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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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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
晚上。
香港,油麻地。
在一间装潢简陋,看起来已有多年历史的糖水店中,黄齐光叫了两碗糖水,一碗自己吃,另外一碗搁在一旁。
像他这样的人跟油麻地这个旧区,确是格格不入。尤其是外面坐了成群想砍死他的人时,他连吃东西的胃口也没有。
「你回来了。」黄齐光吃着吃着,感受到有人进来,抬起头果然是他。
丁孝蟹在街上逛了一圈,找不到熟悉的街道,唏嘘不已,默默坐到黄齐光身边,对着那碗绿豆沙发呆。
「你找到那个停车场了吗?」黄齐光问。
「没有。」那里已经变成商场了。
「那倒是,香港的变化很大。」黄齐光不觉得奇怪,油尖旺常常拆了又起,起了又拆。「你还想去哪里?」
「我再想想。这糖水好吃吗?」丁孝蟹问。
「味道不错,不过有点贵,十五块钱一碗。」黄齐光说,「我们走吧,最近油麻地的帮会老是兴风作浪,我省得跟他们闹起来。」
「你也有怕的事情吗?」丁孝蟹浅浅一笑。「你还是没见过大风大浪。」
「你不过比我多活几年。」黄齐光脸容轻松。
走出糖水店,门外的一众彪形大汉凶神恶煞,却不敢对黄齐光做任何事,只敢远远跟着他,还不时交头接耳。
「这就是你说的一大帮人跟着你约会吗?」黄齐光对着丁孝蟹问。
「嗯。」丁孝蟹记得依然是走在这条路上,身後有一众对他虎视眈眈的敌人,身旁却是他一生至
爱。
那个晚上,是他和方婷少数温馨的回忆。
「看来忠青社老大比信兴集团的主席厉害。」黄齐光自言自语。
丁孝蟹没有说话。信兴集团主席在现在的香港自然是掷地有声的大名,信兴集团是亚洲排名头五名的大财团,常作善举,但在二十多年前却是靠卖军火搞起来的盛汇集团,与帮会交往密切,名声不佳。
二十六年前,他曾经代表忠青社参加过盛汇集团老板黄政儿子的满月宴。盛汇在当时的香港确实算不上是名门,因为他所做的军火生意必须要低调,但这种人跟帮会确是最需要打好关系。
黄政年过四十,又得一子,自然是喜出望外,於是在大酒店宴开百席,广邀各界好友。
丁孝蟹自然是座上客,和黄政寒暄几句之後,黄政的太太主动把初生儿子抱给他看,笑说:「这是我小儿子齐光,以後还要各位世叔伯多多照拂。」
「齐光?这名字很特别。」丁孝蟹说。他对这个婴儿没兴趣,只想跟黄政拉好关系。
「还不是老公说要取个有文化的名字吗?这是从楚辞上取的,好像是......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我还怕小孩受不了。」黄政的太太说。
过了这一天,丁孝蟹在临死前还见了黄齐光一面,因为黄政宣布要提早退休,把公司决策权传给他的长子。
那年黄齐光还很小,穿着校服,跟在黄政身边,天真烂漫,见到那些□□老大,还笑呵呵叫叔叔伯伯,完全不害怕。
「齐光,你去一旁做功课,爸爸做点正事。」黄政打发了黄齐光坐在最角落的位置。
黄齐光很懂事,立即拿出课本。
「各位朋友,今天我决定要专心照顾小儿子,所以把公司的事情都交给大儿子,你们以後有事就直接找他,不用再找我了。当然,我也拜托各位多关照我的小儿子,他以後可能也会做生意,我可能已经年纪大没办法看顾他。」
丁孝蟹闻言,望向还在看书的黄齐光,心底不禁有一丝羡慕,若自己当年也有一位长辈照应,恐怕也不会走上今日的路。
不知道黄齐光的哥哥能否容得下年幼无知的弟弟?
临走之前,黄齐光拿着巧克力送给丁孝蟹,「哥哥,这巧克力很好吃,你要吗?」
「谢谢。」丁孝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拿了一块。
「你是今天来的人之中最年轻的。」黄齐光笑得很高兴。
「嗯。」
「以後我们会再见吗?」
「不知道。」
丁孝蟹自杀死後,魂魄一直留在港交所,飘飘荡荡,直至黄齐光出现。黄齐光跟他说第一句话时,丁孝蟹就知道他能带自己离开港交所。
「你怎会还在人间?」黄齐光皱眉问。他依稀记得眼前人就是当年横行无忌的忠青社老大,在廿多年前已经跳楼身亡。
「你看得见我。」丁孝蟹笑说。
「嗯。」
「你能带我出去吗?」
「去哪里?」
「油麻地。」
黄齐光心想,一只鬼生前再厉害,现在也无用武之地,既然他想去油麻地,就姑且带他去,也算是死者为大。
「好吧,但我现在还有事要处理,晚上才去。」
丁孝蟹跟在黄齐光身後,果然可以离开困住他的港交所,不禁喜形於色。
「老板,我们现在去哪儿?」司机开了车门,请黄齐光上车。
「先去旺角,再去油麻地。」黄齐光望向丁孝蟹说。
司机不多言,立即开车驶向旺角方向。
黄齐光按下窗旁的按钮,在前座的司机和後座的中间升起一片完全不透光的黑幕玻璃,阻隔了前後座的空间和视线。
「丁先生,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你是黄齐光,你父亲是黄政,以前的盛汇集团主席,你满月时我还去看过你。」
「真的吗?这也算我们有缘,难怪我可以看见你。」黄齐光恍然大悟。「你想去看自己以前的场子吗?」
「不是。」
「你以前住在油麻地?」
「齐光,我闷了二十多年,要不我把我的故事告诉你。你不用问问题,听我说就好了。」
黄齐光点了点头。
「我爸爸打死了他的好朋友方进新,後来因事坐牢,剩下我和三个弟弟自食其力,所以我只能进了帮会,从低做起,求三餐温饱,十四年之後,我是忠青社的当家,而我重遇方进新的女儿方婷。我第一次跟她约会,就是在油麻地吃糖水,然後......我由得我弟弟命人把她扔下楼。」
黄齐光听过有些帮会狠起来会把欠债人扔下楼,只是没想过丁孝蟹对自己的爱人也能痛下毒手。
「最後方婷的哥哥在股票市场赢了我,我一家欠债数十亿,爸爸把我三个弟弟扔下楼,我也选择跳楼自杀。没想到我会成为无主孤魂,在交易所等了二十多年。」
「冤有头,债有主。」黄齐光简单总结了一句。
「我只是想去看一看。」
「看又有甚麽用?她都不在了。」
丁孝蟹沉默,只是凝视着他,良久才说:「也就是断了念头。」
「那也是。」
丁孝蟹望出窗外,外面的香港繁华依旧,从中环到旺角的路不短,足够让他回忆过去。
「那是中环的新地标摩天轮,去年才开幕,对面的建筑物有些在你死後才兴建。」
丁孝蟹一边听黄齐光的介绍,一边重新审视这个全新的香港。
「你那个年代最红的明星是谁?」黄齐光突然问。
「四大天王、梅艳芳、张国荣......」其实他也不是很熟,只是偶然听老二提过有甚麽明星当红。
「罗文、梅艳芳和张国荣死了,谭咏麟入行四十年了,顾家辉也要荣休了。」黄齐光说。
「我以前去过他们的演员会。」丁孝蟹有点感触。「那Beyond呢?」
「解散了。」
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