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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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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砂河上没有夜晚的概念,昼夜通明,是以巨船一行人不知他们在河上待了有多久,只知,当巨船即将靠岸时,近在咫尺的妖界还是天光迷蒙,两处天空相融,仿佛日将西沉,暮色平添,显出一番奇异景象。
苏白半托着睡眼朦胧的青夭,接过蒙锻递过来的那截小指形魔骸,点头致谢后收进袖子。蒙锻欲言又止,最后他瞥了眼不远处的妖界天空,仍是没开口。
“我们就此分别,万望珍重。”苏白唇角漾起一丝温煦的笑意,那双眼仍旧清凌凌的瞧向蒙锻,“亦乞愿我们心想事成。”
蒙锻张张口,在苏白注目下释然一笑,他握拳抵唇一声轻咳,哑声道:“必定。”说罢就要转身离去。就在他扭头的一刹那,束缚住他双脚的两个铁圈“砰”一声齐齐断为两截,铁链敲击地面,发出巨大的响声,但都没有蒙锻愕然下脱口而出的惊叫明显,他单薄身子巨震,不敢置信地盯着脚边的废铁,呆滞一瞬,他转回头去,激动道:“你?”
苏白一笑,他朝蒙锻微微颔首:“先前我不愿横生枝节,直到今日才解开铁链。寄望谅解。”
“怎么能说谅解!我,这。”蒙锻面上喜色太过明显,他有些语无伦次,就连他肩上一直蔫蔫的老迈松鼠此刻也是振奋的样子,在蒙锻肩头手舞足蹈。蒙锻嘴唇颤抖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好半晌,他才敛了神色,郑重其事道:“多谢!”
苏白不再多话,两拨人马同时扭转方向,朝方位截然相反的地方走去。
上界、下界、幽冥地府中,妖界与人间界最为相似,也许受最初两界混居的影响,妖界化形的模样大都以人为原型,身周环境亦相差无几,最大的区别就是妖界以力量为尊,以族属为别,平常的妖族子弟如无要事,是不会也不敢轻易离族,置身他族地盘的。
他们脚踩的地方因为靠近墨砂河,罕有的是一块无主之地,不过稍稍几步,映入眼帘的绿意更加猖狂,铺天盖地的生机攥人呼吸,但是太静谧了,没有虫鸣,没有鸟叫,没有走兽,只有蔓延的植物。
青夭走了会儿,总算驱走了瞌睡虫,恢复一贯的活力充沛,她感受着脚下软绵绵又厚实的草地,鲜葱细指拨开拂面的乔木枝叶,一双眼滴溜溜转动,只觉身周全是新鲜。天光渐渐放亮,跳跃的光蒙蒙地笼罩大地,这番景象引得青夭惬意地长舒一口气,双眼眯缝间瞥见树丛开外有几抹显眼的粉色,在清风吹拂下肆意摇摆。她心中升腾起好奇,便见苏白径自向那畔行去
走近了,拂开阻隔,映入眼帘的颓像方才显露出冰山一角,只见无尽苍穹之下,碧晴如洗,陈铺一片广阔无垠的荷塘,四周芳草萋萋,绿树如茵,最令人惊异之处当属与此美景格格不入的残荷,枯黄焦败,蔫头耷脑,一整片荷花被拦腰斩断,离他们不过几步之遥。
“好大一片荷塘······”青夭不自禁脱口道,见苏白滞在当场,她自以为苏白也被震撼到了,面上溢起笑意。背着长剑的山虎眼观鼻,鼻观心,目光轻轻浅浅在残荷上略过,仍低头去拨弄爪下的草叶。
苏白默不作声,半晌挥袖扭头转道,青夭脚步轻快跟随上去,堪堪行了一段路程,一声爆喝在天际炸响:“贼子,哪里去!”同时来到一行人面前的,还有一道近乎无色的光芒,光芒如存知觉,直直朝苏白面门劈去。
青夭大吃一惊,慌张倒退几步,趔趄地不成样子,终于立定后,仰头看清了来人,这是个虬髯大汉,身子如小塔,面色凶恶,穿着不俗,双手紧握一根足可与他小臂媲美粗细的长戟,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几乎在瞬间来到他们面前。
苏白捏了一个诀,甩袖挡下了那道不怀好意的厉光,不着痕迹地一个挪步遮住青夭,他声音不见慌乱急促,也不带愤怒诘问,只是微微抬高音量纳罕道:“来者何人,与我有何怨尤?”
那大汉嗤笑,他目中流露不屑,单手握着那长戟,方才他落地如流星飞矢,硬生生将地面砸出一个不浅的坑洞,即便如此,他的身形依旧碾压纤瘦的苏白。他恶狠狠道:“天道要我来取你性命!”说罢,他右手一举,将埋地几尺的长戟轻松拔出,双脚亦是炮制,不甚在意脚上沾染的泥土,他举着长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一送,直取苏白心口。
苏白嘿然,颀长身躯同样以高速屡屡刁钻地躲过攻击,宽大下垂的一双袖子无声无息地窜出黑气。
“唰”“唰”两道轻音滑过众人耳侧,青夭只觉得眼前一花,便又有两个一身玄衣的瘦长身影加入战圈,山虎嚎叫一声,扑身向前缠住其中一个,情形更加复杂,青夭看得眼睛肿胀也不能辨清哪个是哪个,只觉眼前全是虚幻的残影摇晃飞舞。
那两个玄衣身影一个被山虎拖住脚步,一个与大汉共同对付苏白,青夭心高高提起,双眼一错不错盯着四人。
突然,那大汉惨笑一声,兜头喷出一口血来,他扭身向一道玄衣身影刺去,口中含恨道:“叛徒!”奈何以他浑身浴血的凄惨形状,那玄衣男子只破了些皮,终究叫他躲了过去。
苏白冷冷瞥一眼那面无表情的男子,垂眸抬睫的瞬间一道黑气呼啸着冲进了大汉的胸膛,大汉不敢置信地瞪大虎目,却只发出一声闷哼,嘴角黑血溢出,四肢软软塌了下去,高大身形委顿在地,不消片刻便气息全无。
青夭惊叫一声捂住双眼,双脚噔噔跑到树丛后掩藏身形,小心翼翼探出头来,她颤栗着声音:“他,他怎么了”
苏白冲她遥遥一笑,几步凑近些温言细语软道:“无事,莫怕。转过头去。”青夭翻腾的心绪稍稍平复,她偷眼瞧见那大汉头歪向这边,一双眼一眨不眨,她乖巧点点头:“青夭明白。”便捂着眼睛转过头去倚着树干蹲下。
山虎亦随着苏白停下对玄衣人的攻击,一对玄衣凑在一起,此时细看,方才发现此二者之间细微差别,他们外形几近一致,五官平平无奇,生而颀长,一个错眼极易视作消瘦,与苏白交手的耳畔垂发染一丝霜白,眼风带几分隐秘的凌厉,纠缠山虎的玄衣人胸前略鼓,耳廓纹着浮起的一串锦屏封,竟是个巾帼。
苏白暗自打量二人一眼,心念电转,未待开口,那边厢玄衣男子已启唇:“我与胞妹属绝命崖,无名鼠辈,为杀豹王而来。你与我们各取所需,再无干涉。”
“千年银杏果一枚。”苏白探手进袖子,幽幽吐字,“豹王因何杀我?”
玄衣男子眼一亮,未及多想便脱口而出:“半月前有玄龟投靠豹王,其中一卦极凶,道有自墨砂河来人将夺他性命。”
苏白沉吟,玄龟族有后负缥缈玄学,通古彻今,睹将行事,解不知谜,警示祸端,不可驱使。自墨砂河来,豹王直取他面门,仿佛认定他一般。苏白从袖中取出三枚银杏果捏在手心:“将我们带至绝命崖。”
玄衣双胞胎对视一眼,妹妹持沙哑之音摇头拒绝:“绝命崖不入外人。”哥哥低叹一声,向苏白伸手:“亦无可奈何。”
“九香木。”苏白走近玄衣男子,覆手握着银杏果拍在男子手上,引男子一双眯缝似眼睛诧异瞪大,“并非长住,只是一场交易,你们提供庇护之所,助我们躲过灾祸。”
男子滞了瞬间,苏白移开手,默然转头去牵起青夭,低头将她裙衫上草屑浮灰拍散,他温言安抚青夭,压下她心头的惧意。
那玄衣双胞胎被晒在一边,等苏白终于慢吞吞转身回来,妹妹道:“绝命崖第一次做这种生意,但深究去,也算合乎规矩。你们随我们走。”
······
“咳!”干燥温暖的岩洞内,岩壁上举目璨星熠熠,细看才发现那一颗颗都是宝石,一道苍老孱弱的低咳陡然滚落,盘腿坐在老者座下的青年紧张地面颊一抖:“游尊,情况如何?”
游尊幽幽抬眼,透过满壁光耀,他仿佛见到了什么,然后低低叹了口气:“豹王,西去了。”
青年惊愕瞪大眼,他吸了口气,喉音夹了一丝沙哑:“怎么······”极快地,他面上浮现出痛苦,脑中思绪纷扰,游尊为玄龟族族老,已有整二百年不曾预言,此番出山当然不止因为豹王。预言中,豹王将为那人所杀一事,尚不足冰山一角,其中诸多,耳闻只觉震骇,此次灵验,只怕接下去······他忽然跪下,以头抢地,振振有辞道:“游尊,事关重大,你这番预言,已是涉世,既已如此,不若彻底出山,扼杀这一威胁。”
游尊却缓缓摇了摇头:“世事如棋,天道定夺,你我不过侥幸知一二,何谈运筹?”
“游尊······”青年不由颓然,他眸光黯淡下去,半晌他咬牙道:“北秋不甘心,自请离谷。”
“也罢。”游尊反而一笑,他阖上双目,“经历几番困窘,才知······”
北秋正竖耳去听,游尊顿住便不再说下去,端坐木座上的老者面上虽笑着,嘴唇却轻抿,显然不会再开口,北秋虽疑惑,仍恭谨行了礼,轻巧退出岩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