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刚好》谭九棠

3、金错刀

　　初春的夜还有些寒气，这初春的寒最是伤身，民间有言：可度三九，难熬春寒。二月初二，农民们第一天劳作也以夕照而告终，家家户户燃起了烛，煮上一杯酒，不必满汉全席，一碟自家妇人炒制的青菜足以让劳累一日的汉子们心满意足。
　　弦月当空，祥符县最大的客栈锦里客栈因住进了新任知县而更加热闹，老板钱福贵和老板娘钱夫人正在一楼大厅招呼着生意，而洛天香便住在了锦里客栈中最大最好的房间——踏月房。
　　一阵干咳的声音自踏月房中传出，洛天香白帕掩口，自包袱取出香炉，燃起了安息香，不知洛大人所燃安息香中加了何种香料，不似其他安息香般药味扑鼻，而是有淡淡花香萦绕，更能让人凝神静气。洛天香深吸了几口，坐了下来，放下掩住口鼻的白帕子，忽的发现白靴上有脏物，赶紧用手中的白帕子用力的擦拭，似是一刻也见不得白靴粘脏，直到擦干净才深深的叹了口气，随手扔掉了毫无修饰的白帕子，抚了抚靴上绣的“天香”二字。怀中没有了丝帕，洛天香回身欲从包袱中再取出一方帕子，抬手间看见了包袱中一个精致的小匣，洛天香便取出了匣子，放在桌上，轻抚匣盒慢慢打开来，只见一方有纯蚕丝而制的素绫白帕静静的躺在里面，上面用红丝绣着“郎归”二字，洛天香伸手欲取出帕子，却似乎有怕弄脏了素绫，伸出的手握紧了拳收了回来，而后若有所思的盯着那方素绫。
　　忽然一阵敲门声使得洛天香赶紧合上了匣子，凌厉的双眼盯着房门，也不问话，只等来人先开口。
　　“洛大人，小人是陈祝，今日大人初到祥符，特为大人在祥符县最好的酒楼聚客楼设宴为大人接风洗尘，小人是来请大人过去的。”站在门口的陈主簿说道。
　　“最好的酒楼？哼！”洛天香冷声自言自语道，心中却似是明白一二，一声冷笑，冲着门外冷声道：“楼下候着。”
　　脱下绯色官袍，换上一袭白衣，再加上细嫩的面容，俨然一位官宦家的俊俏公子哥，白袍白靴有如名字般，似乎总让他人嗅到女子的脂粉气。
　　“不过是翰林家的公子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想必多给点甜头，也定能为我等所用。”一路上陈祝心中不停的打着算盘。
　　“知县大人，主簿大人，快二楼请。”聚客楼老板林掌柜早早的便候在酒楼门前，虽还没见过洛知县真容，但生意人头脑还是转的很快，主簿身旁的定是今日刚到的知县大人。
　　洛天香看都不看林掌柜，径直进了酒楼，也不问在哪间屋便上了二楼，想必一干人等定会早就候在屋外，自是不用问哪间屋。
　　“洛大人，快屋里请。”尉县丞在二楼木梯处相迎，身边还有白日里不曾见到的两人，还有祥符县刽子手金不换，此时也恭敬的向洛天香行礼。洛天香刚刚二十岁，若不是身份所限，本应对这几个老前辈恭敬有加，只是有些人洛知县不屑罢了。此时并非朝堂，换了便服，洛天香见多人行礼，也谦逊有礼的抱拳还礼。
　　进得屋内，便入了座，摆满各式菜肴的圆桌边围坐了七个人，洛天香自然坐在了主位，左右两边分坐尉县丞和陈主簿，两人身侧又分别坐了白日里不曾见到的两人，洛天香对面则坐了金不换和聚客楼林掌柜。
　　“洛大人，这位是本县的典史明宰臣。”尉县丞指着身边之人开始介绍着。这位典史大人五十多岁的模样，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是敬是怕，身着一身朴素青袍，更像是学堂里的老先生。洛天香起身，谦逊的抱拳，似是对这位典史大人久仰大名般，一改白日里不屑和傲慢的深情，道：“晚生洛天香见过前辈。”而这位明典史也不倚老卖老，起身还礼，脸上仍旧平静如水。
　　“这位是本县的巡检吴缪，此二人白日里有公干，遂未能迎接洛大人。”县丞继续介绍着陈主簿身边之人，只见此人个头不高却强壮的很，孔武有力，巡检之位定是习武之人。吴缪抱拳施礼，洛天香见其习武之人，也就有力的抱拳以示还礼，并未多少。
　　所谓接风洗尘，竟然有酒楼掌柜在场，不知何人主意，打着不一样的算盘，又选在所谓最好的酒楼聚客楼，洛天香心中了然，而这在场的衙门中人皆是县衙中的主要人物，金不换却也在场，可见金氏一族在祥符县的地位。
　　正所谓喝酒易办事，洛天香未醉，岂能聊得正事。酒过三巡，洛天香手捏丝帕，擦拭着口边的酒水，左手托腮，面向陈主簿，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询问着祥符县何种酒烈，何种酒淡，何处的青楼惹人怜。陈主簿也十分乐意的讲说着，林掌柜时不时的插嘴应和补充着，对面的金不换早已看不惯，赴宴前尉县丞曾警告过金不换，晚宴切不可鲁莽，金不换只得一个人喝着闷酒。
　　陈主簿见洛天香酒已喝的恰到好处，便给了林掌柜一个眼色，林掌柜便放低了声音道：“洛大人觉得小店的酒菜可有不足之处？”
　　洛天香瞥了一眼尉县丞和明典史，尉县丞听到林掌柜的话，看了一眼林掌柜和陈主簿，随即迅速避开眼神，似乎害怕洛天香看到，赶紧举杯喝酒，而明典史面不改色，自顾自喝酒吃菜。洛天香抬起捏着帕子的手冲着林掌柜摇了摇手，表示酒菜很好，林掌柜见洛天香醉态毕露，看了看陈主簿。
　　“洛大人，可曾留意这聚客楼门前的对联，那可是前任知县李克一李大人所题。”陈主簿道。洛天香竖起拇指，表示赞扬。
　　林掌柜见洛天香醉的说话都难，便乘胜追击，声音也大了些：“洛大人，小店的酒菜那可是整个开封府都出了名的，李大人都对小店的酒菜难以忘怀，日后大人若是有何公干，需宴请，大可到小店来，让其他大人们也尝尝咱开封府有名的酒菜，洛大人你也能多吃些不是！”林掌柜言中之意再明显不过，言罢，尉县丞心中憋了口气，这新任知县谁都不知底细，是廉是贪也未曾可知，林居祥话说的如此之露骨，着实很冒险。此时的明典史也稍稍顿了顿，似是不经意，等待着洛天香的反应。
　　洛天香醉态的面容似是多了几分严肃，陈主簿不由得捏了把汗，忽然洛天香一声轻笑，挥着捏着丝帕的手，道：“好说。”眼角却又瞥向了左侧，尉县丞轻轻的摇了下头，叹口气继续吃菜喝酒，明典史则仍旧面淡如水，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对面的金不换怒气中烧，心中暗道：“这个洛知县上任，祥符县的百姓要受苦了。”随即起身，尉县丞见状生怕金不换惹出乱子，厉声道：“金不换！”金不换看了看尉县丞，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道：“洛大人，金不换家中老母独自在家，需早归。”洛天香不知是喝醉了，还是不为所动，摆摆右手示意金不换可以先去，尉县丞见洛知县没有生气，顿时送了口气。金不换似是早就想逃离这里一般，满脸厌恶的回身赶紧离开了，洛天香拿着丝帕又擦拭了口边酒水，也掩住了上扬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