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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云霄飞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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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妈妈回来得很晚,不过她回来的时候我还没有睡。
她回来后就在洗手间卸妆洗漱,我站在她旁边笑眯眯地看着她。
“笑什么呢?傻丫头。”
“嘿嘿。妈妈,今天大扫除了。”我还在那傻笑。
“大扫除还那么高兴啊,累不累?”
“不累。妈妈,我挺高兴的。”
“高兴什么呢?”
“恩……我本来怕我来到新的环境会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开学前都挺害怕的,但没想到我还挺适应这里的。”
“真的啊,那挺好的呀,”妈妈说,“妈妈本来也怕你不适应,不过我看你这几天放学回来都挺开心的,还跟我聊些好玩的事,我就放心了。”
我觉得或许不该告诉她我看到了男生打架的事,于是就说,“我好像交到了新朋友。”
“是么?”妈妈问我,“是什么样的人?”
“恩……有两个吧……”我想说的是乔飒和袁玉瑶,“一个是很酷的女生,长得很漂亮,但打扮得像男孩子,个性感觉挺潇洒的。还有一个坐在我前面,恩……人有些奇怪吧,但是我觉得她蹦蹦跳跳挺像个小女孩的,也挺可爱的。”
“看样子是两个挺特别的人哦。”
“恩,妈妈,我也觉得她们是挺特别的。”
“你跟什么样的人交朋友都可以,但是要记住,不可以跟坏孩子交朋友。”
“恩,知道了。”我想到了今天见到的两场斗殴,黄毛、达奚、被达奚擒住下巴的男生、苏南澈、还有被苏南澈打的那个刚子,这么这么多的人,他们算坏孩子么?
“妈妈,那……什么样叫坏孩子呢?”
“以你们现在的年纪来说,不好好学习的孩子就是坏孩子。”
奥,原来是这样。“那打架斗殴的是坏孩子么?”
“打架斗殴的是小混混,不是好孩子。”
我的心一沉,原来他们都不是大人眼中的好孩子。
这天晚上,我睡得很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乔飒、袁玉瑶、达奚、黄毛还有苏南澈,他们的脸反复在我眼前出现,戴着许许多多耳钉的脸、染着彩色头发的脸、还有满是血污的脸。夜里,我甚至被梦里苏南澈大叫“刚子”的声音惊醒,后又翻身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起来,我却一点也不记得这个梦了。
起来后,妈妈已经准备好了早餐,面包和牛奶。今天是星期六,我一边吃一边琢磨着开学前的最后一个周末要做些什么来祭奠一下我的假期。
妈妈说:“快点吃,吃完今天带你去麋城的游乐场。”
我差点呛到:“真的么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啊,”妈妈看我这么激动,笑道,“你好好玩最后一次,开学要给我认认真真地学习!”
“嘿嘿嘿,太好了,遵命!”我没有去过麋城的游乐场,高兴得不得了。
“等会儿你钱叔叔就开车来接咱们。”
我一惊:“钱叔叔也去?”
“恩,就是他说麋城的游乐场修得很好要带你去玩玩的。”
我的心情顿时就闷了起来。
自从妈妈和钱叔叔一起从火车把我接回来之后,我只在昨天妈妈单位聚餐时远远见过他一次。
我却深深记得对他的情绪,让我不开心的感觉,与他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我们家的事。
来到麋城后的这段日子,我和妈妈生活得很好。妈妈很贤惠,虽然时常在外有应酬,但是她将工作和我兼顾得很好。我们会一起做好吃的,一起收拾屋子,有时我还会跑到她的卧室和她一起睡,听她讲讲工作上的事,我也会和她讲学校的事。
我喜欢这样宁静的生活,和我爱的妈妈在一起。
但有些结就在心里,解也解不开。
我又想起爸爸妈妈因为钱叔叔而起的争吵,想起多年前夜晚妈妈那个神神秘秘的电话,想起钱叔叔的样子。
闷。
钱叔叔参与了我来麋城以后最重要两项活动,和妈妈一起到车站接我,和妈妈一起带着我今天第一次到麋城的景点玩。
我心里一直盘旋着这些事,心不在焉地洗漱打扮。是因为心情的关系,连妈妈穿简单工装马裤我都觉得过于打扮。
钱叔叔很准时,十点的时候在楼下按起了喇叭。
他依旧开着那辆黑色的奥迪,擦得锃亮。
妈妈一上车就调侃他:“哎哟,老钱穿得年轻哦,我还以为是小伙子呢!得叫我阿姨!”
钱叔叔也还嘴:“老夏这张嘴,不饶人!”
钱叔叔穿了休闲裤和T恤,其实挺精神帅气的,但我没有心情欣赏,也没有任何褒奖的意思。
“萌萌,”钱叔叔向我打招呼,“来这几天觉得这里怎么样啊?”
“挺好的。”
“今天带你去麋城游乐场去玩玩,你还没去过吧?”
“恩,没有。”
“修得挺不错的,带你去转转。”
“恩,好啊。”
妈妈察觉到了我的冷淡,她急忙接过话,说:“老钱,你是怎么知道游乐场好玩的?我都没听说它重新修了。”
“你么,不关心国家大事么,还公务员呢,腐败啊!”
妈妈和钱叔叔又开始相互斗嘴起来。他们的关系越融洽,我在一旁心里越不是滋味。
麋城的游乐场的确很大,老远我就看到参天的摩天轮。
摩天轮是幸福的轮回,可我觉得我现在一点也不幸福。
钱叔叔买了三张票,我们就一起进去了。我故意走在他和妈妈中间,想把他们隔得远一些,但是我又发现这样我们很像一家三口。于是我就走在他和妈妈的左边,故意拉着妈妈快速地东逛西逛,不让他靠近我们。
钱叔叔很绅士,也很会照顾人。我说想要玩什么,他就会去买票,我说渴,他就会去买水,顺便捎带上也买冰淇淋。我要吃最贵的冰淇淋,于是七十块钱的冰激凌他也照样给我买。
我心里十分地纠结,我很谢谢钱叔叔带我来游乐场,但是又讨厌他单独陪着我和妈妈出来。我知道作为晚辈我不该故意对钱叔叔冷淡,也不该要这样贵的冰淇淋。但是,我莫名地想要折磨他,让他跑来跑去,让他花很多的钱。他对我越好,我越觉得他有目的。
我心情复杂地玩着,忽然看到了云霄飞车。
我灵机一动,对钱叔叔说:“叔叔,我想玩云霄飞车,你敢玩那个么?”
“我有轻微的恐高症,恐怕不行吧。”
他拒绝,我心里不高兴。说是来陪我玩的,怎么推三阻四,说什么有恐高症,骗人的。
他接着说:“不过挺有意思的,我可以试试。”
见他答应了,我又有些愧疚。有恐高症还陪我玩,我是不是不该这么任性。
妈妈在一旁看不过去了:“老钱,你不行就别玩了,别把老腰闪了。”
“没事儿,”钱叔叔说,“萌萌一个人玩儿你放心啊?!”
最后结果是,钱叔叔执意要陪我一起玩,妈妈又觉得怪对不住钱叔叔的,就也陪着一起玩。
当冷冰冰的铁护栏围住我的时候,我就后悔了。飞车缓缓上升,我想到钱叔叔有恐高症,我急忙转头看他,他紧紧地抓着护栏,闭着眼睛,我心里涌起深深的内疚。
“啊——”是妈妈的声音!
飞车开始疯狂在空中翻飞,180度转弯,360度翻飞,我感到我的内脏都绞在了一起。我的心情本来就闷闷的,现在更是觉得有一把铁锤随着飞车的节奏,在我的心里肆虐,我的心随着一下一下的重击,就要沉下去。
我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啊————”
从云霄飞车上下来,我的双腿轻飘飘的,感觉每一步都踩在云彩上。头晕乎乎的,我走不了直线。
“呕……”
听到呕吐声,我的思维停止了一下,一秒钟之后忽然反应过来,是妈妈!
她伏在草坪边的栅栏上,弯着腰,很痛苦。她已经吐了,秽物满地都是。她看起来十分难受,脸色惨白,我顾不得自己的眩晕,急忙向她的身边奔去。
这时,一直站在妈妈身边的钱叔叔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了她,然后用手拍她的背,不顾满地的脏弯下腰,询问妈妈没事吧。他拿出自己的矿泉水瓶递给妈妈,扶着她到一旁边坐下。
我惊呆了。
我看着他们并肩坐在长凳上的身影,忽然觉得心里酸涩得难受。
我在别扭些什么,妈妈和爸爸已经离婚了,我为什么不能放手让他们追求自己的幸福呢。幸福是什么,少年时在人群中匆匆一瞥那身影,青涩懵懂就满心都是甜蜜;青年时有人陪着你在万人的洪流中一起奋斗,粗茶淡饭就已满足;中年时有人同你携手享受人生巅峰时的成就,柴米油盐也是生活的真滋味;老年时有人在生病时为你端一杯水递一片药,夕阳迟暮便是人生最后的安宁。其实幸福很简单,雪中的炭,夏里的扇,在需要帮助给予的温暖,都是幸福。不惑的年岁里,事业上该有的都有了,生命中该走的该留的都已成了定数,再过几年,三杯两盏淡酒的闲适便会成了生活的全部。找一个人作伴,不至于孤独终老。年少时,我们总追求“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但经过社会的打磨,当初那一心的人浓浓烈烈的感情早已淡化为亲情,像淡雅的墨留在心里久久挥之不去,一心的人变成相伴的终老的人才是最好的结果。
我的心里豁然开朗,郁气消散。我忽然觉得,我之前的任性是多么的幼稚。自己害怕坐摩天轮不说,钱叔叔有恐高症,最后还把妈妈弄得这么难受。况且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捕风捉影胡乱猜测,我这是何必啊。
何必。何必。何必。
我赶紧上前和钱叔叔一起扶起妈妈:“钱叔叔,妈妈没事吧?”
“没大事,受不了这个眩晕,”钱叔叔自己脸色也微微有些泛白,“老张,你这么难受,要不咱们先回去吧?萌萌,行么?”
“行,”我当然同意,“妈妈,要不麻烦钱叔叔先送我们回去吧。”
妈妈点点头:“好,那就先回去吧。萌萌你玩好了没?”
我鼻头一阵酸:“恩,玩好了,妈妈,我玩好了,我玩得特别开心。”
在回去的路上,钱叔叔把车开得飞快。我忽然发现,其实我没有那么排斥他。
其实我知道,包括我的转学,很多事上,他都给予了我和妈妈很多帮助。
其实,作为反贪科科长的他和作为办公室主任的妈妈,有着天然的默契也是无可厚非的。
其实,钱叔叔对我挺好的,带我去高级的饭店吃饭,去游乐场玩,却从没有邀功。
其实,其实,其实钱叔叔挺精神帅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