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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今天147路车的人比往常多了些,连亚稍稍讶异后站到了后门去。
      突然一个刹车,撞上前面的扶栏,揉了揉被撞得有些疼的地方,调整一下单肩包的带子,稍稍向后移了一步,再次紧紧抓住扶柱。
      眼睛有些无聊地四处转动。突然定格。墨蓝色单肩包,白色“NIKE”字样。
      又见到了他。一个人。
      左手抓着拉杆,右手随意地插在白色外套的口袋里,塞着耳塞,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
      虽然从没看到过他穿过校服,但连亚觉得他也应该是高中生。
      公交车在丁字街站停下。
      他下了车。
      望了望车站牌。她也曾在这站下过车。拿着地图,绕了好长时间,差点迷了路,最后找到了三所学校,第三小学,第三中学,还有商业职高。
      车子启动。白色外套逐渐变小。直至消失于眼角。

      XX月XX日
      又见到了他。一个人。依旧是墨蓝色的“NIKE”包。白色戴帽外套,咖啡色休闲裤。戴着耳塞,看向窗外。我猜,他的眼神应该是忧郁的,或许再带着点傲然。
      中午吃到一只蜗牛,阿呆立刻拉着我去食堂理论,最后换来新的一份。不过就是只蜗牛,阿呆有点大惊小怪了。
      下午发卷子,物理又创新低。

      XX月XX日
      作文竞赛的地点定下了,是三中。突然有不想比赛的冲动,老实说。
      今天阿呆感冒,在旁边一直吸鼻子。可怜的孩子。

      今天的书包特别沉。连亚时不时地左右换肩。
      等书包带换到右肩时,车子在丁字街站停下。
      有人上来。
      有他。以及一位女生。
      没有耳塞。他时不时地低头和女生说着话。因为是背对着的,所以看不到他的神情。
      应该是温柔的吧。
      连亚看到过那女生好几次。每次都在147路车上。每次,都是和他在一起。丹凤眼,鹅蛋脸,脸色却很苍白,经常弓着背捂着嘴咳嗽。
      右肩隐隐酸疼。连亚没有换肩,只是调整了一下带子。视线转向了窗外。
      夕阳红得不那么真实。光秃的梧桐一棵一棵被落在后面。

      那天作文竞赛结束后,同学拉着她去逛三中的校园。不愧为全市第一的中学,三中很大,十多幢楼,一间又一间的教室,整整逛了两节课。
      没有看到他。
      如此大的学校,能遇到的可能性真得很小。
      也可能,其实,他是在商职。

      夕阳渐渐隐没在高楼后面。
      右肩酸胀得开始麻木。
      有女生的熟悉声音传来。不成句的句子经过空气的传递,有些模糊。

      方砾?冯昱?……

      XX月XX日
      竞赛结果下来,有点小意外,第一名。“这是第一次我们八中的人超过了三中的人!”,校长很激动,晨会时亲手颁奖……
      阿呆一直嚷着要下雪,我想她要失望了,报纸铺天盖地地说今年是暖冬。
      我对下雪并不怎样期待,雪刚降下是很美,但遭人踩后就会很脏污。

      “阿呆,去不去商职看cosplay?”
      “When?”
      “这个星期天,去不去?”
      “当然去啦。对了,小亚,你去不去?”
      “算了啦阿呆,连亚是不会去的啦,她对这种是不会感兴趣的啦。”
      “我去。”

      XX月XX日
      去了商职看cosplay。人很多。有些后悔来了。
      还记得当我说要去时,阿呆一付下巴脱臼的样子。
      是该惊讶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冲动。
      也许只为那两个字吧。商职。

      XX月XX日
      圣诞。
      竟然下雪了。
      下课的时候阿呆冲到楼下广场上手舞足蹈乱蹦乱跳。有些神经质。
      不过看到她快咧到耳边的笑容,也想下去用双手迎接迎接这些精灵的降临。
      回去的时候,看到了他们。她抱着一只泰迪熊,苍白的脸上浮着淡淡的红晕。他的嘴角,弯成了温柔的弧度。
      圣诞礼物呵。
      这个冬天,似乎需要一条围巾,可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XX月XX日
      阿呆问我,为什么每天都这么早到校。
      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出门时间比别人早半个多小时。每次到的时候,学校里没几个人。
      这么早到校。早已习惯。
      不为什么。只是因为那时四周的人会比较少,会安静些。
      在别人眼里,这可以说是孤僻吧。

      又下雪了。
      纷纷扬扬。
      今年真的是暖冬么?
      呵了呵手,白茫水汽在指间氤氲。靠在操场一边的栏杆上,连亚看着阿呆和他们打雪仗。
      喧嚣的笑声。夸张的动作。忘乎所以的游戏。
      在瞬间,思绪似乎有些茫然。
      忽然一个雪球飞来,下意识地偏过头,雪球杂夹着冷气擦过颊边。皱眉,瞪着远处笑得开心的阿呆。
      “来呀小亚,一起打雪仗!”
      “我要走了,你们自己玩吧。”转身离开。
      塑胶跑道,地砖,花坛,原本都是厚厚的一层积雪,现在却踏得惨不忍睹。澄净的白成了脏污的灰。
      下午还有最后一场考试。
      连亚回到教室,取出纸笔,专心默写化学公式。

      起得迟了,将近半个小时。不过不会迟到,今天只不过是休业式,连亚并不着急。
      车上都是学生。成堆成扎,叽叽喳喳。
      吵闹得像个菜市场。
      皱眉,拿出MP3,塞上耳机,把音量开到了最大。
      车子在丁字街站停下。
      随意地看了看上车的人。
      竟然看到了本不该在这出现的人。
      张大眼睛,看着他刷卡,走过,站定,抓稳。
      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坐在三中或商职的某个教室里么?
      或许,他有什么事吧。
      车子靠站,连亚再次吃惊,他和她在同一站下了车。
      然后,竟然看到他走入了八中的校门!
      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有点恍惚。
      荒谬。也许。

      XX月XX日
      荒谬。
      之前的那些猜测。都是错误。
      他竟然,和我一所高中。
      感觉,被愚弄了。

      年三十,除夕。
      到处都是鞭炮的喧嚣。
      街道的路灯、树干,红灯笼、中国结招摇。
      过年了呵。
      连亚漫不经心地走着。
      空气弥漫着菜香。已经开始准备年夜饭了。
      闻一闻,无不例外,鸡鸭鱼肉。
      撇撇嘴。年年如此,闻着都腻了。
      “嘭!”“嘭!”
      吓了一跳。几个孩子跑过,时不时扔下一颗小鞭炮。
      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当邻居哥哥姐姐用小鞭炮吓路人时,自己则蹲在地上用根树枝划来划去,任凭他们怎么叫喊,坚持不肯加入他们的游戏。
      在小时候就不太讨人喜欢了吧。
      有些自嘲地笑笑。
      走到了车站,又顺手摸到一直放在袋子里的月票。
      连亚跳上了与学校反方向的那辆147路公交车。没有经过任何思考。
      车子很空。
      随便找到一个位子坐下。
      偏过头看向窗外,没有焦距。
      车子在“一月桥”站靠站。
      下车。凭靠着有些模糊的记忆,走进东莞小区。
      43幢2单元。
      这是很久以前的一时冲动跟在他们后面的结果。知道了他们住在同一幢楼同一单元。
      仰头。
      几户的玻璃窗上贴着福字,甚至还有窗花。也有的挂着中国结红灯笼。
      他在这些窗子中的一扇吧。
      菜香萦绕在鼻间。
      似乎有点饿了。
      连亚转身离开。妈妈奶奶还在准备着团圆饭吧,爸爸仍包着头巾拎着水桶四处擦抹吧。

      XX月XX日
      有点讨厌初三,因为拜年。一户又一户的亲戚。大伯小叔姑姑二舅。无外乎那些客套话,无外乎那些年货零食,无外乎那几包压岁钱。很烦。有点假。

      “陈老头够狠,布置了这么多作业!才开学啊!”阿呆举着筷子张牙舞爪。
      连亚熟视无睹地喝着蛋花汤。
      “喂小亚,你也该应几声嘛。”阿呆很不满她的无视。
      连亚挟出几片葱叶,随意嗯了一声。
      “厚,这算应什么声啊,小亚,你太不给我面子了,想当年只要我一发话……”阿呆激情演说她的想当年。
      挟起一块辣子鸡,漫不经心地咬着,连亚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然后移开视线,无目的地掠过食堂。人剩得不多,高一高二的男生急着去打球,女生要去散步分享小秘密,而高三,还没下课,有点惨呵。
      目光突然凝住。
      五六个男生正笑闹着走出食堂玻璃门。
      走在前面的他回头,说了些什么,后面的那些男生笑着拍打他的肩背。
      阳光透过玻璃,折射出令人温暖的角度,细细碎碎地,铺了满满一身。
      似乎,有点刺眼。
      连亚眨了几下眼睛,收回视线,低头咽下鸡块,继续吃饭。

      “交作业啦,快点!”
      “等一下,我就差一题了,马上搞定。”
      “许泽,英语卷子借下,快!”
      “阿泽,你的物理,快!”
      “怡颖,借下你的数学卷子。”
      “阿呆,连亚的地理卷子——”“我还没搞定,等下。”“阿呆,那英语——”“桌上,自己翻,别吵我!”
      ……
      每天早上,教室里总是闹哄哄,本子卷子飞来飞去。
      连亚带着耳塞,单手支在桌子上,望着门外,有点不耐烦。只是帮阿呆望了几次风,然后不知怎么回事,就成了全班的望风者。
      “喂,连亚,老师来了没?”一个埋头苦干的男生心急地问。
      “没。”有点恼,要抄就抄,哪来那么多废话,怕老师的话就别抄。
      等了好长时间,班主任终于出现在走廊另一头。
      “老师来了。”拿下耳塞,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
      立即,所有的卷子、练习册都塞进了课桌或交给了课代表,吵闹声换成了朗诵声。
      又是一个忙碌的早晨呵。

      XX月XX日
      中午被阿呆拉去看篮球。老实说,我并不怎么喜欢篮球,因为不喜欢男生耍帅,而打篮球的男生,总喜欢耍帅。
      他,也不例外。耍帅地脱掉毛衣,耍帅地运球传球,耍帅地投三分。
      知道了他是高二的,和他打球的那些人的校服边是紫色的。
      命运真得很奇妙,在知道与他同校之后,便开始经常在学校里看到他。

      午饭后,想起物理的两道课后作业还没完成,取出课本,努力和公式奋斗。
      骤然有声音响起,“那个,连亚,你能帮我们写一篇文章吗?”
      抬头,一个男生,有点眼熟,用力想了想,哦,是成绩最好的那个许泽。“文章?”
      “嗯,我们班的这期黑板报,想让你帮忙写一篇。”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仍带点小男孩的稚气。
      “主题?”
      “随你自由发挥,散文随笔什么的都可以。”
      “哪时要?”
      “下礼拜一好了,时间不赶吧?”有些小心翼翼地。
      “可以。”
      “那谢谢了。对了,嗯,你,是不是,不会做这道题?”伸手指了指书上第一道题目。
      “嗯?”他怎么知道的?
      “我…你,这道题算了近20分钟。”他小小地一笑,“要不要我教你?你知道的,我物理还行,这题会做,哎我绝对没有说你物理不好的意思,我只是——”
      “那该怎么做?”打断他的话,把书推到前面,递给他笔。
      他接过笔,“这道题应该用这个公式……”

      放学铃打响。连亚开始整理书包。早就整理好包的阿呆吃惊:“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下雨了。”
      雨天。连亚不喜欢的天气,尤其在春秋冬,一下就没完,稠腻湿黏。
      于是,决定早点回家。
      阿呆推着车陪连亚走到车站,然后骑上车回家。
      车站的学生很多,大大小小的雨伞占据了不小的空间。时不时会有几把伞往这里倾斜。雨水顺着伞骨隆起的切迹滚落。连亚掸掸衣服上沾着的雨珠,决定视而不见。
      探头,看看147路车来了没。收回视线时,视线尾巴却扫到了一个人。
      深色外衣,依然戴着耳塞,撑着一把伞,天蓝色,白色蕾丝边——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个场景,一个大男生,竟然拿着把这么女生的伞。
      还是视而不见吧。
      车来。上车。他站在车子前头,连亚在后门。
      近三米的距离。
      然后,他在丁字街下了站。

      XX月XX日
      又是个雨天,真不知道这样的天气要延续到几时。
      天蓝色带有蕾丝边的伞。应该是那个女生的吧。
      他在那站下车。
      他的行踪,真得,很不明白。

      阳光很好,暖暖洋洋。
      可是,应该还没到需要脱光衣服的地步吧。
      在看到几个打着篮球的男生赤裸着上身时,连亚瞪大眼睛,随即意识过来,立刻移开视线,瞟到一个人,还好,他还是穿着长袖T恤。
      运球,闪过,投篮,一气呵成!“漂亮!”阿呆激动地大喊。
      篮球场上的人都转过头看向她们这个方向,进球的他朝着她们笑了笑,比了个谢谢的手势。
      连亚有点窘,脸微微别开一个角度,暗恼,刚才应该捂住这个阿呆的嘴的,不不,应该说自己不该来看他们打球的。
      阿呆笑着朝他们用力挥手,男生们嘻嘻笑着转身继续打球。
      连亚突然有点羡慕,这样活着的阿呆,大而化之的性情。

      “小亚小亚,你不觉得么,刚才那个投篮的长的不错耶。”阿呆压低声音。
      下午最后两节是物理,令人昏昏欲睡的时段,令人昏昏欲睡的课程,很难可以让人喜欢的安排。尤其对连亚来说。认真盯着黑板上的公式,很努力地盯着,思绪却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涣散,眼皮渐渐地垂下,快要合上之即,阿呆的一句话让她醒过来。
      “啊?哪个?”投过篮的有好几个,不过连亚知道她说的是哪个。
      “就是让我喊出“漂亮”的那个呀。”比出那个谢谢的手势。
      一想到那个场景,连亚还是有点不自在。相隔还是有段距离的他应该不会看清楚她们吧。
      “哦,有点远,看不清。”趁着自己还清醒,得抓紧把黑板上的例子抄到课本上。
      “看不清?小亚,你的视力不是挺好呀,而且距离也不远呀。”
      “最近视力有点下降。”淡淡道。
      “这样啊,可惜了。”一脸惋惜状。
      “好了,听课,这章还是有点重要的。”
      “啊,我讨厌物理!”看着课本上一大串陌生的公式定义,阿呆惨叫。
      耳尖的物理小老太太立即瞪过来:“吴玳,请你重复一下你刚才的那句话!”
      阿呆吐吐舌,可怜兮兮地站起。

      XX月XX日
      日子过得很快。快四月了。
      到处都是阳光的痕迹。
      学校里的杜鹃开成一片灿烂。
      阿呆说教室里的那盆杜鹃,许泽同学每天都来浇水。没想到呵。

      “为什么这么大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扫!不公平!”阿呆举着扫帚挥来挥去。
      “倒垃圾去。”把最后一片纸屑扫进,连亚把畚箕递给她。阿呆扔下扫帚,接过,慢吞吞地走向学校另一头的垃圾站,不满地嘟囔:“垃圾站离这里那么远,存心想累死我们啊。”
      连亚微摇头,把阿呆的扫帚捡起,合着自己的那把,靠放在篮球架旁。
      “那位同学,你有在这里看到一串钥匙么?”一个声音骤然响起。
      连亚转过身。是他。
      “请问有看到一串钥匙么?”他再次问道。
      “啊,钥匙?”
      “对,串着五把的,上面还吊着一块石玉的。打篮球的时候掉在了这里的。”他说话的时候露出洁白的牙。
      看来他刷牙刷得很勤奋,停,在想什么呀,连亚回神,暗暗吸了口气,答道:“没有。”
      “哦。”他有点失望,“或许被人捡走了。”
      所以你就快点走吧。不习惯只有两个人的场景。
      “谢谢了。”说着,他转身,抬脚,跨出一步。
      正要松一口气,却见他又转过身,走回来,打量着她。连亚一愣,怎么了?
      “原来是你啊。”他笑着说。
      “嗯?”连亚吃惊,他认识她?
      “你就是上次我们打球时喊漂亮的那个人旁边的女生。”
      “呃,你还记得啊。”原来他的视力和记性并不差。
      “想忘记都难。”他笑着。
      有点不自在,阿呆,你记着!
      “不对,好像我还见过你的,在什么地方呢?”他沉思。
      “……”连亚咬住唇,不会吧,他不肯能见过她,难道,是在公交车——?
      “哦想起来了,你就是上学期在作文比赛中一等奖的那个高一女生吧,叫什么‘亚’来着?”他笑得有点灿烂。
      明明就是很开朗的人,当初怎么会认为他有点忧郁呢?
      “连亚,大连的连。”他的视力记性好得有点过头了吧,连这么久的事都能记得。
      “‘连亚’哦,当时听到它很想笑,很奇怪的名字呵。”他笑起来的时候牙齿很像广告里那只海狸先生的洁白牙齿,在阳光下竟产生了在一闪一闪的感觉。自己是不是晒得太久了?
      就这样毫无顾忌地当着对方的面说对方的名字很奇怪,这人——连亚无语,而且,她的名字哪怪了?
      “这周你们班值周?”他看到她手臂上的值周章。
      “嗯。”
      “就你一个人?这么大的篮球场?不公平。”他环顾四周,抱打不平。
      跟阿呆相似的语气呵。“没,还有一个人,倒垃圾去了。”阿呆,你的动作是不是慢了点?
      “垃圾站在另一头,这样跑来跑去不累么?你们该去提一提的。”是该说多管闲事还是说热心肠?
      “反正就一星期,没什么的。对了,你不是要找钥匙么?去保安处问问吧,也许捡到那儿去了。”
      “啊,我差点忘了这事。那我先走了,再见。”
      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后转身走了。
      中午的阳光,经过水泥地的折射后显得更加热腾腾,连亚拿着扫帚走进附近的树荫,等着阿呆的回来。

      XX月XX日
      五一长假的第三天。
      作业做完。
      拿着遥控把电视机从第一台翻到最后一台再翻到第一台,重复再重复。老掉牙的电视剧老掉牙的电影老掉牙的娱乐节目。
      阿呆买了手机,一天发来二三十条短信。
      你吃了没?吃什么?好吃么?在看什么电视?好看么?你猜结局是什么?我在打游戏哦。刚才打到九千八百五十三分了一个电话来就死了啊!我们家楼下那只死狗又在乱吠了……
      很崩溃。

      “好不容易有几天放假了,为什么偏偏要挑其中一天来春游啊!看我们少放一天很爽啊!死学校!”
      “好了啦阿呆,我们学校算好的拉,三中他们只放四天拉,另外三天都要补习,惨哦。”
      “他们三中干吗这么抓啊?学生越抓会越笨的啦,真是。”
      “笨?阿呆,吃不到葡萄不要说葡萄酸哦。”
      “什么跟什么啦,反正那群人活该,谁让他们考三中的,哼,我们现在要大把大把挥霍我们的青春!”
      “酸,好酸哦。”
      “酸你个头啦,快走啦,你看小亚都走那么远了——哎小亚,等等我们!”

      “小亚小亚,你还记得上次那个打篮球的人么?”阿呆冲进教室。
      “嗯,谁?”连亚漫不经心地应道,默默背着下节英语课要听写的单词。
      “就是那个人呀,长得不错,打篮球时让我喊漂亮的那个人。”
      “噢,他,怎么了?”注意力忽然有些不集中了,盯着一个很熟悉的单词,拼起来却有些生涩。
      “我知道他是在五班了!二年级五班!”笑眯眯地道。
      反应了过来,“你怎么知道?”
      “嘿嘿,本姑娘随便逛逛,看到了他,就坐在五班的教室里。”阿呆笑得很得意。
      二年级在2号楼。随便逛逛,就从3号楼逛到了2号楼。连亚无语,难怪这几天一下课就看不到她的人影。

      XX月XX日
      高二要分文理班。
      妈妈说文科生以后工作选择机会会少很多。
      但是自己物理差得可以。
      我想,还是选文吧。

      这分数,呃,有点吓人。连亚盯着上节课发下的单元测试卷。
      “小亚,我走了,Bye-bye。”
      “嗯。”
      很快的,教室里人都走了,值日生草草打扫好后也走了。
      空荡的教室,有种压抑的感觉。
      取出物理课本和草稿,决定好好研究下卷子。

      “连亚?还没走啊。”
      声音有些突兀地在教室门口响起。连亚吓了一跳,抬头,才发觉天色有些暗了,“你怎么还在?”
      许泽打开日光灯,走了过来,“我去帮老师输成绩。”
      “物理的?”
      “嗯,这次也是年级排名。”
      连亚低低叹气,不过是个单元测,有必要进行年级排名么?这学校……
      “那个,我,呃,看到你的分数排名了,呃,我不是故意看的,我是在输成绩,所以我——”
      “那我排在哪里?”连亚打断他,她不记得他平时话很多呐。
      “嗯,三百四十——”
      “不要说了,我知道了。”连亚沮丧,五百六十五个人中排名三百多……
      “你在订正卷子?”许泽看到她手下的试卷。
      “嗯。”
      连亚有些无力地趴在卷子上,用笔在草稿上画圈圈。
      实在是做不下去了,脑袋都快两个大了,还是搞不懂这些题,感觉脑子里都是一团又一团的浆糊。
      “那个,要不要我给你讲解一下?”
      抬头,却发现许泽仍站在桌旁。还以为他走回自己的座位了。
      “那就麻烦你了。”她移到里面的位子。
      他坐在外面,接过她递过来的笔,开始细细讲解。
      窗外,天色越来越浓。初夏特有的暑气在水泥地上氤氲。几只晚归的鸟扑凌而过。

      小腹痛得有些受不了。连亚到医务室,泡了杯红糖茶。
      懒懒地靠在椅子上,喝口暖暖甜甜的茶,疼痛渐渐缓下。
      正想闭上眼小小休息一下,医务室的门被推开,下意识地睁开眼,竟然是他。
      他合上门,转身之际看到了她,回想了一下,“你,是叫连亚吧。”
      “嗯。”赶紧坐直身体。
      “你怎么了?生病?中暑?”
      “不是,我是,呃,那个,”连亚不知该怎么说,“呃,身体不舒服。”
      “哦,这样,我了解我了解。”他一副我了了的表情。
      了解?他知道她是生理痛?连亚有些讶异。
      “喂,这位同学,请问你到医务室来是干什么的?”办公桌后面的校医无奈,这小子又来蹭冷气了。
      他转向校医,手向连亚那一指,“我跟她一样。”
      连亚微张嘴,他在说什么?
      “你是说,你和她一样的原因?”
      “对啊,所以我不舒服,要来休息休息。”说着,他自动自发地走向病床,拉开帘子,躺了上去。
      “那你知道她是因为什么身体不舒服么?”校医笑眯眯。
      “不就是不舒服么,呃,”看到校医很欠扁的笑容,还有女生微窘的表情,他坐起,“还是,她真的病了?”
      “你说呢?”校医合上记录病患的本子,站起,走向门口,踏出之际抛下一句,“还有,只准你躺一节课,下课铃响起就要老老实实去上课。”
      “多躺躺又不会怎样,小气哦。”他躺下,想起还有女生在这,再次坐起,“对了,你真的病了?中暑?头痛?”
      连亚握了握杯子,微摇头,“不是,是、是肚子不舒服。”
      “肚子?吃坏了?还是受凉了?”
      连亚含糊地应了声,拜托不要再问了。
      “这样哦,还以为你也是来这儿享受空调的。空调啊!为什么只有办公室才有的装!不公平呵。”他重新躺下,张开手,很享受地深呼吸。
      “你经常逃课来这?”些许惊讶,他看起来不像那样的人。
      “也没经常吧,顶多就一天一次。”他翻过身,脸面向女生。
      每天都逃,这也叫不经常?连亚微微摇头。
      看出她的不认同,他又说道:“只有政治课而已,或偶尔再来节数学课。政治课真得很烦耶,什么矛盾的两个方面还有什么什么的,听了就想睡觉。”
      “数学课你也逃?”数学课可是主科。
      “数学很简单啦,看下书做几个题,就掌握了,不需要再听。”
      数学虽然不差,可也学得不容易,课前预习,再听老师详细讲解,然后不断作题,才能基本掌握。“你是,理科的?”
      “嗯。啊对了,你们也要分了吧,决定选什么了么?”
      “文,我物理不好。”
      “物理哦,对于你们女生来说真的挺头痛的。你们是谁教的?”
      “李娟。”
      “李娟?那个小老太太,我们高一也是她教的……”
      室外,艳阳高照,室内,却沁沁凉凉。
      连亚喝着红糖茶,听着他的当年。偶尔,插进几句话。

      XX月XX日
      期末考试就要到了。
      班里凝结着一股压抑的气息。连阿呆也老老实实地坐在课桌前。
      阿呆说她父母非要她报理科。
      那么,下学期开始,在同一个教室里,将不会看到她了。
      也许,会不适吧。

      随意瞟了瞟四周,位子恰好刚坐满。连亚走向车后门。
      忽然,“连亚。”声音耳熟。
      转向后车厢,看到他指着自己的位子,“你坐这儿吧。”
      “那你……”
      “当然是女士优先啦,而且男孩子就该多站站。”他笑着站起,示意她走过去。
      “那,谢谢。”连亚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过去,同时看到了她,坐在里侧,友好地向着自己微笑,脸依旧苍白,或许是光线的原因,整个人看来比以前虚弱了许多。
      “这是我朋友,叶茹芯。”他转向她。“这是我同学,连亚。”
      连亚些许不自然地用微笑回应,些许不自然地坐下。
      “原来你也坐这班车呵。”他拉着上面的拉环,随意地靠在椅的外侧。
      如此近的距离,稍稍一动,手臂和肩膀就可以碰到他的身;每一次的呼吸,或多或少,渗入他的隐隐的气息。
      连亚不敢动也不敢深呼吸,直直地坐着,模糊地“嗯”了声。
      他没再讲些什么;那个叫叶如芯的女生闭着眼,静静靠在玻璃窗上;连亚默背起今天也许会考到的古文诗词。
      气氛有些微妙。似乎空气都凝聚成团,一点一点在上方堆积,沉沉甸甸隐隐。

      咳嗽声骤然响起,叶如芯手捂着嘴,整个人蜷缩成团,很用力地咳。他立即从后面探过去,扶住她,一手轻拍她的背,对连亚道,“帮我拿下药,在她书包外层,用纸袋包着的。”
      有些手忙脚乱地拿过书包翻出纸袋。袋子鼓鼓,应该装了不少药。
      “找出最小的那瓶,倒三粒药,书包右边有保温瓶,喂她吃下。”
      找药,倒水,喂药,连亚紧张得手心微微渗汗。
      女生吃下药,约过了半分钟才渐渐缓过来,脸色愈加苍白。
      “小芯,我看今天还是不要去学校吧,我送你回家去。”他轻声说道。
      她微吃力地摇头,“今天要期末考试,我不想请假。”
      “可是你都这样了,可以撑得住么?”
      “我会随时准备好药的,撑不住会打电话的,我不想再缺考。”她语气虽然虚弱,但很坚持。
      “好吧,但是,一有不舒服就一定要打电话,知道没?”他很担忧,倔脾气的她不到实在撑不下去了是不会打电话叫人接她的,他们好几次被她这种脾气吓得一身冷汗
      “知道啦。”他越来越罗嗦了,离老妈子之路越来越近了。
      连亚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把她与他们阻隔,她只能在旁边看着听着,却进不去。闭上眼,排除杂念,专心背起古诗词。

      “呼,终于考好啦!轻松啦!今天我要狠狠上一晚上的网!”阿呆推着车,活蹦乱跳得以为自己是一龙虾,“小亚,你打算干什么?”
      连亚想了一会,“也许,看小说。”
      “又是什么红与什么黑之类的哦,好无聊。”
      连亚知道现在阿呆她们都在看可爱淘明晓溪那类的小说,只是自己对它们实在提不起兴趣。
      快走到门口有人拍了拍她,很熟悉的声音,“嗨,连亚。”
      “哇,是你!”阿呆叫得有些夸张,向她挤挤眼,“厚,连亚你不够意思哦,老实招待,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不等她开口又转向他,“Hello,我是吴玳,口天吴,玳是王字旁加代表的代,小亚的同桌。”
      “方弈,正方的方,对弈的弈。其实我和连亚认识了才没多久。”
      “这样哦——”谁信哦?阿呆笑得很贼,倏地想到什么,“嘿嘿嘿,小弈,有兴趣来cosplay吗?”
      “cosplay?”
      “我们组了个小队,我负责找人排剧本,怎样,有兴趣吗?”
      “但是我不怎么看漫画的。”
      “碍不到什么,到时会有人教你动作表情的。”
      “那,连亚加入了没?”他看向连亚。
      “啊、哦,她很快就要加入了很快的。对了,报下你的身高体重三围兴趣爱好——”
      “吴玳,到车站了。”
      “我今天就陪你等车吧。”
      “如果你不介意错过NBA转播,那就等吧。”
      “啊?这么迟了?”阿呆赶紧抬手看看手表,在帅哥和球赛之间犹豫了再犹豫,最后毅然地跨上自行,丢下一句“小弈,一定要加入啊,还有别忘了给我你的身高体重三围兴趣爱好——”后飞速驶远,消失在视线外。
      “很有趣的人。”他弯起嘴角。
      “嗯。”

      车站,学生不少,刚考完试,都大事玩完我很轻松的状态,三五成堆,唾沫四溅,一片喧闹。
      “昨天,你朋友怎么样了?”那时他几乎是半抱着把她扶下车。
      他的声音显得暗沉,“语文考到一半,就昏倒了,抢救了很长时间才醒……”
      这么严重?“……那她,还在医院?”刚问出口就意识到这是什么问题,都这么严重了岂还会在家?
      “嗯,那间病房都成了她的专属病房,呵呵,大半年的都在那里度过,就是过年,也没法回家……”
      “……都这样了,还来上学。”
      “……她说,这病,也不知哪时会好,多上几天,也是好的,我们都说不过她。”
      “所以,你就,护送她来学校?”
      “嗯,幸好我们的学校是同一路的,要不然有点麻烦了呵。”
      “那,为什么就你一个人的时候,也去她们学校?”还是,忍不住问道。
      “哦?你怎么知道?”他转过头问她。
      她看着车站边的银杏,“其实,我在车上,看到你好几次。”虽然是夏天,银杏叶却已有微黄。
      “那你怎么没和我打招呼?”
      “那个时候,我们还没认识。”
      “这么说,其实你有偷偷注意我喽?”他笑得高深莫测,笑的时候牙齿洁白。
      “……”连亚转头快速看他一眼,移开视线,淡淡道,“这玩笑,不好笑。”
      “哎,不用这么决绝吧,好歹给点面子,让我虚荣一下哎。”哀怨状。
      “……”很无语,她转移话题,“我,可以到医院,看看她么?”
      “当然可以啦,哪时候?”他恢复正经。
      “现在,方便么?”
      “怎么会不方便?小芯她总是吵着躺在医院里太无聊,巴不得有人陪她闹。”
      看不出来呵,“我以为她是安静的女生。”
      “人,不可貌相呐,”他作沉痛状,“她根本就一猴子,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然后搞得周围鸡飞狗跳……”但嘴角那抹笑容却是明显不过的纵容。
      一种莫名的情绪,渐渐悄悄地淹没了连亚,她无法作出任何应答,只好沉默地专心地盯着那满树的银杏。

      “亚亚,电话。”
      “来了。”
      连亚放下筷子,走过去接过妈妈手中的话筒。
      “喂,是我,明天小芯出院,你来不来?”
      “明天?”这么快?
      “没办法,她非要出院,还好家里一些基本设备都有,哎这个脾气……”
      “好,我来。几点?”
      “安排在九点,不过应该会迟点。”
      “哦,还有别的事么?”
      “唔,没了,那就这样吧,明天见。”
      “嗯。”
      挂了电话回到餐桌。
      “谁啊?”妈妈舀了碗蛋花汤给她,状似不经意地问。男生打电话到家里来在所有妈妈眼里都是一件带有严重性质的事件。
      “同学。”连亚接过碗,用汤勺挑出了几片葱叶。
      “是男生?”爸爸嗅出一丝气味。
      “嗯。”
      “呵呵,我们的亚亚很受欢迎呦。”奶奶笑着。
      自己这种性格怎么会很受欢迎,连亚笑笑。
      “你妈在这个时候,也有好多人追,”爸爸笑着瞅向妈妈,“不过她只对我这个穷小子动心。”
      妈妈些许脸红,佯怒:“在孩子面前不要说这些!”
      “亚亚已经大了。”爸爸摇头。
      “是啊,大姑娘了,该交朋友了。”奶奶笑眯眯。
      “谈这些还早,她才高一。”妈妈不赞同。
      “高二了,下学期就高二了。”爸爸拍拍连亚的肩。
      “唔,是有点早,亚亚,还是上了大学再交吧。”
      “上大学也是早了,至少要大学毕业。”妈妈坚持。
      这都扯到哪了?连亚摇摇头,低头吃饭。

      “小姐,要买什么?”花店老板娘拿着花洒热情迎上来,“这些都是今天刚到的,瞧它们新鲜的,这边,玫瑰百合太阳花非洲菊——”
      “满天星。”
      “啊?”被打断的老板娘迷茫。
      “我要满天星。”连亚解释。
      “满天星?”老板娘惊讶,她记得满天星向来只是用来搭配鲜花的哎,“就满天星?一束?”
      “嗯。”
      “哦那你等等。”老板娘进里屋搜罗了一堆,利索地包装。

      XX月XX日
      她喜欢满天星,他说。
      今天去买了一束,全是满天星,没有别的。他们看到它时愣了好一会。
      没有人会这样买的呵。
      今天,看到了他的父亲。他们很像。喜欢笑,牙齿都很白,一样的热心肠。还有,他们对她的宠溺。
      还知道了,他们住在同一层,门对门的那种。他说,他会到她家吃饭,做作业,甚至有时会睡在她家,因为他的父母,很忙。
      青梅竹马,就是这样么?
      她的身体依旧很虚弱,多走几下,就大口喘气。我们都知道,事情很不乐观。
      他看着她,很心疼的表情。
      我没有留下吃饭。
      我仓皇地逃了。

      “小亚,过几天去不去KTV?”
      “不去。”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啊,怎么可以这样!小亚,你一定得去!”
      “不去。”这么吵闹的地方。
      “啊——同学会啦!都分班了耶,要聚一聚啦!”
      “少一个不会影响的。”
      “怎么会不影响!你不去的话我就一个人的咧!”
      “……”你的人缘不是一般的好吧,“我不想去。”
      “小亚,去啦,小亚~”
      “……”
      “小亚!”
      “好吧。”
      “那说好了不许临时反悔!”
      “知道了。”
      “时间地点什么的到时再通知,啊对了把方弈也叫来吧,嘿嘿。”
      “同学会叫别人来?”
      “安啦安啦,同学会对帅哥是来者不拒的,小亚,这任务就交给你啦!”
      “我想他不会来的。”
      “反正你去叫嘛。”
      “……知道了。”

      XX月XX日
      她又被送进了医院。
      应该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无法出院了吧。
      插着各种的管子,半昏迷的生命,我,真的无法面对。
      那他们呢?她的至亲是什么样的心情,可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
      不,太苍白了,所有的语言,在生命的面前,都是如此的卑微。

      “哎哎,怎么就你一个人呐!”阿呆在连亚身后探头探脑,“方帅呢?”
      “别看了,他没来。”连亚径自走向包厢。
      “没来?为什么!为什么!”哭天抢地状。
      “他邻居生病。”
      推开包厢门,里面的喧闹声迎面扑来。音乐开得很响;大部分同学都到了,一堆一堆聊着。连亚有些受不住,用手堵住耳朵后才进去。
      阿呆还在后面郁闷,邻居生病,跟他来不来,有关系吗?难道,那邻居是他的……?喝,那这样看来,小亚岂不是没机会了?不会不会,小亚这么厉害,方弈肯定喜欢她……哎,媒人真不好当呐。阿呆抚额作忧郁状,随后跟了进去。
      “阿呆阿呆,这边这边!”
      扭头看到小亚找了个角落坐下,阿呆便朝他们挥了挥手,颠颠跑到那个角落,“怎么坐这么角落,等下抢不到麦克风的啦。”
      “谁说我要唱歌?”
      “不唱歌?这怎么行!来KTV怎么能不唱歌?”阿呆哇哇大叫。
      连亚自动过滤,调整坐姿,让整个人都陷进沙发。
      陆陆续续,有人进来。“这边这边。”阿呆向他们招手。连亚则把身子更陷进些。
      其实她没有叫过他,她知道他没有心情出来玩,在叶茹芯昏迷的时候。
      那叶茹芯,现在怎么样了?依旧是昏迷,还是可以清醒很长时间了?
      有一段时间没去看她了,自己,是个胆小鬼吧。
      “那个,连亚,这边有人坐吗?”
      回神,抬眼,是许泽。还没等她回答,眼尖阿呆立刻热情招呼他坐下,很煽情地说:“小泽啊,我就把小亚交给你了啊!”然后暗爽:小弈啊,你再迟迟不行动的话,你的小亚就要被别人抢走了啊~三角恋啊,真美妙。
      连亚没好气地拍她一掌,转头对脸红红的许泽说,“别理她,你坐。”

      八月的阳光肆虐地侵袭城市的角角落落,知了趴在梧桐树上叫嚣,那些或高或矮的建筑在强烈白光下扭曲而不真实。
      连亚坐在麦当劳靠窗的位子,漫不经心地看着玻璃外的世界。
      “小芯,她要去美国了。”
      “什么?”连亚回过头,惊讶地看着对面的男生。
      “我们爸妈一直在商量这事,前几天才定了下来。”他轻轻叹口气,“怎么说呢,现在她这个样子,医生已经束手无措了,而国外的水平条件比国内好很多,有点希望总比没希望好……”
      “……嗯。”
      “我们都知道,她是没法好起来了,但是,总不能就这么、什么都不干的,就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总还是抱着这么一丝丝的希望,想着有天,奇迹就这么、出现了……”他痛苦地抱着头,竭力忍住冰冷的颤抖。
      连亚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在这一刻,她非常懊恼自己的陈乏的言语。
      “其实,有的时候,我觉得她这样活着,真的是很痛苦……短短这么十几年,大半是在病床上过的,不能有激烈的情绪,更别说运动,连大笑大哭,也被禁止了,可她那样的个性……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禁忌,那些人生的乐趣她又能了解体会到多少……她是坚强的,可是再怎么样她也只是一个孩子呀,她能承受住多少,时时刻刻都得面对病痛的折磨,还有死亡,小心翼翼地压抑自己努力挣扎,庆幸再次安全度过一天……有时候我想,与其这样痛苦地活着,真的还不如死掉,一了白了……
      “可是,当我想象,她真的不在了,所有的关于她的那些丰富的表情、她说过的话、她的恶作剧、她的小性子、她对读书的执着,那些都成了回忆,都只能成了回忆时,我又很庆幸,她还在我们身边……”
      连亚紧紧簒住自己的手,有些艰难地说道:“一切,都会,好的。”
      他试图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希望吧,”他无奈地笑了笑,“也许,真的会好,谁知道呢。”
      玻璃窗外的街,行人步履匆匆,汽车驶速飞快,谁也不愿在如此炎日下多待一会。
      谁知道呢,未来是什么样,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是宿命还是运气,谁会得到上帝的垂怜,谁会被上帝抛弃了。
      谁又知道呢。

      XX月XX日
      今天,是她上机的日子,我没去送机。
      我只是待在家里,抬头看着空中飞过的飞机。
      她会是什么表情,也许一直昏迷,也许正是清醒的时候,努力地向他们坚强地微笑。
      那他呢,悲伤不忍心痛?或许和她一样努力微笑?
      究竟,这结果会怎么样?
      我们都不知道,我们只知道,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
      有多少人有多少家庭,为了希望这二字,流了多少泪,憔悴了多少发,最后他们得到了什么?
      小说里,总是会说,哦,上帝听到了他们的祈祷,哦,他们最终战胜了病魔。
      好简单的世界呐。
      不管最后结局会怎么样,至少已经努力到最后了。也许上帝真的会睁开眼,下一道恩赐,结束灾难。
      谁知道呢。
      祈祷吧,希望你一切都好,小芯。

      漫长的夏季终于还是结束了。
      阳光变得清冷。
      各种各样的树开始落叶。
      对于阿呆最郁闷的事,不是开学,而是这么漫长的一个暑假,小亚竟然没有搞定小弈!啊啊这就算了,小弈级别是高了点,对小亚来说是困难了点,我可以谅解,但级别低一点的许泽呢!连他都没搞定,啊啊,小亚,你太让我失望了!
      阿呆念念叨叨,念念叨叨,连亚一掌拍下,“够了没?”
      “怎么够?小亚啊,我真的很失望啊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闭眼,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然后睁眼,“你,可以回你的教室了,午休要开始了。”
      阿呆看了看时间,还有三分钟,抓紧再说几句:“小亚,你要吸取前次教训,下次再接再厉,定要抓住其中一个!小弈不行的话先抓许泽!记住,千万不要再让我失望!”
      这算不算交友不慎?

      往常一样,连亚最后一个出了教室。
      初秋的夕阳,明明晃晃的橙,一半隐入了教学楼后。渐暗的苍穹,分不清是雁还是鸽,排着凌乱的队,扑着翅膀飞过。
      刚刚走出2号楼,正要穿过1号楼,有人跑了过来,“怎么这么迟啊,我在车站等了好一会儿了,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幸好回来看看。”
      方奕随意地把墨蓝色单肩包挂在肩膀上,颀长的身影在淡橙的暮色下晃晃得有点不真实起来,笑容满满,牙齿洁白。
      “你,在等我?”连亚揪着书包带,脸微微朝下。
      “对啊,”他转过身和她一起走,“反正我们一样的车,而且,也不用去接小芯了。”语气中有些落寞。
      小芯……现在的她,算不算是替代品?
      连亚赶紧用力摇头,自己怎么了哎,竟去想这种事。
      方奕奇怪地看她,“怎么啦?”
      “啊,没什么。”连亚有些窘迫地微低头。
      “哎,听说下个月我们就要有晚自习了,真是。”他抱怨。
      “高三了应该紧一点的。”
      “哎,我知道啦,只是想抱怨一下,发发泄,你应该是要安慰我的吧,怎么说起教来了!”他皱眉看着她。
      她呆了一下,低下头,声音窘迫,“我,我,对不起——”
      他却又展开笑容,“好啦好啦,刚才是逗你的啦,呵呵。”看到女生仍低着头,以为她是在生气,便笑着说,“好啦对不起呐,只是逗逗你的,抬起头来啦,不要太在意嘛。”却发现她的眼眶些微发红,这下慌了,连忙停在她面前,微微俯身,“对不起,连亚,刚才那其实,真的只是玩笑,你不要当真。我挺喜欢你说教的,真的。”
      连亚有些啼笑皆非,摇摇头,“我没生气,真的。”
      “那,你怎么哭了?”他不相信。
      “只是,想到了一些事。” 只是想到了,自己还没有,可以对他说教的资格;只有叶茹芯,可以吧……
      “哎,你吓了我一跳啊,怕你真的因为我的话哭了呢。”他转身继续和她走着。
      “……你从没让女生哭过?”不要怀疑,只是在找话题。
      “怎么可能,我脾气又不坏。”他笑笑,“说实在,小时候我很少和女生说话,因为有小芯这么一个例子在,我还以为所有的女生都和她一个样,所以我见到她们都退避三舍,呵呵。”
      “……是吗?呵呵。”她则笑得有些僵硬。
      他似乎察觉到什么,换了话题,“你们功课还好吧,文科的物理很简单的吧。”
      连亚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真的不想提到她,“也没,还是觉得云里雾里的。”
      “哎,那下次我来教你吧……”
      两道影子被夕阳拖得很长很长。

      XX月XX日
      一起上学与回家。偶尔在食堂里碰上就一起吃饭。午休的时候也会找自己聊聊天或是教题。
      那么,我们,是什么关系?
      说是朋友,可,总觉得,他的笑容里,还包含着别的东西。
      或者,只是自己的幻觉吧。
      不要多想。你,比不上叶茹芯的。

      “哦呵呵呵呵呵呵呵呵——”阿呆对着连亚,笑得很暧昧。
      连亚没好气地瞥瞥她,她则谄笑着凑过脸,“小亚,好本事啊,这才没几天呐,你们就‘勾搭’上了呀,啧啧,真是小看你了,原来你是如此深藏不露呐。”
      连亚有点脸红,“什么跟什么啊,别乱说!”
      “哪乱说了啦?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吃饭,午休的时候抛下我一个人卿卿我我去了!都这么甜甜蜜蜜了!还在这装蒜!”阿呆拍案而起。
      “小声点!”连亚连忙拉下她,“真的没啦,我们只是朋友!”
      “真的?”阿呆斜眼看着她,鬼才相信呢!
      “不相信算了。”连亚低头继续看书。
      “好啦,就算是真的,呐连亚,这么好的机会你就不能浪费了!赶紧抓住他!”阿呆很有激情地捏拳。
      连亚不理她,径自看着书。
      阿呆晃晃她,“喂喂,听我说,真的,这么稀有的男生——” 话说到一半,他进来了。
      “吴玳,你也在啊。”
      “呵呵,又来找小亚啊。”阿呆又暧昧地笑了起来。
      “呵呵,我来帮连亚补补物理。”他难得地戴上眼镜,斯斯文文的。
      “诶?你还叫她‘连亚’?应该换个称呼了吧。”
      连亚立刻推推她,示意她闭嘴。
      “哦?那我也跟着叫‘小亚’吧。”他笑意盈盈。
      “‘小亚’是我叫的,你干脆叫‘亚亚’好了。”她也笑意盈盈。
      连亚皱眉,这也太不像话了吧,踢踢她,示意她可以走了。
      “好了好了,不打扰你们了,我到篮球场看帅哥去啦~”挥挥手,满意地退场。哼哼,谁相信你们之间没什么啊,哼哼,小奕都表现的这么明显了,哼哼。

      长长的十一过去后,连亚大了一岁。
      “生日快乐。”
      方奕把连亚约了出去,给了她一个盒子和一封信,“盒子里的是我给你的礼物,这封信是小芯走之前叫我给你的,也不知是什么,非要我在你生日的时候才能给你,就知道装神秘,快拆开看看吧。”
      连亚疑惑地接过,打开。素白的信纸,黑色的字迹显得有些无力与扭曲,是她费了很长时间才写出来的吧。
      “连亚:
      生日快乐!
      看到这封信是不是很奇怪呢?呵呵。
      其实,我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小的时候,我和阿奕玩过家家,我当新娘,他是新郎,那时候,我曾说过,阿奕,长大后我也要当你的新娘!他说,好。
      呵呵,说真的,我喜欢过阿奕,也以为他是喜欢我的。可是到了后来才明白,他宠着我,让着我,只是因为把我当成妹妹一样看待。
      唉,很伤心呢。
      但渐渐也想明白了,这样也不错,有这么好的一个哥哥疼着我。而且,我,没多少日子可以活了,这样,真的就够了。
      你知道么,当我们在公车上见面之前,我就知道了你的名字,阿奕跟我提过你几次,连亚,那时我就在想,这是怎样的一个女生呢,呵呵。
      现在告诉你正题吧,经过我的观察,阿奕是喜欢着你的呢。真的。每次他看你的眼神,是很柔和的。其实他不怎么笑的,经常死板着脸。可是你也应该发觉了吧,每次和你说话,他都是笑得很阳光。
      唉,有点不爽呢,以前只宠着我一个人的阿奕,现在要去宠另外一个人了。这下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小说里的那些妹妹经常欺负哥哥的女朋友。呵。
      我也没什么力气写再多了,总之,我就把阿奕全权交给你了,替我好好照顾他哦。
      这个生日礼物,满意么?呵呵。
      叶茹芯”
      看完这封信,连亚觉得,自己处在水中,浮浮沉沉,有什么东西把自己的所有感官都堵住了,有些窒息。似乎,有一位女生在很遥远的地方,浅笑着说,阿奕是喜欢着你的呢。声音模糊,她却听得清清楚楚。嗡嗡得冲击着她的耳膜。
      方奕见她这么愣着,便疑虑地拿过那封信,看完后,也有些不自在,“你别听她乱说,我……”
      连亚抬头看他,他张口楞了一阵,最后挫败地说:“好吧,她说得没错,我是,我,恩,喜欢你。”
      阳光懒懒洒进,折射出的角度令人有些眩目。
      连亚微微弯起柔柔的弧度。

      日子就这么在落叶纷飞的季节里一点一点过去。
      高二的功课比高一没紧到哪里去。
      虽然老师们经常在讲台上语重心长地强调:“同学们啊,高考啊,是人生第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呐,它决定着你以后的人生呐,同学们啊,十二年的努力就只为这一考啊,同学们呐,你们不能再玩了啊要收起心读书!是想作人上人还是想作人下人,你们可要想好了啊……”
      但,毕竟高考离大家还是很遥远的,毕竟那是七百多天后的事了,大部分人对于这些话都是左耳进右耳出,该玩的时候照玩不误。
      阿呆同学一有空就跑过来,打着联络感情的旗号,在小亚身边窜上窜下,或是滴着口水直盯着那里的男生们,谁让年级里大部分的帅哥都窝在这个唯一的文科班呢。
      在地球另一面的小芯同学病情虽然时好时坏,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渐渐慢慢地好转,因为这些想着念着她的大伙们偶尔可以接到本人打来的电话,也许不久的将来可以收到一封信也说不定,未来怎么样,谁有知道呢。
      正式进入高三的小弈同学,当然不能像以前那样混了,最能体现的就是不能随心所欲地逃课以及已经展开的晚自修,这让小弈同学咬牙切齿了好一段时间。
      是该用功了,小亚同学这么回答,一抹笑淡淡渲染着她的唇角。
      此时的天空,蓝得很纯粹,在很高的地方,大雁排着人字飞向远方。满地的落叶安静地等待着风起,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漏下些斑驳细碎的影子。
      左手和右手不小心碰到了一起,右手迅速缩回,然后,那只骨节分明的左手随后就牢牢握住了那只较小的右手。
      你说今年冬天会下雪么?
      现在才秋天。
      反正冬天要来的嘛,我喜欢下雪啊,今年我们来堆个很大的雪人吧。
      还不一定下雪。
      肯定会的啦,去年不也是下了啊,那时小芯一直要我堆个泰迪熊给她,这么只怪里吧唧的熊谁堆得出啊,最后只好买只给她了,泰迪可不便宜耶。
      今年如果下雪了,不知道她,能不能回来?
      哪有这么快的。
      说的也是。她,会没事吧……
      阿姨前几天打电话来说有点进展了,至少清醒的时间比昏迷的长了。明年肯定能回来的!
      嗯。
      希望她到时不要再让我堆个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就好了,我不想再让我的钱包大出血啊啊。
      那就努力存钱吧。
      你、你竟然不帮我!我怎么这么悲惨啊连老婆都来欺负我!
      ……谁是你老婆!
      哎哎脸红了哎,真应该用照相机拍下来,这么难得的镜头啊!哎不要走那么快啦,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道歉。
      ……
      两个长长的影子,被踏碎的落叶分割得细细碎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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