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葭禾

1、粉笔

　　马志云今年三十五岁了。

　　虽然自家望子成龙的父母给取了这样一个壮志凌云的名字，奈何他本人却实在不是一块上进的料子，平生最大的梦想也不过是混吃等死而已，从大学毕业开始工作一直混到现在，也还不过是一所三流中学的普通老师罢了。

　　他的性格也跟人一样，普通得不行，甚至有些懦弱，平时一直都笑眯眯的，很少对学生发火，然而现在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黑沉了脸——已经是第五天了，不知道是哪个调皮的学生，半夜溜进教室，把讲台桌上拆开的白粉笔用红墨水染成了红色，他已经在班上警告过多次，然而那个不知名学生根本就不当一回事，照样我行我素。

　　扫了一眼全班坐得端正的学生，却没有在学生的脸上发现一丝异样，马志云心里暗骂一声便恶狠狠地抓出一根红粉笔，刻意忽略了角落那个空荡荡的桌椅，转身写起板书，心中暗暗决定今天晚上就来教室蹲守，看看到底是哪个不听话的兔崽子恶作剧——要是被他逮住……马志云的嘴角有些狰狞地抽搐了。

　　学校的深夜尤其安静。

　　跟门口保安说过之后他就带着手电筒悄悄摸进了教室，借着手电筒的光仔细扫了一遍教室，除了空荡荡的桌椅以外什么都没有。他又特意上去看了看新开的白色粉笔，确定那个恶作剧的家伙还没来就熄了手电筒，蹲在靠近教室门的第一排桌椅后面，刚刚好用窗帘遮住身形，只等那个家伙一进教室就冲出来捉住他。

　　夜越来越深，月光也从打开的门口铺进来。马志云打了一个哈欠，困倦得不行，眼皮也越来越沉重，最后实在控制不住一头栽进了梦乡。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了。

　　一个激灵爬起来，马志云甚至来不及懊恼自己的瞌睡，就急切地扑向了讲台桌——果然，白色的粉笔又被染成了红色。

　　气恼地踹了一脚讲台桌，马志云暗自发誓今天晚上一定要抓住这个恶作剧的家伙！

　　入夜，马志云先灌了一大杯浓咖啡，再次蹲在了第一排的桌椅后，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眼睛也牢牢盯着门口，只等黑色的影子顺着月光飘进来就一把擒获他。

　　大概是咖啡的功效，一直到后半夜马志云仍然不怎么困倦，正在心里猜疑是不是那个家伙猜到自己埋伏在这里不敢来了，下一刻就听到了踢踏的脚步声。

　　嗒、嗒、嗒——

　　皮跟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逐渐靠近门口。

　　来了！

　　马志云弓起身子，手上紧紧握住手电筒，然而下一刻，他的瞳孔却猛地紧缩——

　　那个沐浴在月光下，正一步一步悠闲地走来的学生，正是他班上前不久意外失踪的学生向轩！

　　马志云的大脑一片空白，眼神呆滞地随着他的身影一点点移动到讲台边，看着他伸出手拿起了那盒粉笔——

　　马志云再也忍不住，直直地晕了过去。

　　当他再度醒来时，教室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学生。一边颤抖着扶着墙站起来，一边勉强挂起干笑冲他们点头，马志云几乎是强行把自己的眼睛硬生生挪到讲台桌上的粉笔盒——粉笔已经被染红了。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马志云几乎是疯了般大步冲向讲台，神色癫狂地抓过粉笔盒就狠狠地砸向墙，浑身颤抖，脸色更是铁青无比。

　　没有心情再对惊讶万分的学生多说什么，他径直前去办公室找年段主任请了假，急匆匆收拾了自己放在办公室的东西就准备回家。正要跨出校门，他又折了回来当场写了辞呈，也不等校长多看一眼就忙不迭地夺门而出，像是被什么东西追在屁股后面一样。

　　回到家马志云这才稍微好过一点，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闭着眼，任由纷杂的思绪在大脑中漫天飞，直到外面天色黑沉才终于回过神来，草草煮了面条囫囵吃掉就躺在了床上，直直瞪了天花板许久才很是不安稳地睡去。

　　黑沉的梦乡里，马志云梦到自己被一只熟悉的手温柔抚摸着，那只手在他周身游走，像是一位温柔的老情人，熟知他身上每一个敏感点，每一下抚弄都让他忍不住喘息出声；随后手变成了微微冰凉的嘴唇，一点点掠过他的肌肤，泛起一阵阵酥麻——

　　许久不做这样的春梦，马志云沉浸了一会儿才睁开眼，谁知眼前竟是昨晚见到的失踪学生！

　　阴魂不散！

　　马志云的脸铁青无比，额头也迸出了青筋，冷汗顺着脊柱不停地滑下。

　　向轩仿若感觉不到马志云的惊惧，一如第一次来到他家一般妩媚地甜笑着，一点也不像普通少年的甜腻嗓音和整个身子一起像柔弱无骨的水草般紧紧地缠绕在他身上：“老师~，人家只是想要再摸摸你嘛，为什么这么害怕我~？”

　　马志云的心神已经完全被恐惧所控制，甚至已经听不清楚少年在说什么了，只看到他殷红的嘴唇仍在一开一合。恍惚间，少年在床上哭叫着求饶的妩媚神情，以及自己在高潮时无比兴奋地紧紧掐住的白皙脖颈，还有深夜黝黑的河水，纷乱的图像在已经失去焦距的视野中逐渐重合了起来……

　　少年仍在媚笑着，他的视线却已经模糊了：“老师，跟我回学校好不好？我想跟老师，一直一直在一起啊。”

　　马志云恍恍惚惚地点了头。

　　第二天，马志云被班上早到的学生发现全身赤.裸着僵硬地倒在地上，右手还紧紧攥着一根被染成红色的粉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