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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断井颓垣 ...

  •   第二章

      亭子中央是一个玉石砌成的桌子,平整,光滑,细微处还能看到反射的细碎微光。

      玉桌上铺着一块雪白的毡布,周围上被人绣上了金线。在毡布白色的绒毛上,放着一双手,一双削葱似的白皙柔软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小巧,正把玩着剔透玲珑的碧玉酒杯。

      这是一个女人,一个漂亮到极点的女人。

      玉面朱唇,明眸皓齿,眼神轻飘飘的,不经意间又带着点勾魂荡魄的哀愁。

      她身着一件薄薄的罗衾,缎子似的青丝披散在背上,正斜着身子坐在亭中石凳上自斟自饮: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我恶寒。师父您都五十了还扮做二八年华的小姑娘你羞不羞。

      他嗔目睥睨,又小酌一口,半晌,丢给我一块玉。

      我被他看的一寒,手忙脚乱地接过,手中还能感受到玉上的余温。摩挲着这块隐约感觉有点熟悉的玉,似乎有什么尘封的记忆冲开了闸门,似洪水般翻江倒海冲荡我的脑海。

      然后接连五天我再也没做过好梦。

      我开始不明不白地抑郁起来。

      梦里是追兵,是血光,是哀嚎和尖叫。还有颤动的天地,惊慌失措四处奔跑的巨人,和漫天的洪水。

      这块玉一定有鬼,我笃定。

      可无论我把它丢到床角,埋在土里,抑或扔到几百米远的山脚下,我的梦境依旧没有消失。不仅如此,反而愈演愈烈。

      解铃仍需系铃人,我无奈,只得再花将近一天的时间弯腰把它找了出来,洗干净放在灯下捧着看。

      一块普普通通温润无暇的玉,上面刻着一个简简单单的宋字。

      莫非,这和我的身世有关?

      ……
      “你姓宋,名离。”
      我心里一紧。

      师父斜靠在美人榻上,放下酒杯,语气淡薄:“十八年前,前朝皇帝昏庸,民不聊生,你父亲宋秉手握重兵,助先王平定乱世。”

      然后他的声音愈发冰冷:“先王多疑,怕他拥兵自重,借年迈为由放他回江南封地归隐。但因他平日树敌太多,你父母未到封地便已被害,管家宋七携你出逃找我求救,可惜追兵太快,他们尚未登岛也已遇害。”

      我怔然:“这些……你从未与我说过……”
      他挑眉:“我为何要与你说?”

      尽管我已经习惯了师父的无常,还是噎了一下,转眼淡然道:“那你现在为何要告诉我?”

      他转了转酒杯:“因为我心情好。”
      “……”

      我疑惑:“还有,杀死我父母的人究竟是谁?还有,为何杀手紧追不舍,我却没有遇害?”

      “你要复仇?”
      我迟疑。

      随着年岁增长,我早已把父母二字抛在脑后。我怀疑过他们是否抛弃了我,也曾暗自发誓定要名扬天下给他们看。

      然而,现在这些对我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十几年的杳无音讯,我早已没有那么好奇而热忱的寻找他们的心。

      在我心里,师父才是最亲近的人。

      “不知道。”我坦然。

      “那便是不想。”他站了起来,转眼已恢复了本来的装束,声音也从娇柔变作了雄厚,“没有人知道。”

      “你父亲虽然功高盖世,但因崇尚严刑峻法,而且虐杀俘虏,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名声。除了朝堂,而且还与金钱帮交恶,当时各路杀手汇聚一堂,也算奇观。你没有死,只能说明有人不想你死。”

      我冷汗。

      随即他放下酒杯,“来跟我比一场。”

      师父眼神一变,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秋风吹过,还没吹起林间树梢的那几片叶子,他身形未动,一根银针却悄无声息地飞过,我翻身一躲,随即接二连三的暗器袭来,我不徐不慢地拔剑,横却四方,惊动连山,剑气轰然四溢。

      他骤然飞起,然后近乎鬼魅地滑到我身前,使出如意兰花手分筋错脉,快得近乎看不清动作,我就像一只炸毛的猫一样错开,近乎本能地横剑去挡,却突然意识到中了圈套,踉跄着后退一步挥剑躲开他另一只手,跳到半空中自接以长虹贯日。

      他不慌不忙仍旧赤手空拳接以双掌,我缩起肚子后退三步,再度凌空跃起向他扑去……

      ……
      艰难拆下师父的第十三招时,他突然收手:“你可以走了。”

      我呆愣愣地持剑,杵在林中不语。

      在这个孤岛上沉寂了十七年,我现在终于可以出去闯荡了?

      欢喜的同时心底隐约有点不舍。因为师父早已成为了我亦师亦父一样的存在。此去经年,一旦离开,天长地久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况且,我不认识回来的路啊。

      师父面无表情兴致缺缺地转身,施施然起轻功飞走,好像早就料到这个结局的了然,又好似见惯了离别的淡漠。

      ……

      离开前他又送我一句话:“你父母埋骨之地,在江南杭州飞来峰下,没有名字,以兰花为记。”

      “等等!”我伸手。
      “何事?”
      “师父,我已经接连五天没睡着过了。自从见到那块玉以后,”我摸出这块罪魁祸首,“我几乎夜不能寐,究竟该怎么办?”

      师父看起来带着点无奈又似乎有一点意料之中的了然:“看书。”

      哦。

      “这是摄心术?”我恍然。
      他神情已经非常无奈:“你连摄心术都辨别不出,教我如何安心放你出岛?”
      我讪讪。

      ……
      临走之前,我烧了那本我翻了十三年的书。

      师父没有易容,站在礁石上,面朝大海,声音借着海风卷来:“此书是我一生心血所聚,不仅包含我的武功心法,还上有天文,下有地理,医学数学炼金之术都不在话下,此外还包括下毒,易容,波斯摄心,苗人放蛊……”

      我感叹,师父原来真的是个世外高人。

      “此书一旦落入不肖之徒手里,必将引发天下大乱,这也是为何我令你烧了它的原因。”

      随即,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明显的恨铁不成钢起来:“可惜你只知习剑学医,将我十成的功夫只学了四五成过去。”

      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让世间绝学就此没落,是我的不是。

      “不过,”他话锋一转,“这等奇淫诡秘的招式,就此绝迹也非坏事。”

      随后,师父开始诉说一些江湖琐事,告诫我要警惕行走江湖的老人女人和孩子,还叙述了几把他年轻的时候戏耍别人的招数。

      他似乎要把一生的话给说尽了似的。

      我也就这么安静地听着,坐在沙滩上,吹着海风,任由雪白的浪花一下一下冲刷我的脚丫。

      此时的我异常敏感,我开始对一个人的即将离开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只能坐在这里沉默地倾听,把他想说的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地记在心里。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都挽留不了。【梗见《1988》】

      “师父。”
      “何事?”
      “我走了,
      “嗯。”

      这就是我们最后的对白,没有长吁短叹,没有声泪俱下,没有告别和拥抱,也没有夕阳和奔跑。

      因为天黑了不好赶路。

      ……
      我带好干粮和细软,背着一把陪了我十年的剑上路。

      我逆着洋流西行而上,划了将近一日的船后成功地迷路了,晚上靠着仅知的一点星象逆流继续西游,随身的两袋水早已喝完,一大袋干粮倒还剩下不少。

      在长庚灿烂而鱼肚出的时候我终于听到了海风传来的陆地上生活的声音和炊烟的味道。

      待我踏到地上时已将近辰时,而自己早已油头垢面狼狈不堪,只想找个酒家休息。

      ……
      店小二刘四是阳泉客栈的长工,在这里已经干了八年。

      阳泉是天津最老的客栈,有三八二十四间客房,而每到假日期间都会门庭若市,客人从布衣白衫的书生,佩刀挂剑的绿林到锦衣华服的贵族不等。据说这家客栈的历史了追溯到前朝开国。

      而作为这么有名的酒楼的一个长工,刘四一直都觉得自己很有面子,而且自己也算见多识广,第一眼看到客人就能马上判断出他的性格和背景。刘四更骄傲的事就是每次出门和朋友喝酒摸牌时都会聊一聊自己在酒楼里听到的关于武林的秘辛。

      “嘛玩意儿刘四,你不是说你看到一个大人物吗?就她啊?”张响瞅了眼坐在柱子旁的那个穿蓝衣背把剑,摩挲着茶杯打量其他人的姑娘,一脸不屑,“这儿哪儿像大人物了啊?”

      刘四拍了一击他的脑门:“你咋二五眼了呢!谁说她了!我说的是旁边的那个红披风的!得,我得鼓掇鼓掇上咯!”

      张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最先注意到的,却是那人和眉毛一模一样的两撇修剪整齐的胡子。

      就在他撑着下巴继续自以为隐蔽地瞅着那人时,从门口风风火火地闯入一个络腮胡黑皮袄的大汉,两把雪亮的银刀瞬间从他的腰间拔出,咚的一声剁进了那人面前的桌子上,入木三分,只留刀柄在桌面上摇晃不已。

      满堂喧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断井颓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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