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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抚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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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静言虽已入宫五年有余,可这宫中的端午节宴,她却还是头一次前往。
先前杨瑁为帝时,她因顾忌自己罪臣之女的身份,怕惹人非议,让他面上难看,但凡这种合宫欢宴的人多之处,她是从来称病不去的。
这回杨琰要她去,她不得不去,却因不惯这种大场面,心下略有些忐忑,任碧梧和碧桐怎样劝说,也不愿穿她们呈给她的华服丽饰,仍是选了一身她穿惯了的桃花色衫裙。穿着这熟悉的衣裳,就仿佛披着她的战甲,坐上步辇,奔赴那陌生的战场。
杨琰一见了她,脸色就沉了下来。朝她勾勾手指,命她到他身边来。
她一步一步挨到他身边,正要屈膝行礼,已被杨琰一把拽到了怀里。
他这样亲密地挽着她,口里吐出的话却是一点儿温度都没有。
“难道朕没给爱妃送新衣裳吗?怎么偏穿这一身旧衣过来?还偏偏是这桃花色……是了,朕那好哥哥杨瑁打小就最喜欢桃花色,只可惜——现在坐在这龙椅上的——是朕!爱妃便是打扮的再粉粉嫩嫩,又穿给谁看?”
林静言悄然四顾,这才发现其余诸妃的衣裳颜色,姹紫、嫣红,鹅黄、宝蓝、天水碧……各色皆有,却无一人身着桃花色,便是以前最喜桃色服饰的张妃,如今从头到脚半点粉色也无。
她不由有些懊恼,她倒也不想再触他霉头,只是头一次赴这合宫大宴,下意识的便选了最常穿的一套衫裙,方觉得心里不那么忐忑无着,不想却正撞在了枪口上。
她正思如何补救,杨琰却已经替她做出了决断。
他抚着她的后颈,轻声细语地道:“爱妃可要知道,朕是对杨瑁那个禽、兽恨到骨头里去了,但凡他喜欢的,朕通通都讨厌,只除了爱妃你。所以朕现在看你身上这身衣裳怎么看怎么碍眼,爱妃倒是给朕出个主意,该当如何啊?”
“是妾失仪,妾这就去重换一身衣裳,还请陛下恕罪!”
杨琰满意地点点头,“冷了你这些天,果然长进了不少,再不像之前那样又冷又硬。果然这女人是宠不得的!”
“只是这回去更衣嘛——朕好容易才见到爱妃,如何舍得你离开朕半步,不如朕替你代劳了吧?”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裂帛之声响起,林静言只觉肩头一凉,她披着的那件粉色广袖衫竟已被杨琰撕成两半,直接从她身上扒下来,团成一团,丢到了邀月楼下的映月池里。
夏月时,宫中嫔妃惯常喜穿诃子裙,外搭一件广袖衫遮住臂膀,既凉快又飘逸。此时衫裙没了,林静言两只白生生的玉臂便全都果露在夏夜的晚风之中,甚是清凉。
虽说也没露什么不该露的,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样羞辱,还是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林静言简直羞愤欲死。她双手紧紧抱住肩头,泪珠儿在眼睛里打转,若不是念及杨瑁,她早就从这邀月楼下一跃而下,投水自尽。
“不过就是件衣裳罢了,爱妃怎么还哭起鼻子来,真是小孩子脾气!”
杨琰拿出块帕子来,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珠。“既然朕弄坏了你的衣裳,陪你一件就是了。”
不等她说什么,一件轻薄温热的纱衣已披到她的肩头,不但带着他的体温,还带着他身上淡淡的苏合香。
那不是她喜欢的味道,更不是她所熟悉的杨瑁的龙涎香,可是她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只得木然谢过龙恩。
杨琰握住她手凑到嘴边亲了一口,赞道:“真乖!”
转头却对众妃道:“贵妃穿错了衣裳,害朕心里不痛快,朕想要罚她,却又舍不得,众卿可有什么两全其美之法?”
杜贤妃眼珠儿一转,笑吟吟道:“回圣上,嫔妾倒是有个两全其美之法。贵妃娘娘的筝曲乃是宫中一绝,不如就请娘娘为圣上弹奏一曲,为陛下消消气如何?”
杨琰听了却不置可否,瞅着林静言,半晌方道:“爱妃不是向来喜琴不喜筝,从来不曾弹过秦筝,怎么在这宫里呆了几年,倒成筝曲一绝了?”
林静言心下暗惊,他如何会知道自己这喜琴不喜筝的性子的?
因这惊诧,还没等她想好要怎么圆过去,杨琰已然替她说出了正确答案。
”是了,朕倒差点忘了,朕那好哥哥杨瑁打小就喜筝不喜琴,嫌那琴音太过沉闷,不如筝音华丽讨喜,倒是朕的太子哥哥杨珏甚是喜爱琴音……”
这是他头一次在这个女人面前提起杨珏——他这抹游魂先前所待的那副皮囊。然而她却跟没听见似的,无动于衷。
“若是圣上更喜琴音,妾愿献丑为圣上试弹一曲。”
杨琰攥指成拳,心头杀意越是狰狞,面上就笑得越是春风拂面。
他执起林静言的双手,状极温柔地轻抚她指尖,笑道:“爱妃这左手上的指甲这般长,如何弹得了琴?连琴茧都没了,可见早已经年不曾碰过琴弦,既是献丑,那还是免了吧!朕倒更想听听爱妃令人赞不绝口的筝曲。”
他还记得,当日这女子曾在给杨珏的信中说道,她手上琴茧是要跟着她一辈子的,因为只要她活一日,便会一日弦不离手。
她倒确是弦不离手,不过今日之弦却已早非昨日之弦。
不一时,林静言的那架秦筝便被抬了上来,只是却少了义甲,她正要命青荇去替她取来。
杨琰却催她道:“爱妃还在磨蹭什么?没了义甲便不会弹筝了吗?你那十个长长尖尖儿的指甲不能用吗?”
这秦筝之硬弦不比瑶琴之丝弦,用自个儿的指甲便可,那是一定要用义甲来弹的,否则太过伤手。
林静言咬牙弹完一曲,右手除小指外的四个指甲已然全都给弹劈了,左手按弦的三指也已磨掉了一层皮。
然而杨琰却还要她弹,不停的拍掌叫好,要她一直不停地弹下去,直到后来,筝音已断断续续、无力为继,杨琰仍是不肯让她停下来。
那一晚的端午夜宴直乐到子时,林静言就用她一双纤纤素手硬是弹了三个时辰的秦筝,到杨琰终于喊停的时候,她抚弦最多的六个指尖已满是鲜血。
杨琰看着她手上的点点血痕,终于心满意足。再度温温柔柔地牵起她的手道:“现在爱妃的这双手才真正好看,如那白玉枝头绽放的灼灼红梅,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哎呀,爱妃这手上怎么血泡都磨出来了,看着可真叫朕心疼,来,让朕来替你吹吹……”
他将她的手送到唇边,也不嫌那血色污人,竟是含着她指头,挨个吸、吮了一番。
这一晚,杨琰几乎杯不离手,他口里残留的酒液渗到林静言指尖的伤口里,好似被只大毒蝎子蜇了一口又一口,火辣辣地疼,十指连心,痛不可抑。
看着她眉目间的痛楚,杨琰方觉胸口堵着的一口郁气略消散了些。他大声笑道:“众位爱妃觉得贵妃娘娘今儿晚上这筝曲弹得如何啊?”
众妃此时皆知新帝是个喜怒难测、阴晴不定的性子,觑着他面上颜色,忖度了一番,方才纷纷鼓掌赞道:“贵妃娘娘的筝曲想是好的,妾等虽听不大懂,好歹娘娘弹了这一整晚,想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好一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众卿觉得,朕该如何犒劳贵妃这一晚的辛苦呢?”
杜贤妃见新帝一双龙目朝她这边瞟过来,只得强笑道:“这普天下最尊贵的赏赐莫过于陛下的春、恩,再是什么金珠玉器、奇珍异宝也比不上的,圣上不如今晚驾、幸贵妃娘娘的昭阳宫,想来娘娘必是欢喜无限!”
杨琰拈起盘中的一粒绿皮葡萄,笑掷向她,“贤妃这张小油嘴儿,真真儿可人疼,只可惜却不大会猜人心思。”
他又看向林静言,懒洋洋地问道:“爱妃今夜可愿为朕侍、寝,同朕春肖一度,共赴、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