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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又逢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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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序十九,山长收到了一封邀约函。信纸是上好的澄心堂纸,泛着清雅淡香,信函中还压了一枚火红的枫叶,颇为精致。
山长收下信函,对陆宁和李晞道:“此去南阳府,少则一月,多则两月。你二人收拾一番,与我一同下山吧。”
陆宁瞪大了眼睛:“先生带我们一同去?”
山长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道:“带你这只小猴子出去转转,日日在这山上也闷坏了。”
相处久了,自然看出来陆宁表面乖巧实则爱玩的性子。
知道陆宁也能下山一回,苏棠羡慕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温聆则对陆宁交代了许多话,末了还特地去找了李晞,让李晞多照顾陆宁。
李晞倒是很佩服他的肚量,上次他还射了他一箭呢,他还敢来找他。说来也怪,他这肚量越大,李晞越是看他不顺眼,心道,如今他和陆宁同在山长门下,关系比他可亲多了,需要他来多此一举吗?
“我知道李公子不耐烦听我啰嗦,但我同样也知道,李公子并不若表面这般与陆贤弟不对付,相反李公子也很关心她。我们的想法归根到底是一样的。”温聆的情绪总是这么温柔和暖,任谁都与他生不起气来。李晞想从他眼中找到哪怕一丝的虚伪,但都没有。只有一派诚挚。
李晞敲了敲手里的扇子,道:“你竟知道我对陆宁的想法?”
呵,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魔幻问题……
温聆笑了,“大约与我一般吧。她年纪小,总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去关心照顾她。”
李晞看他半晌,应道:“我知道了。”
南阳府距离长乐山所在的平阳府,约摸十多日脚程。一路上有侍从有马车,带的粮食衣物也足够,白天赶路,夜间驿站歇息,所以并没有多艰苦。
毕竟是跟着山长出门,天下第一书院的山长,还是有几分气派的。
天高云淡,桂子飘香。离南阳府越来越近,官道两旁的红枫树也越来越多。陆宁想起那封邀请函,大约邀约之处是个枫林如火的地方吧。
这日天擦黑,马车又停在了一处客栈前。
这客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只要路过此地必得在这里打尖,故而房间十分紧俏。陆宁一行人到得晚,客栈此时只余了一间空房子。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有人从二楼走下来。
“宁儿?”
陆宁下意识抬眼一瞧。
瞬间浑身僵住!这个人,这个她在桃蹊书院中想起过无数遍的人,竟然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少年清隽如竹,雅致如兰。雪白衣袍纤尘不染,眉目间似有千山万水、毓秀无边。
这是从小把她宠到大的冕哥哥。也是如今引得无数江南女子痴迷追捧的南华书院第一才子。
秦冕身后还有一位须发银白面貌和善的老者,他看见祝九渊,也是一阵惊喜,“九渊先生!”
这位老者,陆宁也识得,正是南华书院的创立者,南华先生。因常年隐居杭州府南华山而得名。
两大书院的山长自然是旧识,一时间两拨人忙着叙旧。店小二也机灵,特开了一间雅座,引了众人进去。
那雅座正对着一扇窗子,镂空雕花的窗子打开,外头是层层为火红夕阳所浸染的枫树林。
大约是那色彩太艳了,刺得陆宁眼睛疼。不然为何她觉得想哭呢?
两位山长谈兴正浓,学生自然不能插嘴。秦冕安静地立在南华身后,目光落在对面同样安静立着的陆宁身上。
大半年不见,又长高了些。虽然扮了男装,小脸还是那样精致漂亮。从小到大,只要那小脸稍稍露出一点委屈,便让他完全无法拒绝。
桃蹊书院山长竟带了她出门,想必是在长乐山也过得不错吧。
尽管没有自己,她也能过得不错。他应该高兴才是,但为何又有挥不去的失落……
陆宁呢?她只有拼命把视线留在窗外,不去看对面那个人,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哭出来,才能控制自己不会不顾一切地扑到他的怀里,冲他撒娇,冲他诉苦,冲他要糖吃。
陆宁和秦冕是邻居。他们二人从小在南华山下一起长大。又都聪明绝顶,才学颇著。最令人艳羡的,是秦冕对陆宁的无限纵容和娇宠。便是要天生的星星月亮,也能二话不说想办法给她摘下来。
幼时,陆宁闯祸,秦冕给她背锅。陆宁偷懒,秦冕给她完成课业。陆宁欺负别的小孩,秦冕给她打掩护。
上私塾时,陆宁便开始女扮男装。她的初衷是跟着冕哥哥一起玩儿而已,后来渐渐崭露头角,才有了后来继续上书院念书一事。
毕竟都是风尘仆仆,两位山长也及时止了聊天。听闻祝九渊这边房间不够,南华先生主动让出了一个房间,慷慨笑道:“我让我的学生跟仆从一道将就一夜便是。只是要委屈这两位公子,须得共宿一夜了。”
祝九渊连忙道谢,又让李晞和陆宁向南华道谢。
“对了,方才听你唤了名字?怎么,你们两个竟认得?”南华问向秦冕。
秦冕回道:“我与……陆公子乃是私塾时的同窗。”
“原来如此。”南华爽朗一笑,“也是缘分。”
“我这学生的确是杭州人士。”祝九渊也觉得分外有缘。劳累旅程中遇到旧友又相谈盛欢,心情都颇好。
两人免不了又互相称赞一番对方的学生,这才散了各自领着各自的人休息去。
自始至终,秦冕和陆宁也没能再说得上话。
李晞这会儿满心烦闷,一路上与陆宁斗嘴的快乐也消失了大半。鬼都能看得出来陆宁与南华那个学生之间暗潮汹涌,他仿佛被排除在外界,完全插不进去。
“喂,你真认识他?”二人进了屋,李晞关上门,转身问陆宁。
陆宁已经恢复了镇定,正在整理自己的包袱。在秦冕镇定自若地说他俩只是同窗时,她还是有点难过的,但很快又反应过来。现在人前只能说是同窗,若是再说得多些,只怕她的女儿身份就要露馅。
“喂,我问你话呢!”李晞走过去,拉住她忙碌的手臂。
陆宁侧身避开他,“都说了是私塾时的同窗。”
李晞摸了摸下巴,“同窗……是普通同窗?还是像咱俩这样要共宿一床的同窗?”
陆宁随手就摸了包袱里的一个物什,朝他砸过去!
“谁要跟你共宿一床啊?你做梦吧你!”
李晞夸张地哎哟了一声,却根本没被砸中。他接住了那个玩意儿,一看,竟是一只布团,散开了一截长条状的雪锻子。
陆宁一看,心头一慌,又三两步跳过去,一把把东西夺回来。
这可是她束胸用的东西……说起来也很烦恼,刚来书院时拿块布随便裹一下就完事儿。可大约年纪到了,这处仿佛发面馒头一般,愈发难以掩饰,用的束胸也越来越长,束得也越来越紧。
真不是什么舒服的玩意儿。
李晞还待细看,手里的东西已经没了。他着实无语,“你急什么,我又不要你的。”
陆宁收好那布条,怒道:“不要随便动我的东西!”
“你还讲不讲道理了?是你自己扔过来的啊!”
陆宁不说话,就瞪他。
李晞的心思还在秦冕身上,所以也不再纠结此事。他看了眼她水汪汪的眼睛,“你方才在雅座,是不是要哭了啊?”忽而叹口气,道:“你这双眼睛也就在我这里耍横,在你那故人面前,啧啧,那叫一个满含泪水……”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你才哭了呢,你全家都哭了!”
李晞见此,便知道她是被戳破后害羞了。所以……她方才是真的因为秦冕要哭了啊……
一时脸色发沉,他坐在那里不再说话。
陆宁懒得管他,自己在房间的角落处摊开了被褥,准备打地铺过一夜。
也不脱衣裳,就这么缩进了被子里。身子还没进去呢,眼前就出现一双鞋。
李晞居高临下看着她,“如今天渐凉了,你这么睡会着凉的。”
陆宁不理他,继续往被窝里钻。
“这客房的床够大了,即便我们睡一床,也可以不挨着。”李晞声量提高了些。
陆宁已经摆好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李晞蹲下身去,“睡个觉而已,你到底在扭捏什么?是因为方才我说话惹你生气了?”
陆宁觉得他处处都在惹她生气。干脆背过身去。
李晞气结。她以为他想与人共宿一床吗?他堂堂……
不提也罢。只是如今已渐深秋,睡地上是万万不行的。万一真病了,还耽误山长的行程。
陆宁正准备捂住耳朵时,忽感身下一轻——
李晞将她连人带被整个儿抱了起来,扔到了榻上。
此时的李晞并不知陆宁是女孩儿,他真心以为陆宁是因为生自己的气,才不愿与他住一起的。
但他觉得置气归置气,若真生了病可不行。眼瞧着她丝毫不愿搭理自己的模样,他只好强行把她抱到塌上。
“啊!你干什么啊!”陆宁还想挣扎起身,李晞却直接将身子压了过来。
“别闹了!”
他的脸与她的脸之间几乎呼吸相闻。少年清冽的气息瞬间盈满了她的鼻息。
陆宁再不敢动了。水亮的眸子忽闪忽闪地看着他,有几分怯意,“你……下来。”
李晞也没想到她一下子就怂了。凝视了她片刻,翻身下来。
他也不知为何,方才那样近地看着她时,心跳竟漏了半拍。
李晞说得对,床很大,他们连被子都挨不到。但陆宁仍然想爬起来睡到别处去。
沉默了不知多久,待她觉得他呼吸平稳大约睡着了时,便蹑手蹑脚地想越过他下地。
她刚爬到他上方,腰际便被他的右手一把拿住。
他轻易地把人推回到原地,并盖好被子,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睡觉。
陆宁怕他又压过来,自然不敢动。只她是个倔脾气。过了半晌,她又开始往外爬。当然又再次被塞回来。
如此重复了三次。李晞忍无可忍,伸手点了她的穴道,“乖乖睡觉!我都困死了,明日还要赶路!”
陆宁便浑身软了下来,再没力气爬起来了。初时,她生气地瞪他,但他浑不在意地闭眼睡觉,很快呼吸平稳下来,陆宁也逐渐被睡意淹没。
外头又响起了更声。子时刚过,窗外一片秋夜寒凉。
两个人都陷入梦乡时,房间外头却不知何时立了个人影。
秦冕看着那扇门,许久,久到仿佛生了根。待天边泛白时,他终究只是叹口气,默默离开了。
陆宁原本是想夜里寻机会去见一见秦冕的。他们从小亲厚,为何当初答应了一同去桃蹊书院求学,结果他却失约了。
是的。陆宁就是这么阴差阳错,才独自去了桃蹊书院。初到书院时,她每日都到书院山门处等他,最终没能等到。
没想到,他一声不响地去了南华书院。陆宁终究意难平。
经李晞这么一搅和,自然没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