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王孙》怜影.漓

1、怨王孙

　　九微苑前，白衣公子已站了约有半个时辰之久了。
　　苑内，有一缕悠扬的箫声传出。他听得明白，这支曲子，是他与她一起编的《怨王孙》。
　　“草绿阶前，暮天雁断……”听着这熟悉的曲调，白衣公子的手扣在了门上，他知道，如今，也只有去面对了。
　　就在他推门而入的那一刻，仿佛感应到他的到来一般，苑内的箫声戛然而止。
　　苑内的花草看来是几天没有打理了。白衣公子不由得想象，她那么一个爱洁的女子，是怎么熬过这些日子的，不过，说到底，这一切，全是因为他。
　　叹了口气，他走进了前厅。
　　“云公子，你可来了，……”看到白衣公子，仿佛是看到了救星一般，一位老妇人并这几个侍女都迎了上来。
　　“吴妈妈，不要说了。”就在这时，珠帘后面传出一句女声，声音虽不高，但却令满座寂然。一抹倩影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轻盈飘逸，仿佛风一吹就会飞走了。
　　“久微！”云翊惊呼出声，刚刚端起的茶杯此刻也被重重放在了桌上。几日不见，她竟然瘦了这么多，脸色再无往日的明丽，只是苍白，如白纸样的苍白。
　　被唤作久微的素衣女子只是云淡风清地看了云翊一眼，什么表情也没有地说道：“翊，你随我来。”说完这句，她的影子就湮没在了珠帘之后。
　　顾不得再问那么多，云翊朝吴妈妈点了点头后也进了后苑。厅中众人无不摇头，但她们也无能为力，小姐和云公子的事，没有那么简单，她们只希望小姐能看开一点，能恢复往日的样子，可是，现在看来，这是不可能的了。
　　追入后苑，云翊又一次看到了那抹倩影，只不过，此时的倩影与方才不同，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此刻的久微，脸上挂着明丽的笑容，正倚在花墙前冲他微笑，那笑，夺人心魄。
　　“你刚才吓死我了。”看到她灿烂的微笑，云翊拍了拍胸口，以被吓倒掩饰方才的失态，嘴里虽这么说，但他却也在偷偷观察着久微的表情，看到她的表情没有什么波澜起伏，这才放心了一点。可他的事，究竟是说还是不说？
　　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调侃，久微转过身去，静静地抚摸着养在墙角的那一盆花，过了许久，她才说道：“伤心花开了，你不过来看看吗？”
　　“什么？花开了？”这句话令随意坐在苑中石凳上的云翊感到惊异，伤心花确实是他很久以前为久微找到的，但这花放了这么久都没有开，他甚至都以为这花开不了了，而久微却不相信，只是固执的守候着这一盆花，没想到，如今，竟开花了。
　　白瓷花盆中，一朵白花娇弱不胜地开着，七片花瓣如雪般晶莹剔透，细看花瓣之上，竟有水波流转，花丝如涟漪一般荡漾，风一吹，飘摇起来，令人想到了女子的眼泪。轻抚之下，竟能感到有水细细流出。这就是伤心花名称的来源，想当初他可是在悬冰崖之下的谷中发现的，记得他那时是随一位老者一起去的，临别之际，老者曾告诉他：“此花只有在伤心时才会开，花只会开一次，但花期或长或断不能确定，这都看人了。”
　　伤心之时！蓦然间恍然大悟，云翊侧头看向倚在花墙边的女子，此时，久微脸上的笑容已完全不见，只是怔怔地出神的看着他，眼中，仿佛有千言万语，但总是欲说还罢。
　　看到他发现自己的真实心情，久微的眼光看向别处，自己已经知道了，想必，他来，也只是为了亲口说出这个事实吧。
　　“我都知道了，你，云亲王长子云翊，明日要娶顾大学士的掌上明珠顾雪瑶。”说到最后，久微已是哽咽了，她和翊，注定了是两个世界中不同的人，不同的人怎么可能走到一起呢？从前，她太傻了，只为了一个明知道不可能和自己在一起的人而付出了自己的所有，可却没想着以后的路。但，她不悔，因为她拥有过，拥有过自己最想得到的感情，即使是那么短短的几个月，但，她足够了。
　　“久微，我……”云翊的话刚出口，就被久微打断了。
　　“伤心花已经开了九天了，我也等了你等了九天了，最终，你还是来了，你会亲口告诉我那个事实，对吗？”
　　“对不起，久微，我不能娶你。”沉吟片刻，云翊说出了那句令久微肝肠寸断的句子。但此刻，她并没有哭，她只是笑了，笑容明媚如春花一半。
　　“翊，你会亲自来跟我说，这说明你心里还有我。我，什么也不求了。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很快乐，人生中拥有一次也就足够了，我想，我已经满足了。”久微走到石桌前，拿起那一支碧玉箫，那是云翊送给他的。
　　“帝里春晚，重门深远。草绿阶前，暮天雁断。楼上远信谁传？恨绵绵……”
　　又一次吹奏起《怨王孙》，久微感到心痛。翊，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吹箫，希望，你能记得我，也希望，你能原谅我。
　　“久微……“云翊刚刚启口，就见得眼前的女子如断线风筝一般无力地摇晃，他不由得伸手接住。只见怀里的女子虚弱的微笑，他愈发愈觉得事情不太对。
　　“翊，我可以不用瞒你了，在九天之前，也就是我刚听到这个消息之时，我，已经料到了拮据，此生能拥有你一个，足够了。所以，我服了九夜泪，已经毒发了。”久微浅浅地微笑，苍白的脸上此时已毫无生机。
　　九夜泪！云翊全身一阵颤抖。相传九夜泪乃是一名要与心上人分手的女药师所做，此毒威力巨大，但潜伏期较长，只会在服用后第九天的日落之时发作，若是前八天也许还有救，但第九天，已是来不及的了。九夜泪，前八夜流的是痴情人的泪，而第九夜，则是所爱之人的泪。
　　“久微，你为什么……为什么要以生命为约？”
　　“我已经满足了，我不需要更多了。再说，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般如此的，对吗？”久微努力仰头看着云翊的脸，直到她看到云翊重重点了点头，她长吁一口气，仿佛力气用尽了般垂下头去，摸索着什么。
　　“翊，答应我，你会帮我吹完那曲《怨王孙》，对不起，我只能为你吹奏半阙了。”紧握着那支碧玉箫，久微复抬头眼含期待地看向云翊，眼中的泪水隐隐可见，但她还是竭力忍住了，她现在所想的，只是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嗯，我现在就吹给你听。”
　　把久微轻轻地放在石凳上，云翊拿起箫，为她吹奏起来。
　　“多情自是多沾染，难拼舍。又是寒食也。秋千巷陌人静，皎月初斜，浸梨花。”一曲终毕，云翊回到久微身前。
　　“我很喜欢易安的这首词，我希望，你能记得这首词，也能，记得我……”
　　此刻，夕阳已沉入深山，最后的那抹余光已消失在了地平线上，而久微，则是脸含笑意，静静地去了。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云翊惊奇地发现，日落以后的庭院中，竟有一处地方闪着莹光，走近去看，只见一首诗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竟是用莹光粉撒成的，读着读着，他的眼泪不由得流了出来。原来，久微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久扣重门影轻移，微倚阑干笑归时。
　　不日见客思君至，悔意阑珊喜作词。
　　不闻世事空余意，忘川既流难如是。
　　九夜伤心缘可依，泪断清明流芳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