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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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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清早,阴天。老棚户区的一间偏厦里,地上散放着行李箱,若干双高跟鞋,桌上放着一只小锅,里面盛着隔夜的方便面.馨瑛,蒙着头睡在一张破旧掉漆的铁床上,闹钟响,她鲤鱼打挺的起来,铁床也随着吱呀呀的叫.
馨瑛拉开窗帘,骂了一句:烂房子!鬼天气!可恶!
馨瑛背对着镜头,站在大立柜的镜子前涂口红,她穿着短裤,胸罩带没有来得及系,那面镜子肮脏至模糊,上面隐约可见“大海航行靠舵手”。
陶飞和妹妹辛辛手拿着绿色的房屋出租广告,沿着老街的电线杆一路刷下去,陶飞,才毕业的大学生,二十四五岁的样子。
(广告:一个星期的房租=一份麦当劳套餐,绝对合算!(只要有爱心的女客)呼机:988—488888)
陶飞抹着桨糊,辛辛向上贴,广告又被贴倒了。
陶飞:辛辛,倒了,倒了!
辛辛回头痴笑着,她是一个有智障的少女,十八岁。
陶飞再抹桨糊,辛辛反手将广告贴到了他的脸上。
胡同里馨瑛奔跑的身影,还是那套绿色套装,领口继续歪着。不远处是公共汽车站,一辆车欲要离站。她边挥手边大叫:等等,等等啊……
车门里早已人满为患,她顶着前面人艰难的上了车。
馨瑛不胜重负的叫:“司机,关门!”
后面一个声音:“等一下。”
是狂奔而至的陶飞。
众乘客:“要挤死了,就不能等下一辆。”
陶飞惭愧的直点头表示歉意。
车门艰难的关上。陶飞的白衬衫一角还夹在车门外面。
陶飞紧紧贴在馨瑛背后,馨瑛烦躁的转过来,想缓解一下拥挤状况,转过来才发现胸部正对着陶飞的脸,她厌恶的欲推开他,但他们之间再没有别的余地。馨瑛白了他一眼,陶飞脸红着,用手里的书挡在他们之间。
开始下雨,车到站停下,车门口的人被迫下车,然后再上车,陶飞和馨瑛两人用手遮着头,又被挤在最后,这次是两人一人一边,面对面站着,两人面面相觑,陶飞忽然向她做手势,馨瑛才发现胸前的蝴蝶结歪掉了,她尴尬的白了他一眼,连忙扶正.他微笑的转头身去,故意看车窗外面的雨。
车到站,陶飞夹着书,从拥挤的公交车上下来,书本散了一地,被溅上雨水,他俯下身子慌忙拣书,一双手伸过来。
是馨瑛,她帮他拣起余下的两本书。
陶飞要与她说什么,她已经头也不回的跑出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奔跑在大街上,馨瑛在前面,陶飞长长的腿,手里握着草绿色体检表。
“市体检中心”的大牌子,两人一道跑入,在入口处分道扬镳。
长长的队伍,陶飞站在最后面,伸长着脖子,一脑门子的汗,不小心碰到前面人的头发,头发歪过来。
前面的那个秃顶把假发干脆摘下来,回头,白眼仁儿。
陶飞吐了一下舌头。
一个五十开外的女大夫A一边维持着秩序,一边随机的检查每个人的体检表的填写情况。
陶飞的体检表被打开,家庭成员栏空白着。
女大夫A用手猛点着摊开的体检表:毛毛燥燥的,不出错才怪!
陶飞的眼睛从书本里转过来,向女大夫陪笑着。
体检中心的一面墙壁上趴着好几个人在补填表格,陶飞也在其中,背后女大夫A抱着臂来回巡视,一脸严肃。
医生办公室。
男医生A:三十岁还可能是处女吗?鬼才相信。
男医生B在胸前做了一个罩杯的手势:尤其是C码。
众人哄笑。
男医生C问身边正写病历的女医生A:她是你同学吧?听说在医大时就很风骚。
女医生A不无嫉妒的回答:我又没碰过,谁知道是不是假体。
又一阵哄笑。
在哄笑声中馨瑛进来。
室内瞬间鸦雀无声。几个人作鸟兽散。
主任干咳了一声:馨瑛,今天小胡没来,你替她的斑。
馨瑛穿上白大褂,回头疑惑的问:为什么要我去?
主任:轮到你了嘛。
馨瑛将才穿上身的白大褂脱下来,扔到桌面上:那么我今天请假。
馨瑛摔门出去。众人面面相觑。
眼科室。
年轻的女大夫,定睛端详着陶飞。
陶飞晒笑着:您的眼睛真漂亮。
女大夫翻陶飞的眼皮,隐形眼镜从里面掉出来。又一个白眼仁儿。
耳鼻喉科。四十岁的男大夫,啤酒肚。
男大夫:立正!
陶飞和其他四个人立正。
男大夫:捂住左耳。
其他四人捂住左耳,陶飞是右耳。
男大夫用手纠正他的错误。
男大夫:看来你俩耳朵都有问题。
男大夫:现在我叫每个人的名字,叫到的同学请大声答到。
五个人齐声大叫:ye馨瑛馨瑛ir!
男大夫啮着牙,捂住双耳。退后五步。
男大夫:孟祥利,季承,都佳泰,……陶飞……
陶飞:到!
陶飞的画外音:我叫陶飞,鸡飞狗跳的飞。二十四岁,南大应届毕业生,品学兼优,尤其人长得帅,帅到没有天理了。
B超室,所有的声响全静下来,死静,陶飞站在黑洞洞的房间中央,四处环视。
一个声音传来:脱衣服。
陶飞转头,馨瑛坐在屏风里面,墨绿色的台灯下,只能看到侧面,绞着头发,鲜红的嘴。
陶飞提着裤子犹豫不决:全脱掉吗?
馨瑛斜倪了他一眼,她戴着大口罩,只能看到眼睛,但陶飞还是认出了她。
躺下的陶飞肚皮上被抹油,不禁痒,啮啮的笑。
馨瑛跷着二郎腿,眼睛压根就不看他,偶尔望望天,再不然就看屏幕,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陶飞搭讪:你好。
馨瑛:好在哪里?
陶飞:我是南大的,现住东关街85号,呼机988—488888。(东北腔)
馨瑛的白眼仁儿:谁问你这些?
陶飞瞪大了眼睛:什么?
馨瑛:你不是说我好吗,我好在哪里?
陶飞抓头,然后说:你跑得好快……是不是在田径队练过?
馨瑛停手,不屑的看他一眼。
馨瑛把体检表扔给他,陶飞呆在那里并不接,体检表落到地上。
馨瑛对着门口 :下一位。
供餐室里。
陶飞面前的餐盘里,两只蛋,一块蛋糕,一杯牛奶。另一个穿工装的小伙子孟祥利坐在他对面,脚隔到旁边的椅子上,后来又觉不妥连忙放下来,向陶飞不好意思的一笑。
陶飞和善的回应以微笑。
这个微笑给了孟莫大的鼓励似的。
孟:就这点东西给猫吃还差不多。
陶飞:好吃,你尝尝。
孟:折腾了半上午,看到铁块也会想咬两口的。
陶飞笑着不回答。
孟:你也是来招工的吧,看样儿是个大学生,应聘什么?
陶飞:秘书。
孟一脸诡异的笑:男秘?女老板吧?有你的!
陶飞:不是,男上司。
孟:不会是同志吧?
陶飞顽皮的笑道:听说很帅。
孟:小心点儿,小子,这社会黑着呢。
体检中心的一条走廊。
陶飞从供餐室里走出来。看到馨瑛在打走廊拐角处的磁卡电话,摘下来的口罩在胸前挂着,很可爱的一张脸,陶飞停住脚步望着她。
馨瑛对着听筒说:你好,请问谁给12619751024打传呼?……怎么不说话?是谁啊?
馨瑛有些恼怒的挂上电话:神经病。
她的眼光正与陶飞对上,她白了他一眼。
陶飞痴痴的笑,回头,狠狠的伸了个懒腰。
身后馨瑛接着又挂了一个电话:妈妈吗?有点想你了,妈妈。
她的声音瞬间变得柔和,因为激动有一点点颤抖。说完向四下里羞怯的望。
馨瑛:还没呢?我想等到关系转到中心医院,等到正式聘书下来再给桥北电话。(声音慢慢变哽咽)快了,快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妈妈。
陶飞回头,他看到馨瑛放下听筒,眼泪流下来。
淋漓的雨,馨瑛离开的背影,来往穿梭的人流。陶飞由顽皮而转向认真的眼神。
一幢高层写字间里的一间办公室里。
办公室外,陶飞和其他两个应聘者被秘书小姐带领着,进入隔壁的办公室。
正对着门有一台饮水机,它的右面墙上挂着一面镜子.它的左面放着一只单人沙发和两把无扶手椅子,它们的上方墙上挂着一幅略微倾斜的油画.
秘书小姐走出去,随手把门带上了.
胖子抢先坐在沙发上,四脚朝天,随手解开领带.
胖子:累死了,这他妈的是什么地方啊,还大公司呢,连个空调也没有.
瘦子见状连忙抢到窗口的一把椅子,坐下,拿出香烟点上.
瘦子:不愧是三十岁不到就当上老总,瞧这谱儿就知道了,让我们在外面等了两个小时.不太好侍候.
陶飞环视四周后,走到窗口把窗子打开,然后到饮水机处分别接了三杯水,分别递给另外两个人,他一个人拿着杯子,刚要坐下.回头看到了墙上的画,他伸手去扶正.
镜头转过.这家公司的总经理宋桥北坐在靠背椅上正审视着这三个人.原来他们所在的房间里装了监视器.
宋桥北吸着烟,目不转睛,似有所思的观察着.神情里充满居高临下的好奇和不屑一顾的鄙夷.
秘书递过来咖啡。
宋桥北:绿茶,我说过多少次,我只要绿茶。
秘书连忙去换,递到他手里。
胖子:没什么了不起,听说是因为与董事长有一腿,才爬得这么快.
胖子与瘦子相视而笑.陶飞低下头看手里的报纸,那上面登着宋桥北与女董事长童茵梦在酒会上合影的照片.
宋桥北嘴角上翘,不露痕迹的冷笑,然后回手拿起电话.
宋桥北:让他们到走廊里等待面试.
镜头拉回三人的办公室.
秘书小姐探头,三个人应声站起,走出去.
从宋桥北的角度看到:陶飞在离开前停了一下,他随手把瘦子才扔掉的烟蒂拣起来,扔到门后的废物筒里.
宋桥北的办公室。
它位于各个办公隔段的中间.百叶窗挡着,绝对隐秘却可以俯瞰外间的每一个角落.
室内考究的陈设.简单,整齐,过于奢华,一丝不苟,就象宋桥北.
陶飞走进去的时候宋桥北手里正把玩着一本书,畅销书,冯小刚的《我把青春献给你》。
宋桥北:你好,我是宋桥北,医大应届毕业生?校友啊,坐.
陶飞不卑不亢的坐在陶飞办公桌前的皮椅上.
宋桥北将书放在桌子上,然后转手一推,那本书便滑到了陶飞的面前.这动作有点自恋似的夸张和不着痕迹的寂寞.
宋桥北:才买的一本书,帮我包个书皮.
陶飞抬头,眼光落在宋桥北身后的书柜,几百本书,只能看到书名,全被牛皮纸包得严严实实,整整齐齐.
陶飞不动声色的拿起桌面上早已准备好的纸,小刀,透明胶,熟练有致的包起来.宋桥北观察着他,不说话,很长很压人的沉默,陶飞并没有想搭讪调节气氛的意思.
宋桥北:喜欢看名人传记吗?
陶飞:喜欢.
宋桥北:为什么?
陶飞:他们很强大,可以给我力量.
宋桥北:你喜欢强者?
陶飞:我喜欢有旺盛生命力的人.
宋桥北站起来,走到百叶窗前,拉开,看外面的人影幢幢.
宋桥北:最后一个问题.给我提点意见.
宋桥北转过身,他穿银灰色衬衫,黑色领带,金色领带夹,头发一丝不苟.他抱臂站在那里,审视的看着陶飞,嘲弄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紧张和哑口无言或者如前两者的笨拙吹捧.
陶飞:你太完美了.
宋桥北开始来回走动:说下去.
陶飞:而事实上你不可能这样完美.
宋桥北停下来,眼光第一次开始认真而充满睿智.
陶飞:你应该学会放松.我若做你的秘书,希望你能信任我.
宋桥北重新坐下来,脸色一点点的变得阴郁.
宋桥北:你可以走了.
雨景,陶飞蹲在马路边,雨一点点的下起来。他伸手去接如丝如线的雨。
宋桥北的那句“你可以走了”一直在他耳边回响,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阴云。
迎面走过来一对母子。孩子手里拿着蛋糕,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妈妈顺手打了他。
孩子哭起来:妈妈……
妈妈:憋回去,再哭就不要你了,把你扔在大街上,不要你!
孩子委屈的哭着喊:妈妈,我不哭了,你别不要我好吗?
他似乎很恐惧的伸手去拉妈妈的衣襟。妈妈不管不顾的向前走去。母子俩就这样追赶着走过去。
插入画面:
十五年前破败的家,陶父半身瘫痪,口中流涎的躺在门口,一手拄门,一手向妻子方向伸着,嘴里含糊不清的“啊啊啊”。五岁的辛辛津津有味在啃一个已经发黄的苹果。十岁的陶飞攥着妈妈的手哭着哀求着。
陶飞:妈妈你别不要我们好吗?我会听话,会干活,会照顾爸爸和妹妹,每天都得大红花,妈妈,你别不要我们好吗?
画面转回:
陶飞冲动的走过去。把那个孩子的手硬塞到母亲的手里,大喊着:你是怎么做母亲的,你为什么不要你的孩子?
那个母亲本能的抱起孩子,惊愕的看着面前的大学生。
陶飞恢复了理智:对不起。
母子俩慌张的走掉,一边走,母亲还说着:神经病!宝宝,吓坏了你吧?不怕,与妈妈在家,不怕,与妈妈在家。
陶飞失魂落魄的站在雨中的大街上。
W市孤儿院婴儿室。陶飞呆涩的望着这些还在强保中就被人抛弃的孩子。
李云:想什么呢?
陶飞:在想什么时候你这里能关门大吉?
李云:想要我下岗啊。
陶飞苦笑了下:总感觉这里越来越热闹。
李云:是啊,这里是个大家庭嘛。
陶飞:被抛弃的孩子也越来越多。不是吗?除了太平间恐怕就是这里是最直接感到人生的不幸的地方了吧?
李云:每天我都会接收新来的孤儿,然后看他们一天天的长大,越来越多的人长成象飞飞一样乐观健康的孩子,他们不仅学会争取自己的幸福,也能为他人造福。所以我并不觉得自己的工作有多痛苦,面对的是多么残酷的人生。
陶飞:可是那些被抛弃的细节人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当年孙叔叔把你的所有积蓄都骗走,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抛弃你能忘记吗?
李云:不能忘记,正因为无法忘记这些痛苦,才会对爱的渴望更强烈,更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
陶飞:我永远都说不过您。
李云:因为我说的是对的。
两个人相视而笑。
李云:陶飞,加油!
宋桥北坐在窗边,拿着电话。
听筒里说:你好,请问谁给12619751024打传呼?……怎么不说话?是谁啊?
他不说话,眼睛望向窗外,然后轻轻的放下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