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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7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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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刚才拉开那个不长眼的下属,只是不想别人碰到锦瑟。但看着锦瑟仍然倔强地一动不动,汪曼春的耐心终于被消磨干净。
她上前两步,抬手就准备将小丫头挥开,手腕却冷不丁地被已经扶墙站起的汪芙蕖拉住。
汪芙蕖的手很凉,掌心有微微的潮意,他并没有怎么用力气,汪曼春却下意识地停了下来,不解地望向汪芙蕖。如果说在场的人里还有谁能让此刻盛怒的她服软,那只可能是她这个侥幸大难不死的叔叔。
“曼春,算了。”
“叔父。”汪曼春细长的眉紧拧在一起,嘴唇动了动,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她知道他们的意思,也很清醒地明白这会儿不是和藤田硬碰硬的好时机,但一口气就那么不上不下地哽在心头,压得她很不舒服。
她已经一退再退,不断的退让换来的却只是对方愈发变本加厉,那到底还有什么隐忍的必要?
她手头上的确没有关于这件事的决定性证据,压根没法把藤田芳政钉死在审判的十字架上,但藤田芳政做出这一系列谋划安排前,难道就能咬死她的身份有问题吗?汪曼春不敢说自己把一切都处理得滴水不漏,可她至少笃定自己没有留下什么关键性的痕迹,他藤田芳政凭什么就揣着自己的怀疑,对她的家人下此狠手?
今天倘若汪芙蕖葬身于此,明天是不是就轮到她了?她心有怨气却不能直抒胸臆,藤田芳政凭什么就能明目张胆?
他怎么敢?
这里明明是中华土地,日本人却如此嚣张猖狂。汪曼春长出口气,双眸冷若寒冰。
不用明说,谁都清楚藤田芳政的倚仗是他身后强劲的日本军队势力,是借“和平”之名行“谄媚”之实的新政府,他吃准了她身在局中,处处受掣肘,不得不低头。
的确,她和藤田单对单较量一场,胜负或许能在五五之间,但综合两人身后的背景势力,这场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一边倒的倾向明显,翻不出什么水花。
汪曼春的心里憋屈死了,但她没法甩开汪芙蕖的手。
她要是孑然一身,尚且还能自不量力地螳臂当车,一逞匹夫之勇。但汪芙蕖已近暮年,往后需要她养老送终,更别说锦瑟,如果她真的要一时冲动,到时候出了什么闪失,又让对她心心念念的小丫头怎么办。
汪曼春眼帘低垂,纤长的睫毛遮住她眼底复杂幽微的情绪。人生在世,一旦有了牵绊,有许多事情就身不由己了。
她只能硬生生吞下这口气。
锦瑟看见汪曼春脸色阴晴不定,却迟迟没见下一步动作,便猜她大概是想通了。这下立马又心疼起来,锦瑟了解汪曼春,以她骄傲的性格,平白吃这么大一份闷头亏,心里肯定煎熬得很。
“你们先散开吧,分一半人帮梁处长维持秩序,扫楼清查酒店内还有没有可疑人士滞留。”汪曼春没说话,锦瑟便自然而然地接过原本应该她来做的事,替她布置手下那群人的工作,“另一半人去拐角那边,把……那辆车收拾一下。”
在汪曼春身边待久的人,自然不会个个都像之前那个那样没脑子,不说他们平时知道锦瑟这个特殊的存在,光凭汪曼春刚才的举动,就足以让他门对锦瑟高看几分。这会儿锦瑟发号施令看似逾越了权限界限,却没有人敢不当回事。
“要是还能找到老田的话,就清理一下,把他厚葬了吧。”汪芙蕖嗓音低哑地补充了一句。
这段时间里,他的身体本来就因为伤到底子,一直反反复复地不见好,这下再遭重创,整个人又仿佛苍老了十岁。吩咐汪曼春下属办事的时候,他心底升起一阵苍凉,莫名有种“狡兔死,走狗烹”的感慨。
差点又死一次,汪芙蕖终于理解过来汪曼春坚决让自己和新政府划清界限的良苦用心,这样的结局,她心里大概早就有预料,只是他执迷不悟,贪恋着那点权势,差点就飞蛾扑火,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但转念一想,他姑且算远离了漩涡中心,汪曼春却还在里面浮沉。他这个侄女,一向很好,够聪明,够坚强,够沉稳,除了感情上有点意气用事,挑不出什么大毛病,现在就连感情也放下了,本来该是件好事,但想到她做的尽是些与虎谋皮的事,汪芙蕖怎么也没法生出庆幸。
“大侄女啊。”汪芙蕖轻拍汪曼春的手背,喊了一声。
汪曼春听他语调不对,挑起一边眉毛,满脸不解地看向他。
“要不你也跟叔父一起走吧。”汪芙蕖发自内心地建议,“把锦瑟这丫头也带上,外面虽然人生地不熟的,总归比这好,不用每天勾心斗角的。”
那群手下四散开去后,他们周围就不再有什么人。汪曼春的存在太显眼,看出她在气头上,那群人精都很识相地没来套近乎,免得招她厌烦。
空空荡荡的,有些不那么合适的话也就好说出口了。
汪曼春“嗤”了一声,摇摇头平静道:“叔父,你都没什么价值了,之前为你出国的事,我还努力周旋了那么久,结果临到头来,还闹出这样的事。你觉得,我这把还算好用的刀,他们会轻易放手么?”
“是叔父对不住你。”汪芙蕖想通其中利害关节,颓然道。
“既然选了这条路,有这样的结局,我也早有预料。”汪曼春神色很淡,“叔父不用想多,等这边事情都结束了,我就带着丫头过去。”
汪芙蕖欲言又止。
汪曼春转过头,锦瑟还在刚才的位置站着,看见她不急着闯进去,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没刚才那么紧绷着。
“对不起,刚才话说重了。”汪曼春突然道歉。
锦瑟的脸上现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敢确信汪曼春完全打消了找藤田算账的念头。锦瑟不大习惯和汪曼春这样剑拔弩张地对峙,见她低头,立马走回她身边,言语间带了些微笑意:“姐姐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还是要的。”汪曼春语气坚持,“你没做错,是我一时情绪上来了。”
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这边,锦瑟才凑近汪曼春身边,压低声音到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程度,偷偷说:“姐姐在我面前永远不用讲‘谢谢’和‘对不起’。”
汪曼春在她腰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有人呢,不准这么‘咬耳朵’。”
“姐妹情深。”锦瑟眉眼弯弯。
汪曼春一时恍惚。锦瑟是真的不计较,不计较自己是不是有个确切的名分,不计较她们这段关系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她完全不像一般堕入情网的少女那样娇气挑剔,相比之下,锦瑟容易满足得多。但也是因为这样,汪曼春总觉得对锦瑟有些愧疚。
她不知道怎么去爱。
锦瑟和明楼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对明楼她可以热切浪漫、一往无前,她曾经是那样迫不及待地证明自己的强烈感情,只求得到他的青睐。但是对锦瑟,她完全不用让自己那么辛苦。在小丫头面前,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做自己,不用逼迫自己必须达到什么要求。因为对锦瑟来说,她怎样都很好。就比如刚才,她因为锦瑟的有意阻挠而生了情绪,如果是对明楼,她或许也有脾气,但不会这么毫无顾忌。
汪曼春过去也不是没被追求过。她长得好看,头脑聪明,家世又好,追她的人可以从长街这头排到那头,但是那些人总是迫切地展示自己,也毫不掩饰对她的强烈目的性,看多了只让人觉得倒胃口。而锦瑟的感情却沉默而包容,像春夜里缠绵细雨,“润物细无声”。
汪曼春拢共就有过这么两段称得上正经的感情,身份从“主动去爱”到“好好被爱”,转变得太彻底,以至于让她实在有点无所适从。
她这样的迷茫,锦瑟好像也不在乎,这就真的让汪曼春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好了。
对她温柔体贴,好生关怀,可那和之前还是“姐妹”之时有什么区别呢?但要是情侣的话,汪曼春又总觉得缺了点奋不顾身的冲动,她当然也可以为锦瑟一往无前,但那种感觉离那种至死不渝的爱情又差了一点。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只觉得大概和想要的东西间隔了一层无形的薄墙,有种微妙的隔阂感。
汪曼春思考的时候,目光是习惯性往下的,每当这个时候,她长而密的睫毛就会在下眼睑上投出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眸中涌动的情绪。
锦瑟却以为她还在不高兴。
好在虽然进酒店协助的人都没回来,但派去检查车子爆炸后现场的陆续有回报。他们过去的时候,被炸开的车子已经被烧成一堆扭曲的金属残骸,车里的老田也成了一具不很齐整的焦尸。
这样的结果在意料之中,但当他们献宝一样把部分没烧毁的财物拿出来时,汪曼春还是有些错愕。
那里面就还有汪芙蕖备好的金条,没被爆炸产生的作用力影响到,却大概被后续引起的火舌燎过,外表蒙了层暗沉的黑灰。摸着还有点烫手,那些人拿衣服包着,汪曼春当然不会做这么没形象的事,但也不可能迟迟不接。
最后亏得锦瑟机警,一路小跑找到前台,翻出张备用的小桌布,准备把它们直接裹起来。
回来的时候,锦瑟不愿撞上到处乱看的梁仲春,便从明楼和藤田芳政在的那条过道插过去。经过两人时,锦瑟手里卷着桌布,眼也不斜一下,只是客气不失疏离地打了声招呼:“明先生,藤田先生。”
“这就是汪处长的那个妹妹?”藤田芳政眯着眼,望向锦瑟瘦削的背影,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按他们日本人的审美,大多喜欢这种清秀可人的小家碧玉。何况锦瑟的气质,有种冷而妩媚的味道,和汪曼春那种不讨喜的盛气凌人不一样,尤其招人惦记。
他看着锦瑟,明楼却玩味地看着他,脑子里想到年前长谷川刚遇刺的事情。当时的真相一直被捂着,不为人所知,身为军.统高层的明楼却一清二楚。
锦瑟这个丫头,看着绵柔无力,像得娇养在室内的珍贵花草。只有实际和她打过交道的人却知道,她本质是根不弯不折的青竹。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藤田芳政如果想对她下手,是一定要吃苦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