！”

　　邹县令自除了腰上配着的琅珰美玉，又喊出仆人来换掉脚下蹬着的宝蓝色洋缎缕金靴，还待要收起院里搁置的名贵玉净瓶时，只听闻那上头来的大人已经到门口了。
　　却见那大人下得车来，一身官服与乌纱，两手背在身后边，她仰头觑得人如无物。这边厢邹县令展脚舒腰拜，那边厢大人挪身着手扶，两下里互相一客气，即便笑开了颜。
　　你道这大人到底何方神圣？不正是前些日子立彩在路边捡到的俞景臣俞太守么？

　　转眼间就到时候该开堂审案了，那邹县令待要穿上官服，这俞太守却说：“不如我替你去？”
　　邹县令冷汗直下，僵笑两声，答道：“这种小案子怎敢劳烦大人您呢？”她心道这俞太守果然来者不善，这话岂不是在暗示自己将要乌纱不保？还是她想看看自己历来的审案记录？阿也！烦也！
　　这时却听那俞太守笑道：“既然如此，不若让我去旁观吧。”

　　县衙门内，明镜堂下，立彩款着镣铐向那邹县令拜倒，再起身时目光便忍不住要瞥向坐在一旁的俞太守，难掩震惊。
　　那俞景臣递给立彩一个安抚的眼神，此桩案子便如柳暗花明又一村般，绝地逢生了——最终立彩被无罪释放。

　　立彩回到家后的第一件事是沐浴，后厨房里足足烧了三缸热水，她用得一点不剩；而第二件事是去找江老太太问候平安；至于这第三件事，则是提笔写休书。
　　休书是江老太太提的，立彩怔愣了一会便同意了，没有过多犹疑，她以“不顺父母”和“口舌多言”为由休去曾川。
　　此休书一出她内心反倒平静下来，对于曾川的种种不良行为的憎恶与怨怒也都消匿于无形。

　　彼时曾川还被关在江家祠堂里，易山也才刚从衙门的班房里被放出来。
　　立彩嘱咐了家仆给曾川收拾行装，又许了曾川若干银两，如此便算作曾经夫妻一场的露水情分了。
　　下午申时曾川背着行装离开了江家，东院的寝卧内也没有留下曾川曾经生活过的丝毫痕迹，一切似乎又回归了原点……
　　立彩还是那个立彩，江家也还是那个江家。

　　西院老太太屋里，立彩正陪着江老太太用晚膳。
　　江老太太难得在用膳的时候出言关怀道：“你棒伤未愈，该多吃些清淡滋补的东西。”
　　立彩的座椅上垫了厚厚的丝绒垫子，倒并不觉得疼，想来多亏了曾川此前在牢房里帮她涂的药膏，才得以好的这么快。
　　立彩盛了一碗银耳莲子羹递到江老太太面前，应道：“祖母说的是。这莲子羹清心养气，您也多喝点，不怕胀胃。”
　　江老太太接过碗轻抿一口就放下了，说道：“苦得很，我不爱这口。”
　　立彩稍顿一顿，又说：“祖母，要开始准备游学的事情了，趁着现在才刚入冬，我想尽快到乐城表姨母家落脚。”
　　江老太太闻言皱了眉，端起那银耳莲子羹又喝一口——“不是说来年再去吗？”
　　立彩苦笑：“嗯，只是出了私盐这事，俞太守也怕兜揽不住，叫我早早躲出去才好。”
　　江老太太叹息一声——“也罢，也罢！”

　　这头暂且按下不表，说只说曾川出了江家并未走远，却在一家名为“仁义”的客栈里下榻了，而巧的是俞太守也在这家客栈里……
　　两人打着照面，俞太守还待要热情地跟他打招呼，然曾川已经冷冷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俞太守满心的不解，难道他没有看见自己吗？挠了挠头便要追上去。岂料就快要追上的时候那曾川突然伸脚拌她，俞景臣摔了个大跟头，不但额头鼓起个包，胖胖的脸颊也蹭出了血。
　　她满心委屈地抬头看，却见那曾川阴沉沉寒着张脸，咬牙切齿地说道：“让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俞太守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发现曾川早就走了。

　　又是夜间，仁义客栈内的伍号房里，曾川正坐在一盏油灯旁剔那灯芯，剔完又看一会书，听见楼下打更人走过，便收了书卷，又去剔那灯芯。须臾有一人推门而入，正是张庆。
　　但听她说道：“我们不日启程，你可算是从江家脱身了。”
　　曾川不语。
　　那张庆又道：“只是还没逮到张凉，她好像在去涿州的路上就逃了……阮山凡要我们分散开来，方便找她。”
　　曾川把两脚往桌上一搁——“我可不去，我对范右的钱没兴趣……”

　　原来此前张凉缝在衣上的那张图正是当朝丞相范右大人所画，而其中更是暗指了丞相大人历年来所藏匿家私的地点。市井有传闻：江山分两半，右弼据其一。便是说这范右贪赃枉法，其家私足以抵上半壁江山……
　　也就难怪这些疫鬼们眼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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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查资料的时候看见一个有趣的谜题：此客来意不善，打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