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傅宓

23、第二场婚礼

　　“可是有了帝卿，青阳王府的地位会更加尊贵稳固，叶祯，你不用再跟寡人打哈哈了，寡人知道你的野心，也知道你想要与皇家联姻的目的，寡人如今成全你，虽然帝卿身怀有孕，但他依旧是大祁最贵重受宠的帝卿，有了他，你大可不必再担心朝廷削蕃之策，而寡人，也会给你，给青阳王府，最强大的庇护！”
　　此言落，宫室里久久无人说话，只有或轻或重的呼吸，暴露了博弈的两人此刻的心情。祁晟帝目光灼灼地看着低头敛眉的叶祯，而叶祯全副心思好似都倾注在手上的玩件上。良久，叶祯放下在掌心把玩的青玉兽，抬起头来，语气淡淡地说道：“帝卿身份尊贵，自然不能做小，但宋静言是陛下赐婚，同样的不能休离，既然都不能做小，那就平起平坐，同为王夫，陛下觉得如何？”
　　“不行！两位王夫，闻所未闻，传出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祁晟帝拍案而起。
　　“那陛下以为当如何？”叶祯平静接道，“是贬斥还是送走？亦或是悄无声息地将他抹掉？陛下别忘了，宋静言是陛下钦赐的青阳王正夫，举国臣民皆知道臣待他如珍似宝，而他本人，亦不是寂寂无名可有可无之辈，如此人物，贬，贬不得，杀，杀不得，至于送，又能送到哪里去呢？旧人刚走，又纳新夫，即便叶祯不惧负心薄幸始乱终弃的骂名，那帝卿呢？皇室呢？陛下最在乎的，不就是大祁皇族的名声吗？”
　　祁晟帝不语。诚如叶祯所言，这件事处理起来确实棘手，撇开宋静言这个人不谈，单是坊间舆论，皇家便承受不起，加之之前叶祯一连串的举动，彻底在民间为自己树立了一个深情专一的好妻主形象，也将宋静言推到了帝京百姓的面前。因此，在这个时候对他下手，无异于将满城舆论风雨招进皇城。仔细地想了又想，祁晟帝无可奈何地点头道：“这事依你，不过……”眸光一闪，祁晟帝抢在叶祯提下一个条件前开口说道，“寡人需要你对雾月的孩子视如己出，大祁男子生育不易，寡人得为雾月的将来着想。”
　　“那陛下的意思是，雾月帝卿腹中的孩子将来也许是青阳王府的继承人？”叶祯霍然抬头。
　　“如果雾月还能再生，自然可以另立继承人。”祁晟帝避开她灼灼的目光。
　　“那宋静言呢？他也是臣的正夫。”
　　“一个小小的侯府公子，如何能与寡人的帝卿相提并论，何况你我两家皆是血统高贵的皇族，此等结合才能诞下最优秀的后代，叶祯，万勿为情所困，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才是最好的选择。”
　　“即便如此，那青阳王府也断不可以冠上他人姓氏。”叶祯沉默后说道，“这样吧，我有一个主意，兴许能解决陛下与臣现下的分歧。”
　　“说。”
　　叶祯瞄了一眼内间说道：“帝卿诞下孩子后，倘若五年内，还能生出女儿，臣就立帝卿与臣的女儿为王府继承人，在此期间，即便臣的另一正夫同样生下女儿，臣也不会予她任何名分，但若是五年后，帝卿未诞下女儿，那么臣只能立宋氏的女儿为继承人了。”
　　“如果帝卿和宋氏同样生不出女儿呢？”祁晟帝问道。
　　“那臣就顺应天意，如果帝卿生下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儿，且在臣没有女儿的前提下，臣保证不计前嫌，立她为继承人。”
　　“这……”祁晟帝斜眼往内间一瞥，须臾点头说道，“行，寡人与你都各退一步，现在商议一下嫁娶吉日吧！”

　　迄今为止，顾思安已有两月身孕，未防大婚之日显怀，婚期就定在了下月初五，也就是二十天之后，时间虽然仓促点，但以皇家的实力，弄出个十里红妆绝对不是问题。
　　诸事拟订好后，叶祯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拱手唤了一句“岳母”。祁晟帝此时纵然再看她不顺眼，也不得不点头叮嘱了她几句以后好好对待帝卿之类的话。
　　待叶祯告辞后，掩着湘绣双凤挂帘的隔间里缓缓走出衣着宽松素净的顾思安，他望着叶祯离开的方向，往日璀璨明亮的双眸此时沉沉如不见日光的深水，这一刻，便是祁晟帝，也有些猜不透这个儿子此时的想法了，不过，该劝的还是得劝，该叮嘱的还是一样也不能落下，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在她说尽叶祯如今盘算以及往日虚假惺惺的作态后，顾思安眼都没眨一下，他抚摸着尚还平坦的小腹，低声说道：“事到如今，儿子已经不奢求什么真心情意了，正如母皇所说，儿子肚子里的这块肉将会是儿子唯一的倚仗，所以儿子要好好为她打算，也为自己的将来好好谋算一下。”

　　回府后，叶祯连给青阳王请安都没顾上，大袖疾飞地去了听雨阁。宋静言的贴身小侍看到她满脸欣喜地迎了上来，刚要张口说什么，却被她一个闪身，越了过去。
　　她现在不想听那些有的没的浪费时间。刚才在御书房的会话，她起先并未觉察到顾思安也在里面，等到她看到祁晟帝每每犹豫时都会往里面看，她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出谈话的发起者并非祁晟帝。然而，为时晚矣，该说的话，难听的话，最真实的话，她都说的坦白分明。虽然她也很纳闷，听到她说那些话，顾思安居然还能坐的住，但眼下已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以顾思安的性格，他要不做出点惊天动地的事，叶祯绝对不等正式接任王位，便冠上顾家的姓。
　　可是，当她看到宋静言时，原本激涌的血液，满腹字字珠玑的草稿，都不约而同地平息了，遗忘了，说出口的只有一声无奈。
　　叶祯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她与顾思安的婚事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讲了出来，宋静言越听脸色越白，到最后，叶祯不忍心继续再讲，抱着他对他说对不起。
　　宋静言缓缓地推开了她。
　　这个动作让叶祯想起了曾经她问过的问题。虽然彼时他并没有给予她明确的答复，但举止神情，俨然说明了他内心的坚决和抵触。宋静言跟其他人不一样，他看似柔弱，却有一颗坚强淡然纯净无暇的心。他不是攀附着女人生存的菟丝花。
　　叶祯忽然有些害怕，她担心第看着宋静言，生怕从他嘴里听到一句离开的话。
　　“你打算怎么办？”沉默了许久，宋静言终于开口问道。
　　叶祯无声地松了口气，心中瞬间的宽慰说是如释重负也不夸张，她牵着宋静言的双手说道：“我打算先把你送到京郊的一处别苑里，那里有重兵把守，绝对不会让你有丝毫损伤。”
　　“你呢？”宋静言淡淡问道。
　　叶祯一怔，旋即笑着回道：“我一有空就会去看你，你放心，我与帝卿不过是政治联姻，况他亦有孕在身，打死我都不会碰他的，我向你保证。”
　　叶祯一脸信誓旦旦，这是她第一回给男人下这种保证，但她笑不出来，只是很紧张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宋静言垂敛着眼睫，密密的睫羽遮挡了他眼里的情绪，但他没有像以前那样习惯性地低着头，而是面部平抬，双唇紧抿，显出某种坚定决心。
　　叶祯几乎是屏气凝神地盯着他。
　　许久。
　　“好。”
　　他喑哑着声音说道。
　　叶祯顿时松了口气，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絮絮地说着些安抚感激的话。
　　宋静言靠在她的肩膀上，无声地阖上眼，纤长的睫羽缓缓渗出湿润水光。

　　宋静言走后，叶祯开始操办起人生的第二场婚礼来，因为此次王夫的皇家背景的关系，所以这场婚礼的规格绝非之前的那场可以相比。
　　然而再浩大，再不一般，叶祯也懒得亲自动手，这几日她跑别苑跑的很勤快，她不想让宋静言觉得，自己因为要娶新夫而忽略了他，她其实很想告诉他，自己一点也不想娶那个帝卿，如果她只是个普通人，她一定好好守着他，不招惹任何人。人这一辈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唯一值得珍视的，不就是那个从少年开始便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吗？叶祯要求不高，能有一个陪自己白头的人就好，就像父亲曾经跟她说过的一样，不需要多爱，两个人能安安稳稳地到老就好，付出的太多，到头来反而会更容易伤害到彼此。这个道理她起先并不认同，遇到林天音后便更加不认同，她想，人就几十年的活头，如果不轰轰烈烈的爱一场，如何对得起自己鲜衣怒马的少年时期。然而，她的爱最终害死了那个如玉皎皎的少年，从此爱情这把利刃就被她妥善严密地收了起来，连带着少年遍染其上的血，也如朱砂般灼灼烙在她的心头。真的，不需要多爱，安安稳稳地相携一生就已经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