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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43章 ...
新政府里一片乱象,不停地有人快速走着,地上零星落着材料。现在的场面,比起昨天晚上,已经好很多了。
汪曼春终于挂断电话,百忙之中抽空喝了一口水。
她的眼睛下有一圈淡淡的乌黑,事情发生后,她就被紧急电话叫回来办公。无数消息自各处潮水般涌来,汪曼春必须担当好统筹分析的重任,是以连轴转到现在都没有合过眼。
楼上的动静也很大,不用猜就知道是明楼在大发雷霆。昨天她刚回来的时候,就和其他重要干部一起被他召去开会。
会议上,明楼痛心疾首地拍着桌子,厉声指责:“这是那帮主战的抗日分子向我们的公开宣战,他们越来越猖獗了,对来之不易的和平并不珍惜,反而要用这样暴力的杀戮手段向我们挑衅,何其残忍?”
“近日的会议,安全问题被反复拿上台面强调,结果呢?结果就是他们的行动从暗地里转到公开,诸位到底都在做些什么?”明楼愤怒道。
梁仲春擦着汗,战战兢兢地说:“长官,实在是……实在是敌特分子过于狡猾。”
汪曼春的视线定在身前一亩三分地,明楼只是在借题发挥,这时候胆敢上去堵枪口的,下场一定好不到哪去。
果不其然,明楼彻头彻尾地把梁仲春骂了一顿,他几乎连手上撑着的手杖都拿不住。周围的人看到这个下场,更不敢多嘴。
这时候,明诚脸色严峻地快步走进门,递了一个文件夹给明楼:“先生,专列遇难的名单出来了。”
文件夹是闭着的,但从隆起的程度看,里面的文件并不薄。在场响起了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明楼冷冷地扫了一圈,捏着眉心道:“给他们念一遍。”
“好好听听,这是耻辱,莫大的耻辱。”
“是。”明诚点头,戴着雪白手套的手轻轻打开文件夹,从里面取出一叠还带着油墨香气的文件,继而垂首,神色肃然地缓慢朗读。
中川次郎,日军第十一军司令官,陆军中将。
泽野秀夫,日军中国方面舰队指挥官,陆军中将。
……
本次遇难者共计一百九十五人。
汪曼春的眼底闪过一丝悲悯,但并不是为这些遇难者,而是为自己。她仿佛透过厚重的血幕,看见了自己将来的宿命。
明楼站在发言台上,神色阴云密布。他取下自己的金丝眼镜,用眼镜布慢条斯理地擦着。
气氛一时紧张起来,大多数人都低垂着头,以示哀悼。
汪曼春现在回忆起那个时候,就越替明楼觉得累。这么大的手笔,大概重庆和延安站了一条战线。无论明楼属于哪边,都少不了在背后呕心沥血地筹划。事情发生后,还要演好自己在新政府的这重身份,将悲怒表现到极致。
也不晓得,面具戴久了,还能不能摘下来。
情报处的下属刚才汇报,监听到两组向外发射的不明电波,具体的电台方位还在勘测。汪曼春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触明楼的霉头,安抚过侦听科下属的情绪后,又交代他们与负责研译的小组好好配合,努力取得进展,
都安排好后,她决定回汪公馆一趟。
汪曼春在走廊上快步走着,正巧撞见才从楼上下来的梁仲春。
梁仲春撑着精致的手杖,站在台阶中段,由上而下地俯视着汪曼春:“汪处长这是要去哪?我以为你要陪在明长官的身边。”
汪曼春停住脚,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他一眼:“这个时候师哥的情绪大概很不好,我没有梁处长的分担精神。”
“我只是准备回去休息一会儿,更好地应对之后的持久战。”
“原以为汪处长会乐于当朵‘解语花’,却不想还是做了‘逃兵’。”梁仲春讥讽道。
“梁处长,大家都是为新政府做事,我奉劝你最好把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全力追查抗日分子上,我的情报处可是有了新的进展。你总得证明什么,向上面证明你不是尸位素餐吧?”汪曼春道,“就不必拉着我共沉沦了。”
她说完,也没再继续搭理梁仲春,神色倨傲地转过身。梁仲春缓慢地从楼梯上走下,意味深长地看着汪曼春的背影。
走得匆忙,没到平时离开办公室的点,汪家没有人来接。汪曼春站在路边,随手拦了辆黄包车。
拉车的汉子身材精瘦,脸上恭谨地赔着笑。汪曼春一身海军军装,笔挺打眼,看上去就不是个好得罪的主,况且能从76号里走出的高级女官员,身份不难猜。
上海城里随便一打听,懂行的本地人都知道,情报处的汪处长不好惹。
畏惧之下,车夫收起了平时与乘客闲聊乱侃的闲心,只埋着头拉车。汪曼春本身也不爱和人闲聊,现在更是疲乏得厉害,对安静的气氛十分适应。
百无聊赖,汪曼春只能透过垂下的车帘看天。
今天天气不好,抬头一片暗色,像是倒扣的锅底般,黑灰色的乌云压得很低,街上的风也刮得很厉害。
天将雨。
“樱花列”爆炸的地方,应该还在做后续的清理。如果这时候来一场暴雨的话,会给他们的善后工作带来不小的麻烦。
看来老天爷似乎也明事理,不肯站在侵略者和汉奸这一边。
汪曼春走进汪公馆的大门时,就开始有零星的雨滴在她的身上。地上的潮湿痕迹也愈来愈多,渐渐地洇开一片。
汪曼春暗暗加快脚步,手刚挨着门边,劈里啪啦地,豆大的雨点在她身后急剧下落,气势凶狠。
钥匙不在身上,可能被她留在办公室里。汪曼春面露疲色,按响门铃。青石板溅起的水打在她裤腿上,微濡的潮感让她觉得不太舒服。
吱呀——门开了,刚想夸奖一下来人的手脚麻利,映入汪曼春眼里的,却是锦瑟微微讶异的脸。
“姐姐。”锦瑟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向后退了两步,又去拉汪曼春的手,“你快进来,外面下雨了,没淋着吧。”
汪曼春抬手拂开肩膀上的水珠,又将腿上的军靴蹬掉,换上锦瑟给她拿来的毛绒拖鞋。
“还好,我回来才下的雨。”汪曼春说道,接着又问,“你怎么回来了?”
锦瑟虽然有意遮掩,但不自然的动作瞒不过汪曼春的火眼金睛。汪曼春神色不虞地自锦瑟小腿处向下扫,最终落在脚踝处。
“你脚怎么了?”
“扭着了。”
汪曼春冲锦瑟挥了挥手:“那别站了,过来坐着说话。”
锦瑟脸上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边,乖巧地扶着沙发靠手坐下。离得近了,汪曼春看见锦瑟脸上的细小痕迹,擦出的血痕被清洗过,结痂很快。
“真的是扭着了?”汪曼春语气加重,又问了一遍。
锦瑟的牙齿抵住嘴唇。
虽然在家里,但汪曼春素来谨慎,她靠近锦瑟,声音压得很低沉:“昨天晚上的事情,有你一份?”
汪曼春的身上很香,她说话的时候,喷洒的呼吸离锦瑟很近,锦瑟的心跳一时间变得很快。她努力维持着从容的姿态,以免被汪曼春看出自己的局促。
“嗯。”锦瑟说。
汪曼春知道,这个时候,再骂锦瑟不顾自己的安危,很马后炮。但她还是很难抑制自己的愤怒,因为她参与了“樱花号”专列的安保部署,知道整个行程的守备有多么森严,所以对行动的危险性有着更直观的认识。
她不知道锦瑟到底做了多少,但看她身上带伤,想必过程也十分惊醒。
汪曼春半晌没有说话,锦瑟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去瞥她的神色。军校里学过心理学分析的课程,但就算没有那些知识储备,在从汪曼春的表情揣测心情这件事上,锦瑟也值得一个专家的称号。
细眉向中间锁着,眼神晦暗,薄唇向内紧紧抿着,汪曼春生气了。
上次露底得很突然,汪曼春也没有在她身边待太久,所以锦瑟摸不清汪曼春对于自己的选择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她这次参与的“粉碎计划”,效果如霹雳雷霆,狠狠的震慑了一众汉.奸与日本侵.略者,将他们逼进更惶恐的境地。
如果,汪曼春的心还是向着这边的话……
锦瑟兀自思考着,腰上突然一紧,汪曼春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微湿的发丝贴在她额际。锦瑟的脸红起来,她这下觉得自己刚才假设的可能性大概不存在了,她不该怀疑汪曼立场的。
汪曼春的声音依然很轻:“你有自己的选择,有自己的理想,很好。我年轻的时候,也奋不顾身过,所以我不怪你。但是你要多考虑自己的安危,那么危险的事情,你这么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幸好只是伤了腿,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要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姐姐。”锦瑟有点哽咽,她拍着汪曼春的背,一遍一遍慢慢地说着“对不起”。
汪曼春最近真的是很累了,心里绷紧的弦乍一下松开后,疲惫排山倒海地自心底各个角落翻腾而出,将她淹没。
“我是真的不希望你参与这些事情,政.治不是好东西。”汪曼春说。
“可是姐姐,没得选。”
风雨如晦,世事维艰,为了在时代的洪流里护住两人周全,锦瑟没有其他的路好走,只能选择冒险。
汪曼春并不是不经事的小孩子,她读得懂锦瑟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也因此更觉得伤感。
“我不是小孩子了嘛。”锦瑟笑着嘟哝。
头一次的,汪曼春没有与她争辩,她靠着锦瑟,享受着小丫头给她带来的依靠。锦瑟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不同于她自己凛冽的玫瑰香气,锦瑟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像梨花清清浅浅,很柔和,又冷清得有些疏离。
铁打的机器也运转超负荷的时候,何况汪曼春只是血肉之躯,困意席卷上来,吞噬掉她努力维持的清醒。没多久,锦瑟只觉得肩上一重,继而离耳朵不远的地方,响起汪曼春轻而均匀的呼吸声。
她真的累极了,锦瑟心里涌起一阵酸涩。
汪曼春担心她的安危,她又何尝不担心她的劳累不堪。但其实换位思考一下就很好理解,她们都无从选择。
趁着汪曼春熟睡的时候,锦瑟才敢小心地以十分亲密的姿态搂过她的腰,轻轻替她将压住的发丝拨到身后,又为她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锦瑟觉得自己想要的一点也不多,她已经把自己的全世界拥在怀里。
但她却无法将这爱意宣之于口,她们是同性,还以姐妹相称。外人眼里,她们相亲相爱,令人艳羡,锦瑟便更不敢将自己的心事和盘托出,只能在汪曼春意识空茫的时候,纵容自己小小地放肆。
单是这样,锦瑟就觉得自己已经很满足了。她和汪曼春之间,已经足够亲密,只是是亲人,而不是爱人。
汪曼春的手紧紧揪住锦瑟的衣服,好看的眉紧紧拧着,神色也很纠结,看着很痛苦。工作太忙,她没有时间补上口红,因而明艳的红色几乎遮不住苍白的唇。眼下两片唇瓣碰在一起,轻轻地蠕动开合了几下。
好像是在做梦,锦瑟不敢贸然惊动汪曼春,只是神色紧张地守在旁边。好一会儿,才从她口中捕捉到轻如呓语的呢喃——“师哥”。
梦境不会骗人,尽管已经狠心挥手告别,最深的潜意识里仍然还是舍不得。
锦瑟却不知道她的决绝。
锦瑟低头看着汪曼春,动作轻柔地替她擦去凌乱的口脂,唇边慢慢扬起一抹满含苦涩的笑容。
我永远比不过他呀,锦瑟想。
我输在身份,输在性别,更输在年龄。我错过她的青春,错过她最好的八年,女孩子能有几个倾心托付的八年呀。锦瑟总是想不通,这么好的人,明楼他怎么就忍心呢。
但她随即又十分可悲地转念想到,要是明楼足够勇敢的话,恐怕就没她什么事了。
锦瑟对明楼的态度一直都十分微妙,敬佩他的步步为营,痛恨他对汪曼春的抛弃利用,又不得不感恩他一步步将汪曼春推得更远。
但她决计不喜欢明楼,要不是他是她的上司,她也实在不想和他共事。
命运偏爱捉弄。
汪曼春醒来的时候,锦瑟仍旧乖巧地坐在一边,维持着她们之前谈话的姿势。但感受到汪曼春有恢复意识的迹象时,锦瑟搂在她腰际的手就松了,自然地垂落在旁边。
“我睡了多久。”汪曼春嗓子有点干,她咳了一声,抬眼去看墙上挂着的钟。
“大概两个小时。”锦瑟见她眯起眼,便体贴地将自己的手腕抬起,方便她看到腕上的手表。
“手表不错。”汪曼春顺口夸了一声。
“明台送的。”锦瑟道。
汪曼春从她身上坐起来,掩唇打了个呵欠,“哦”了一声,淡淡说道:“赶明儿带你去重新买一块。”
觉得自己的提议突兀得有些奇怪,汪曼春又补充解释道:“你反正不喜欢人家,用人家的礼物也不是个事儿,我给你重新买块好点的。”
锦瑟没有作声。
她想起来,汪曼春骄傲明艳,追求者不少,给她送礼的自然也很多。那些礼物,除了实在不喜欢的会被她当场拒绝,还有一部分会被她带回家来,能用的就用上,不好用的便赏给下人。
现在她这么说,难免有点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味道。
但锦瑟高兴得很。
“好,就当姐姐送我的新年礼物。”锦瑟语气温顺。
“呀。”汪曼春闻言,扶了扶额头,懊恼道,“忙都忙忘了,又要过年了,什么东西还没买呢。”
“姐姐工作忙的话,让下人去不就好了。”
“不行。”汪曼春斩钉截铁地拒绝掉,“年货总要自己置办,才有年味。况且你前两年都不在家,难得今年回来了,总要热闹点。”
“那姐姐有空吗?”锦瑟问。
汪曼春努力地想了想:“不知道,‘樱花号’的事够折腾很久了。现在很多事情都乱糟糟的,堆在一起,不太好说。”
看着锦瑟期待的眼神瞬间转暗,汪曼春犹豫着说:“我尽量吧,时间总能挤出来的。”
锦瑟觉得,汪曼春总对她这么好,她实在没有办法如自己所愿地拉开距离了。
祝大家新年快乐:)
身体健康,平平安安,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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