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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3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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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锦瑟一直表现得从容淡定,就像接下来要参与的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小任务,而不是足以影响她接下来命运的重要考核。
军校门口,明台等着锦瑟,望见她提着皮箱,神色疏朗,步伐稳健,心底的焦虑不由得散去许多。
锦瑟总是这样,淡而静的,很少看见她有什么外露的激动情绪,像是初春时间的一把雨,清冷无声地融进万物里。
上了飞机,二人寻了座位,锦瑟仍旧坐在窗边。明台想起来几个月前,也是在飞机上,他们被王天风带走的事情,只觉得时光飞逝。
当时哪会想到,最后真的就会束手就擒,成了他的学生。
明台之后也问过锦瑟几次,关于那天的情况,但锦瑟总也不肯和他细说。问她留下来的原因,她也推家国之危出来作借口。
是了,借口,明台总觉得,锦瑟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她对自己隐瞒了真相。但明台有绅士精神,锦瑟不愿说,他也不会逼得太紧,来日方长,他总会探究清楚。
“明台。”锦瑟突然侧头,喊了他一声。
明台神色疑惑地扬了扬眉:“怎么了?”
“这次行动,你有什么安排?”锦瑟问。
为了怕隔墙有耳,她刻意压低声音,倾身贴近明台耳侧,旁人看来像极了热恋中的小情侣喁喁私语,自然不会多投目光。
少女启唇带出的温热气流洒在颈侧,离得近了,还能闻到锦瑟身上若有似无的梨花清香,明台一颗心急剧跳动,头脑一片空白。
锦瑟对他不做风月念想,也并没有把明台此时面红耳赤的异常放在心上,她略一沉吟道:“我有一个计划,只是有些赌运气,你要不要听?”
王天风冷肃的提醒在脑中炸开,明台找回几分清醒,来日方长,任务要紧,他舒了口气,急切地道:“你可以先说,我还没有什么好的想法。”
“长谷川刚昨日抵沪后,便在特务委员会的安排下住进和平饭店,眼下和平饭店守卫森严,从外界我们很难突破,所以我们要想办法住进去。”锦瑟道。
明台语气有些为难:“可是,回了上海,你要回汪家,我得回明家,咱们的家里人哪会让咱们住酒店呢?”
锦瑟定了定神:“所以我才说,有些赌运气。老师说,今天叔父会在汪公馆里办一场酒会,你和我一道回去,在人前‘公开’我们的关系。”
“嘶。”明台倒抽一口冷气。
锦瑟不紧不慢地看他一眼,目光中颇有几分戏谑:“怎么,怕了?”
明台一梗脖子,大义凛然道:“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大不了豁出去了。”
锦瑟轻轻笑了一声,这笑声落在明台心上,像被小猫挠了一爪子似的,痒酥酥地疼。他觉得,他和锦瑟早晚会在一起的,借这个机会试探一下众人的反应,也没什么。
锦瑟自己心里清楚,明楼明诚他们,大概早就把自己的底摸了个清楚。知道自己那样的过往之后,明台这种骄傲的大少爷心里,总会有些计较。就算他可以不管,他的哥哥姐姐们也不会置之不理。
况且,她现在顶着汪家小小姐的身份,想来明镜也是恨她入骨的。锦瑟并不觉得明台有悖逆家人的勇气,所以她并不担心。
王天风教导过她,利用好感情,也是特工工作里重要的一环,感情原本就是筹码。
飞机在云层中穿行。万顷碧空之上,光芒柔和,到处都是明亮的,让人很难想到,苍茫连绵的厚云之下,是怎样挥之不散的阴沉黑暗。
两小时后。汪公馆内,汪曼春站在汪芙蕖身后,冲前来敬酒的梁仲春点了点头。明楼不久前离席,问了洗手间的方向,而梁仲春带来的人,也被汪曼春安排在那里。
汪芙蕖正端着酒杯,立在人前,骄傲激昂地说:“明楼一直是我最喜欢的学生,在经济上,他一直都很有天分。眼下,在‘国家’需要之际,他愿意放下学术研究,投身政治,一道为新政府谋利益,我真的非常高兴。”
话音甫落,满堂喝彩,半是对他的巴结,半是对明楼的奉承。毕竟,在上海,与商界沾点关系的,少不得要看这两位的面子。
汪芙蕖还在说着,明楼却突然面色不善地走进来。旁人的注意力都在汪芙蕖身上,只有始终注意他的汪曼春与梁仲春发现了,后者心里更是“咯噔”一下。
明楼一走过来,便将汪曼春搂到一边。
汪曼春脸上飞出两朵红霞,柔声道:“师哥,怎么了?”
明楼的语气痛心疾首:“曼春,我没想到你居然怀疑到我身上了。”
汪曼春知道自己安排人的事情已经暴露,她仍旧作一副无辜的表情,不解道:“师哥是什么意思?”
明楼瞪她一眼,又道:“你派来试探我的人,我已经处理掉了,劝你把多余的精力用到搜捕真正的可疑分子上,而不是在对新政府忠心耿耿的自己人身上浪费时间。”
见明楼面色怒意明显,从旁观察的梁仲春微微皱起眉。
“师哥,你弄痛我了。”汪曼春轻声道,她的手腕还被明楼抓着,方才明楼大概是为了警告,下意识地加重了力道。
明楼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沉痛。
汪芙蕖终于注意到这边的异常,快步走过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随即,又笑着打起圆场:“都是大人了,怎么还像过去一样闹脾气。”
在场的大都知道明长官与汪处长之间的旧事,自然像汪芙蕖一样,把方才的动静当做二人感情上的拉扯。难得看见长官之间的八卦,不少人在心底窃笑。
汪芙蕖看了眼垂头不语的汪曼春,又看了看神色仍带着不虞的明楼,温和劝道:“明楼,你也知道,曼春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你多担待着些。”
他们刚才争吵的内容,事关新政府的机密工作,不适合暴露在人前。对汪曼春的警告已经达到,明楼准备见好就收,顺着汪芙蕖给出的台阶下了,门口突然响起的爽利女声就让他面色一变。
“担待什么啊?”明镜披着一件厚实的大氅,面色冷淡地甩开阻拦她的汪家佣人。
走到三人面前,明镜先是剜了明楼一眼,继而不屑地看向汪曼春,最后才将目光落在汪芙蕖脸上。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她的语气嘲讽之意却很明显:“明楼可不敢多担待,汪副司长真是贵人多忘事,我父亲去世前留下遗训——我明家三代不与汪家结盟结亲结友邻,倒是不敢再有什么攀扯了。”
汪芙蕖脸上的笑有些尴尬,明镜又接着道:“也希望你们不要再乱给我扣什么红色资本家的帽子。年节紧要关头,压着我的货不批,觊觎我们明家的财产,也不必用这么腌臜下作的法子。”
明楼听见明镜这么说,忙恳切地表立场:“大姐,谁扣下了你的货,手下人办事不力,我回去一定好好呵斥他们,你别往心里去。你是我的姐姐,谁能给你乱扣帽子。”
明镜冷哼一声:“明长官日理万机,回了上海几个月,忙得连家都不沾。我要不是看了报纸,哪知道您的近况,又怎么敢劳烦您呢?”
明镜说着,从随手的挎包里取出一份叠得规整的报纸。一摔开,露出的头版赫然便是明楼升任财政部长,新官上任三把火,大手肃清的报道。
明楼脸色一白,恭敬地低下头道:“是我考虑不周了,大姐别生气。”
“我明镜可不敢有你这么出息的弟弟。”
汪曼春听着,只觉得刺耳。她对明楼感情深厚,明镜在汪家这么呵斥明楼,简直让她下不来台。
情不自禁地,汪曼春脱口道:“明董事长话说得不要太过分了。”
明镜皱着眉睨了她一眼,语气很不客气:“汪处长这是什么意思?我在管教我自己的弟弟,和你有什么关系?”
汪曼春一口气梗着,脸涨得通红,愤然道:“可这里是汪家,您要管教自己的弟弟,大可回自家管教,那谁也碍不着。我和师哥之间青梅竹马,当年要不是你横加阻挠,早就……”
“曼春!”明楼低呼了一声。
明镜的脸上浮出冷笑,她看着汪曼春,目光里不由得带了几分居高临下的高傲,像极了当年她看着明楼跪在身前,恳求她成全自己时的样子。
汪曼春的手指不由攥紧,骨子里的骄傲支撑着她将匀亭后背绷得笔直。
明镜接下来的话,更像一把尖刀,径直往她心内最柔软处插去:“汪大小姐,我刚才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我们明家和你们汪家之间,是世仇。劝你也不要抱什么无谓的心思,你只不过是我们家明楼曾经翻过的一本书。”
“只要我还在,你这本书,就永远落不到他的床头上。”明镜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快意。
汪曼春的脸上倏然失去血色,明镜的话激得她咬牙切齿,恨恨答道:“那我就等到你死的那一天,我一定会进你们明家的门。”
明镜还没回答,明楼已经按捺不住,怒气冲冲地斥声喊道:“汪曼春!”
气氛变得很僵,最爱的人,在自己维护他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汪曼春的心一时有些冷,但她仍旧固执地与明镜对视着。
汪曼春知道,提着的这口气一旦松下来,她就真的一败涂地了。
明镜趾高气扬,见汪曼春已处在强弩之末,便想再趁胜追击,断了汪曼春对明楼最后的念想。反正她胸有成竹,明楼一定站在她这一边。
“汪处长这是连脸面都不顾了。”明镜冷冷道。“你……”
但她方才进来的位置,又响起一声惴惴不安的“大姐”。明楼的眉霎时锁紧,看着相继走近的少年男女。
明台勉强笑着,不太敢与正怒火中烧的大姐对视,也不敢去看面容严肃的大哥。在明台之后,锦瑟喊了声“姐姐”。
在汪曼春诧异的审视下,锦瑟身形挺直,拎着皮箱,面色沉静地走到汪曼春旁边。靠近汪曼春的时候,眼底终于绽开几分欣喜,但转瞬,她便转过身,望着明镜,不卑不亢道:“明董事长慎言。”
“这里是汪家,您在这里颐指气使,说出去不好听。”锦瑟道。
汪曼春在她身后,扯了扯锦瑟垂下的衣袖,不欲她牵扯进大人们的争吵之中。但恍然间,汪曼春意识到,她的锦瑟已经长大了。
几年未见,当年那个看她还需要仰视的小姑娘,现在已经与她差不多高了。瘦还是差不多的瘦,看着柔柔弱弱的,但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却坚定得很。
汪曼春心底不由得松了口气,虽然锦瑟在她眼里还是个孩子,但望着锦瑟的背影,她觉得自己终于不再是孤身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