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傅宓

8、反击（中）

　　淡漠的声音清晰的掷地分明，皇后望着女帝的背影，表情一如往常的波澜不惊，然而只有他自己听到，心底的某一个角落传来清晰的碎裂声，那是他珍藏多年不愿被他人知晓的私人情愫，带着一些温软和旖旎，偶尔在某个寂寞的长夜里盛开。这些情愫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积攒的呢？皇后垂着眼想了许久，最后不确定地觉得，应该是二十年前，二十年前，女帝还不是女帝，只是一个不受宠，被皇妹处处压制的失意王爷，那时的日子并不好过，但夫妻感情还是甜蜜融洽的，他是太医院医首之子，帝京有名的美人，从小被教导的善解人意知书达理，故而，他知道当时还是平王的女帝内心有多么渴望权力。后来林氏进门，渐渐获宠于平王，他虽嘴上不说，但内心总还是不痛快，尤其是林氏野心勃勃，明里暗里地针对他，觊觎着他的王夫之位，于是冲动之下，他研制出了“乌藤丸”，并代替女帝，送到了先皇嘴里。
　　后来先皇驾崩，平王顺利登基，他也安安稳稳地坐上了皇后的宝座，但也是从那时起，女帝慢慢疏远了他，偶尔看向他，眼神也是充满戒备和冷漠，他的宫殿渐渐冷清，些许的期待和憧憬也被现实的冷水浇灭，他那时才察觉到了自己的愚蠢，同时也明白了女帝没有摆到明面的意思：他帮忙摆平了先皇，她感激，所以赐给他固若金汤的皇后之位，至于册封他的女儿为储君，皇后想，若是林贵君家世弱一点，以二皇女酷似乃父的野心和能力，女帝未必不会将位子传给她。
　　明白归明白，但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却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于是他找了跟姨母面容颇似的青阳王世女，在折磨她和进入她之间寻找最令他留恋不舍的感觉。这些年，他活得糊涂又清醒，清醒地培养人手，为储君搭桥铺路，糊涂地沉湎旧事，纠缠着往事不愿放手。
　　直到今天。
　　心心念念的人亲手砸碎了她的奢望。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他为自己编织的一个美好的幻梦罢了。
　　想清楚了这些，皇后端端正正地叩下头去，光洁的额撞在冰冷的瓷砖上，一阵寒气在心中弥漫开，他紧紧地让自己贴着，声音却更加温婉关切：“臣妾罪责加身，不敢牵牢陛下忧心，‘乌藤丸’的事臣妾会彻查清楚，只求陛下能保重龙体，莫要太伤心于二殿下。”
　　女帝回身望着他，眼神在逆光里明灭不定，良久，她问道：“你可知道，普天之下，除了你，还有谁会制‘乌藤丸’？”
　　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俯首干脆答道：“无人。”
　　女帝点点头，落在他身上的眼神翻涌如深海，随即，她转过身去，在越来越灼热的阳光里，喃喃说道：“那么事情就难办了，皇后……”

　　宜春宫帝后二人你来我往时，叶祯正在自家陵园里拜祭一座刚刚修好的新碑，尖锐逼人的簪子被她从案发地顺了回来，就埋在这座坟里，成为主人唯一的陪葬品。在这座新碑的旁边，是一座年岁不长却格外气派的墓，碑上密密麻麻地写了一片字，正中用朱砂恭恭敬敬地写着“林天音之墓”。叶祯注视良久，最后沉沉开口道：“天音，我把砚生葬在了你旁边。”
　　“我想这是他多年的夙愿，三年前他不能陪你死，现在他给你报了仇，终于能安安心心地去见你了。”
　　“其实砚生可以不用死的，我安排了好几路人手救他，可惜他太执着，三年前我劝不了他，三年后还是如此。你们主仆二人，性情真是相像的很。”
　　说完，她又转向旁边的小墓：“砚生，我现在很后悔，后悔三年前把你送进宫，让你千方百计地接近皇后和林贵君，不过我还是那句话，皇后该死，但他不能死的这么简单痛快，所以诬陷他，利用他大做文章，才是最有效的报仇之道。”
　　“他现在一定很郁闷，或许他已经猜到了是我，毕竟那么隐秘的事……”不愉快的回忆浮到眼前，叶祯像被蛇卷住脖子一般，难受地降低了声音，须臾，她清清嗓子，继续说道，“知道‘乌藤丸’的由来后，我去找了妙慧神医，因为我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毒药我给了你，你这么聪明，不用教，也知道该怎么用。”
　　“你等了三年，我原本打算让你继续等下去，因为我想让你好好活着，天音也希望你好好活着，只可惜，我太自私了。三年前你我约定以旗花为号，以毒药为利箭，等待整倒皇后的时机，你这三年只带着这一件任务，明明也不是那么难啊，怎么到最后还把自己折进去了呢？你这脑子，到了底下，一定要天音好好教教你。”
　　“很抱歉不能陪你们聊太久，这次的安排有些仓促，虽然二皇女被拔除，皇后被整治，但以皇后的本事，他猜到我的意图不过是时间问题，而我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这个林贵君，为了算计娘娘，可真够狠心的！”
　　空旷冷清的宜春宫内，皇后身边的心腹宫侍李德全望着被封锁禁闭的宫门，恨恨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你认为这件事是林贵君做的？”主座之上，一袭杏黄宫裙的皇后支着腮斜斜地瞟向他，后者不由得一个激灵，立马收起不忿之态，谄媚地低下腰，言语恭敬地说道：“奴才愚昧，只知道林贵君视娘娘如大敌，几次三番串通外戚要求陛下废后，如此野心张扬的人，难保不会为了争夺后位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后位重要，难道子嗣就不重要了吗？”皇后摇头轻笑，“林贵君只有毅王一个女儿，换做是本宫，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个皇后之位，牺牲掉一个有力的王位争夺者，毕竟，皇后只是一时的荣光，太后才是长久的活命之道。”
　　“这后宫美人，看似一个个为了争宠费尽心机，实际上，不过是挣扎求生罢了。”皇后闲闲地拨弄着玉指上的翡翠戒指，笑容略带自嘲。
　　李德全看着心思如云遮雾绕的主子，半晌，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娘娘觉得，谁才是幕后黑手？”
　　“谁知道‘乌藤丸’的配方，谁就是凶手。”
　　李德全一时无言，他讷讷地重新躬下腰，舔了舔嘴，被汗水浸湿的手掌悄悄地擦过蓝色的宫侍服。
　　“放心，本宫知道不是你。”皇后看也不用看，就知道这个跟了自己十几年却没有丝毫长进的心腹心里想的是什么，翡翠戒指从左手换到右手，他的心里默默地漫过一声叹息。
　　李德全闻言倒是大松了一口气，他擦擦额头上的汗，语气不解地问道：“可是‘乌藤丸’的配方只有娘娘跟奴才知道啊，怎么会有第三个人制出这种毒呢？”
　　皇后没回答，他靠在紫檀镶理石的靠背椅上，目光定定地望着大殿之外的一角天空。其实他大概清楚这“第三个人”是谁，但又不十分确定，因为他想不出对方打破合作关系来得罪他的理由，可若不是她，他又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有机会拿到这张配方。
　　他仔细地将以前跟叶祯相处的情形梳理了一遍，然而不足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叶祯是个很合格的情人，床笫之间难免有让他心神沉沦的时刻，那时候说了什么，或者被套取了什么信息，皇后自己也不清楚，而且他配药的地方就在他寝殿的密室里，叶祯若真有心想得到什么，皇后自问，是难不住她的。
　　可如果真是她，她又为何这么做呢？
　　皇后眉头微蹙，宜春殿里安静如同空城。
　　不，或许不该从她这么做的“理由”下手，而是要考虑她选择这么做的“意图”。如果幕后操控的人真的是叶祯，那么她想从这场闹剧里获得什么呢？又为何用这种一眼就能识破的局来控制他呢？
　　等等，控制他？！
　　皇后猛然抬眸，心头犹如劈下一道寒光，他倏地站起身来，对着殿内一脸茫然的李德全，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失态，尖声嘶吼道：“快去通知储君，让她千万不要见叶祯！叶祯的目标是她！她想害佩儿！”

作者有话说

　　大家有看不懂的地方尽管提出来，不过，这一部分还没写完，等下一章，估计就能知道叶祯重重计划的原因了。还是那句话，多谢大家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