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小孩》满城疯语

2、4~6

　　4.

　　次日，程济舟果然委托了个年轻男人来接苏仟出去。
　　苏仟还以为会直接去公安局，谁知道男人先带她去了医院。在苏仟空腹的情况下，抽了好几管子血，还做了一些肠胃检查。出来后，男人又带苏仟去吃了一顿饭，他们才一起去的公安局。
　　真正被警察问问题的时间并没有很久，大部分时间都在等待。
　　陪苏仟来的男人试图跟苏仟搭话，但苏仟知道他对自己的事并不感兴趣，想跟她说话也只是为了表现得客气，纯粹看在程济舟的面子上。
　　于是她对于对方的问题有时会表现得听不懂，有时就只“嗯”一声，这样下来几次，对方也就知趣地不问了。
　　等从公安局出来，从男人不经意的言谈中，苏仟得知自己将被再次送回程济舟家里，心里很是高兴。
　　以她也许并不太靠得住的判断力看来，程济舟应该不是什么坏人，他没有前几次想带走自己的男人、女人谄媚又丑恶的嘴脸，尽管他的眼神对自己并没有特别喜欢，可是这反而让苏仟觉得安全。程济舟绝不是为了讨好她，或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好处，才要留下她的。

　　一周后，检查结果出了，苏仟没有染上什么传染病，只是医生听说她的经历后，建议她吃一些去除蛔虫的药更稳妥。程济舟买回来给她，苏仟便就着水乖乖吞了下去。
　　警局那边得回的消息不乐观。
　　根据苏仟提供的线索，警方很快就找到了她爸爸，只不过她爸爸犯了经济类罪，现在正在服刑。而她妈妈则依然下落不明。
　　很久以后，苏仟听说了一句话，叫你永远不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是以，就算警方找到她妈妈让她带自己走又怎么样？她很可能会再次被抛弃的吧？
　　只是这种想法，她不敢跟程济舟明说，她只能看着他再次托人寻找……

　　一天傍晚，程济舟从外面回来，拿回来了十来个手提袋。
　　“这是给你买的几套衣服，你先换着穿。”他见苏仟怔在原地不接，就把纸袋丢在了沙发上，从其中取出一条裙子，“先去试试这条？”
　　“哦，好的。”苏仟接过裙子，趿着那双对她来说过大的鞋子进了房间，五分钟后，她穿着裙子出来，双手捋了好几下有些不平整的裙摆，站在正在饮水机前接水的程济舟面前，抬头望着他，并不发一言。
　　“挺好看的。”才在他家住了不到半个月，气色竟就养回来了这么多，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小公主还是那个在小区垃圾堆里刨吃的小女孩，“来，看你嘴上都起皮了，喝杯水——”
　　“谢谢，程叔叔。”苏仟接过水杯，然后稍前倾了一些身体，头就凑到了还维持着弯腰姿势给自己递水的程济舟的侧脸旁，没多想地亲了他一下。
　　程济舟反而呆住了，脸色也变了好多。
　　他收留了自己，还送了裙子给她，她嘴笨，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才好。
　　想了好几天，终于鼓起勇气学她弟弟平时讨好她妈妈的方式，亲了程济舟一下，没想到他是这样一幅古怪的表情。
　　是她不够可爱？不能像弟弟一样逗得妈妈乐开花一样逗程济舟开心，还是他根本就还在嫌弃她脏？
　　“程……程叔，我每天都有洗澡了。医生也说我没什么病。”
　　“我没那个意思。”程济舟也不知道该怎么给她解释，不想看到她脸上那种惶恐的表情延续下去，突发奇想地问了一句，“平时你爸爸妈妈在家都怎么叫你？”
　　“……就是叫名字。”
　　“那……”他是在医院化验结果单上看到她名字的，苏仟，不难听也不好听，不过倒挺顺嘴，“以后我就叫你小仟吧。”
　　小仟……
　　外婆在世时，也是这么叫自己的，爷爷家里人重男轻女，连带着爸妈也不重视自己。城市里不让生二胎，爷爷奶奶就曾说过要让爸妈把她过继给老家村子里的人，然后让爸妈好在城市里再生个男孩。
　　如果不是姥姥不同意，她可能也不会跟着父母在城里长大。
　　“嗯，可以的。”苏仟重重点了点头，“程叔叔，晚安。”
　　“晚安，小仟。”程济舟看着突然又变高兴的小姑娘，心想乖小孩其实也很好哄嘛，侧光瞥到沙发上的那些装着衣服的袋子，对着快要跑到门口的苏仟喊了一声，“小仟，不把衣服拿回客服挂起来吗？”
　　“哦——好的！”苏仟回来拿了趟衣服再一阵风似的跑回了房间。

　　5.

　　苏仟会做简单的饭菜，所以就算程济舟晚归，但他定期补充的食材和零食，总不会饿着她。这晚上就是这样，她做了一碗鸡蛋面给自己，正在客厅里扒着吃，门突然开了。
　　她欢喜地走到客厅门口迎人，但看见与程济舟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位很漂亮的女孩。苏仟虽然不会说好听的话，但对于别人看待自己的态度，通常能敏锐地察觉。
　　从这个女孩进门看自己的第一眼，苏仟就意识到，她并不喜欢自己。
　　“这就是小仟？”漂亮女孩走过来轻柔摸着她的头发，表现出很亲切的态度，见程济舟只是默声换鞋，便主动向苏仟介绍自己，“真是个可爱乖巧的孩子。我是尹阿姨，我是程济舟的女朋……”
　　“尹央，别吓着孩子了！”其实苏仟表情只是有点呆滞，谈不上受到惊吓，所以当程济舟这么说时，别说尹央，就连苏仟也有点不明所以。
　　“小仟，这是给你买的皮蛋瘦肉粥，自己拿去房间吃好不好？”程济舟把塑料袋递到苏仟眼前，态度比对尹央的要温柔许多。
　　但苏仟并没接，“哦，谢谢程叔叔，我自己的面还没吃完，粥就留给尹姐姐吃好了。”说完她端起碗就回了房间，因为客房有独卫，她为了怕打扰程济舟和他的客人，一晚上都没有出去过。直到第二天，程济舟来敲她的房门。

　　“小仟，出来吃早饭。”
　　苏仟不敢让他多等，套上一件程济舟送她做睡衣的他自己的大T恤，打开房间的门，“程叔叔，先等我一下，我先去洗漱再去吃饭。”
　　程济舟点头说好，回到客厅把豆腐脑给苏仟盛好，又将炸得金黄的糖果子，分到她的碗里，没等多久，苏仟就从房间出来了。
　　苏仟看着眼前的早餐，许久才拿起勺子，吃了一口豆腐脑，但始终没有吃主食。
　　“怎么了？小仟，不想吃？”
　　苏仟扔下勺子，“程叔叔，我听说……听说城市里有那种福利院，可以收留小孩子。如果一直找不到我的父母，你能不能送我去？”
　　“小仟想去那里？”这孩子的去处确实让程济舟头疼，可是相处下来，他觉得苏仟简直打破了他对小孩子一贯的看法，她是这么乖巧的小女孩，乖巧到很多成人都还不如。如果真要把她送走，他可能……还真有不舍得。然而不舍得归不舍得，他也从没想过要把她留下来。
　　“嗯……”苏仟犹豫了一下，说：“我听到……你们昨天在吵架，那个尹姐姐骂你是……是恋童……癖？”
　　虽然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因为她这一声后，外边就有什么东西被砸碎的声音传来。她猜是程济舟发火了。
　　她吓得缩到了毛巾被里，可是薄薄的被子不顶用，直到那个尹央走了以后很久，她才睡着，这也是为什么她今天早晨醒的晚的原因。
　　“小仟，怎么能听别人瞎说？”程济舟气得扔了勺子，想起昨晚那一出，肺又有快爆炸的感觉。
　　“不是，她怎么会是别人，他是你女朋友吧？”
　　“女朋友？”程济舟反问，“小孩子知道什么叫女朋友？”
　　“我……我知道呀。”她脸红的快滴血的样子，“以前我妈妈一直订一本叫《知音》的杂志，我偷偷看过，上面就这么说，就是快要结婚的女人和男人之间……”
　　程济舟听个小大孩解释这些，“可气”全变了“可笑”，“我不会跟她结婚……”家人的安排，合得来处一处，合不来就散伙，他刚20岁出头，还不想这么早定下来。
　　“那……？”
　　“什么？”
　　“我……？”
　　“小仟……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失笑。
　　“我可以继续……留下来吗？”又强调，“我是说！在找到我妈之前。”
　　“你刚才不是说想去福利院？”他看她刚刚涌起血色的脸又一下子惨白下去，顿时心抽了一下，忙改口，“逗你玩的，你先住我这儿。反正也不碍我什么事。”
　　“程叔叔，太好了！”苏仟侧身过来一下子搂住他的脖子，喜悦地忘乎所以，“谢谢，谢谢你，程叔叔。”
　　苏仟的头发沾到他脖子上，少女的头发过于柔软，程济舟的心也变得盈盈的，有些充实有些满足。
　　他提供给了这个女孩一个暂时的栖身场所，而这个女孩也给予他的生活一点慰藉。
　　苏仟，也许并不不欠自己什么。

　　6.

　　因为年纪还小，苏仟的手艺其实很一般，只会做点简单的饭，全是以前她爸没时间，她妈又懒，她被逼着给弟弟做早餐练出来的。
　　程济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时常会出差，短则两三天，长则五六天，而这次居然走了近两周。
　　苏仟没有动他留在茶几上的钱，而是用家里剩下的食材变着法的给自己做一些填饱肚子的食物。
　　不过蔬菜已经被她全部吃光了，她只能从冰箱的冷东仓找肉吃。
　　程济舟家里的刀似乎有些炖了，切菜还可以，切肉就费劲儿得很。她不小心切到了食指，削去了一小块肉，血把木头案板都染红了，她后悔得不了，拿水管直冲案板，可是怎么冲都冲不干净。
　　平时在家破坏了东西，她是要狠狠挨骂的，因此她平时做什么都得谨小慎微。现在不是在自己家，所以现在该怎么办？
　　不过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程济舟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了。
　　“小仟？看我给你带什么礼物回来了！”他声音传进厨房。
　　“程叔，你先别过来！”苏仟瞅了一眼满池的血污，想赶紧先清理一下，但程济舟显然并没听她说什么，人已经走进来了。
　　“怎么回事？你干什么呢？！”程济舟冲了过来，举起她那只手，先看了一眼手腕，确定没问题，才去看其他位置，“你怎么搞成这样？”
　　他打开水管帮她清理了一下，然后拽住他另一只胳膊往外走，“还不快跟我出来！”
　　苏仟从来没见他发过什么大的火，吓得有点哆嗦，踉踉跄跄地跟着他出了厨房的门，然后又被他一把摁到了沙发上坐好。
　　“疼不疼？”他拿来医药箱，坐在她旁边拿酒精棉给她消毒，看她疼得脸都白了，却咬着牙一声不吭，便不由自主有些心烦意乱，“疼就喊出来！”
　　接下来，他开始给她上云南白药，再也顾不上看她的反应，等给她在药棉外缠上医用胶布，他的脑门上竟搭上了一只清凉的小手，“程叔，你都出汗了。别慌，我不疼。”她反而安慰起他。
　　“不疼才见鬼。”他提好药箱站起来，“这几天手不要沾到水，不然会发炎。”
　　“知道了。”她回答得轻快，心里有些高兴。
　　程济舟很在乎她，这一点，跟她妈妈不一样。

　　程济舟忿忿把那个案板丢出去后，从外面饭馆外带了炒菜和米饭回来，苏仟受伤的刚好是右手，握不了筷子就用了一把勺子，但有的菜用勺子舀不起来，未免显得笨手笨脚，她就干脆不去舀。
　　“吃吧。”程济舟把菜夹到她碗里。
　　这是他第一次给她夹菜，苏仟显然没料到，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怎么？嫌弃我？”
　　“不是，不是！”苏仟急忙往嘴里连续扒了十来口饭，被呛到了直咳，程济舟又来帮她拍背，可这更让苏仟局促，她只能假装调过头去看电视节目，却发现电视里的有个男人的背影竟然和程济舟有些相像。
　　但她还没看清，电视已经被程济舟用遥控器关了，“专心吃饭，不然还要被呛到。”
　　“哦。”
　　“小仟，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情。”
　　她顿了顿，没有抬眼看他，“嗯，在听。”
　　“警方暂时没有你母亲的消息，你爷爷奶奶现在在养老院生活，你想去见见他们吗？”
　　苏仟摇了摇头，“不想。”
　　程济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其实苏仟的爷爷奶奶生活在养老院是真，但在他托人找到他们时，他们并不承认有苏仟这个孙女，似乎很怕给自己招来个累赘。现在再看苏仟的反应，估计她和爷爷奶奶的关系并不怎么好。
　　“程叔，其实是想让我走……对吗？”她强忍住喉咙里的酸涩感觉问他。她不属于这里，他也没有义务照顾自己，住在这里的这段日子，她曾无数次预想过他赶自己走的这个时刻，她以为自己受得住，但没想到事到临头，居然会这么难过。
　　而难过的原因，竟不是要再次流落街头，而是会跟面前的人分别……
　　“小仟，你听我说。你还这么小，总是要继续上学的。而我工作也很忙，不能总是在家照顾你，而且……”程济舟看着饭桌上足够七八人吃的菜量，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是滋味，“而且我们国家的法律也规定，未婚男性收养未成年的女孩需要有一定的年龄差。我达不到收养你的标准。不过——我有一个人很好的长辈家里一直想要一个女孩，所以你看……”
　　在他说话时，苏仟已经用勺子飞快扒完了饭，她放下勺子从椅子上跳下来，说了声“吃饱了”就离桌了，但背对着程济舟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来，“程叔，你说什么，我都愿意。”
　　答案是肯定的，可眼神却有些落寞，程济舟的视线急忙回避开，装作吃饭的样子，“那这几天你准备准备，下周我带你去见见那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