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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魑魅魍魉 ...

  •   天很快就阴了下来。
      初春的细雨,看来大概是忧愁且柔美的,当枝头因雨水露出新绿,这股柔美里又多了股勃发的生机,淅淅沥沥的十分惹人怜爱。
      每当这种时候,打着伞在雨中漫步、或是抄着袖子站在屋檐下看雨,都是很能打发时间的闲适享受。
      当然,这种体会只适用于吃饱喝足并且充满闲情逸致的人。
      在路边的野狗看来,这种天气既耽搁捕食又耽误要饭,常呆的墙角变成了泥坑,往常会给他倒些剩饭的老太太半天不见出来,就连保暖的皮毛也因为水汽变得潮湿起来,加倍的带走身上难以储存的热量。
      对于野狗一样无家可归的人来说,也是一样的。
      事实上,他们还要更倒霉一些。
      ——小酒馆会对藏在墙角避雨的野狗高抬贵手,却不会允许衣衫褴褛满身异味的流浪者蹲在门口影响生意,野狗好歹还有一身天生的皮毛,而作为人类,只能拮据的掩着不合体的衣物,任由细碎的雨水像是会爬行的虫子一样,从身上露出缝隙的地方使劲的往里钻,最后变成一片寒凉渗进骨头里。
      流浪者讨厌下雨,流浪者出身的佣兵同样如此。
      虽然身体早就不会在意这点小雨了,但逐渐密集的雨幕确实扰乱了蛮骨的心情,加上耳边雾骨锲而不舍的碎碎念声,搞得他整个人都非常暴躁。
      哒、哒、哒。
      比水落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更加响亮,又因为悠长的回音变得沉静悦耳,木质的鞋底磕着浅浅的水声,不急不缓的从街道那头传来。
      有那么一瞬间,逐渐接近的、木屐敲打青石的声音完完全全的盖过了雨滴淅沥的水声,充斥了他听觉所能达到的最大范围。
      几年前,美子夫人的乳母在回家诉苦时,因为身份不够,只匆匆看到了玉姬的一道背影,所以曾经这样同老夫人形容玉姬。
      ——她看起来就像是节日时画在花灯上的仕女,笔画简陋、颜色单一,有的甚至就连眉眼都没怎么画明白,但节日那天,当你站在屋檐下遥望灯火时,你却会自然而然的知道:画在上面的,一定是个非常美丽的人。
      蛮骨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隔着雨幕时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影,但在轮廓清晰的一瞬间,那个人的影响铺天盖地的涌进少年首领的眼睛里,在一瞬间便轻易的隔绝了他所有的烦躁和怒火。
      谜一样的安定感。
      接下来,他的视觉自然也和听觉一样,完全被她充斥着,既没有心情去因为雨水烦躁,也没有心情去关注那些在乱石下痛哭流涕的小孩子。
      那是一个穿着素色长袍的女人,雨水已经完全把她浇透了,宽大的袖摆黏在腰侧,长长的腰带被揉的看不出样子,细密的雨水落在她头顶,又顺着海藻一样的长发划进颈侧,雨水划过皮肤,半分不见水渍残留,看起来的质感远比白瓷更加细滑。
      大约是下意识寻求的类比物带来的“坚硬感”,她站在雨中的样子虽然应该可怜又狼狈,但当你真的把她映入眼瞳时,能感觉到的就只剩下了那张半敛着眉目、不带什么表情的脸。
      蛮骨战斗经验丰富的脑子动了动,在第一时间告诉了自己之所以会产生这些错觉的原因:比如不显狼狈是因为她站的很直,就算肩膀放松着但依旧很挺拔。
      比如不觉得她可怜,一是因为她的神情太镇静,也可能是因为她的腰上别了一把剑,而此时此刻,她染了些红色的指甲正搭在剑柄上。
      蛮骨拎起蛮龙扛在肩膀上,双眸发亮的盯着她,兴致勃勃的舔了舔嘴唇。
      巷口那家小食铺的小姑娘躲在门廊后面,对面二楼酒家的老头趴在窗户缝前,这些一刻钟前还恨不得推柜子来把门堵死的人们小心翼翼的从建筑物的间隙里探出头来,胆子大点的甚至已经拉开了门扉。
      头上包了块布巾的女人扶着门框,手上还攥着一块干布,忧心忡忡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踌躇着准备上来上给她擦头发——只要她一身狼狈的站在这里,似乎连这些可以徒手拆城的凶犯都不可怕了。
      按照古川那个少城主给的情报,时野城里这样的女人只有一个。
      蛮骨着重打量了一下她的长相,不禁对那位未曾谋面却英年早逝的彩阳公主,产生了谜一样的憧憬和惋惜:照古川少城主给的情报来看,彩阳公主是被嫉妒她美貌的时野家女人生生折磨死的,据说他们挖开土地见到尸体的时候,那位红颜薄命的公主甚至被削掉了半边脑袋。
      能让眼前这个女人嫉妒到杀了还要特意毁掉脸的地步……那个彩阳公主得有多好看啊?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上野的彩阳公主真的这么好看,那个叫古川的男人为她发个疯倒到也以理解。
      他提着蛮龙的手摇晃着试了试力道,眼神发着光似的盯着玉姬的脸,惋惜的似乎看一眼少一眼:“抱歉啊……”
      大矛翻转时带起的气流扬起了路边的蒲公英,在蛮骨抬手乏力之前,她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个笑脸十分的好看,带着种异样的无可奈何,好像蛮骨是个调皮捣蛋了还不听话的孩子。
      糟糕啊。
      雇佣兵下意识吹了声口哨:可惜任务目标是你,拿了钱就得办事,就算再喜欢这张脸,该杀的时候也不能手软……
      还没等年方十七的蛮骨老大感慨完,玉姬歪着头看他,眼睛完成了两道月牙,笑眯眯的冲他招了招手。
      因动作突然,蛮骨下意识便是一抬手腕,锋利的大矛疾如雷电,还没等旁观的民众惊喊出声,冰冷的刀刃已经在空中了抡了个半圆,险之又险的停在了玉姬脸侧。
      金属的锋意隔着微妙的距离切断了她垂在脸侧的头发,却又恰到好处的没有伤到皮肤一丝一毫,蛮骨的手十分平稳,就着这个姿势啧了一声:“你想干嘛?”
      玉姬没有说话,事实上她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十分随意的抬手压在了耳边的刀面上——她的力量和蛮骨预估出的差不多,杀伤力轻的可以直接忽略。
      但那两根手指点在刀身上的时候,柔软的肌肤因为按压的力道微微泛起了粉色,衬着金属上粘连的雨滴,反而超乎寻常的逼人了起来。
      于是蛮骨在一种自己都闹不清的情愫的推挤下,下意识从她的指尖看到手腕,又顺着沾了水黏成一团的衣袖看到了她窝在颈侧的头发,最后顺着浸了水的黑发,不可避免的停在了她的笑脸上。
      看起来心情似乎很好的女人侧了侧脖子,一边将停在耳边的大矛往下压,一边不疾不徐的往前挪了两步。
      她的力道确实不大,但当蛮骨眼睛里布满她的身影时,大部分的精力都被集中在脑内,专心致志的用来对抗那些【有点舍不得】【这么漂亮的女人抢走算了】【杀不杀啊】这类有违他行动准则的想法,这就导致了等蛮骨取的胜利、准备手起刀落削掉她脑袋的时候,白玉已经面无表情的站在了他身前一步远的地方。
      那女人将手从大矛的长柄上拿下来,因为金属的冷意下意识虚握了握,接着有一种看起来十分悠闲散漫,却也足够端庄优美的姿势抬在蛮骨眼前。
      那两根看起来就很柔软的手指正轻轻曲着,在这个民众迫切围观、刀锋马上就要割破脖子的档口,玉姬垂着眼帘,轻轻点了点蛮骨的眉心。
      ——动作温柔亲昵的如同调情,点到即止的碰触仿佛就是个幻觉。
      蛮骨本来还想防一下暗算,但等他正式对上这个女人的眼睛,铺天盖地的寒气瞬间淹没了周身,战栗的悚然隔绝了一切感官,他的动作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被强行放慢了一万倍,脑子里简简单单挥刀动作在真正付诸行动时,也不过是食指几不可见几下屈伸。
      噗嗤。
      这是他的耳朵在脱离那种压制感后听到的第一道声音。
      接着便是连续的“唰唰”声和淅淅沥沥的水声。
      ——像是半空中悬着一个灌满了水的塑料袋子,而此时,突然有人猛地对它开了一枪,膨胀的袋子破裂,撑满了袋子的水迸溅的落在地上,形成个一闪而逝的漂亮水花,最终跌在地上,染出一片四散的水渍。
      依旁人的视角看来,在当主点上他额头的那一刻,有一道黑影猛的从原地倒飞了出去,但仔细看时,那个凶徒却依旧站在原地,僵持不动的像是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时间静默,又在刹那间开始流动。
      自凶徒脚后跟处起,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一路从他的站的地方延伸到了街尾。
      雨水依旧不紧不慢的落下,那道长的不科学的影子在水滴的击打下,居然游动着逐渐溃散了起来,清澈的水滴溅起了浓重的红色,浓重的血腥味随着四散的水流,瞬间弥漫在狭小的街道中。
      蛮骨转过身的时候瞳孔已经收缩成了针尖大小,四肢的无力感熟悉的像是重新回到了软弱的同年,自脚底升起的空洞感,甚至让他出现了自己正十分饥饿的错觉。
      他颤抖着低下头,眼前五彩的色块根本挡不住一地的血红,而此时此刻,他身后那道十多米长的血痕,清晰的像是刚刚才有人拿了一根单是笔尖就将近两米的毛笔,在干净的宣纸上狠狠甩出了一道墨迹。
      ——纸张因此留下了力透纸背的痕迹,但原本蘸满了墨汁的毛笔,也因此重新变得干瘪而服帖起来。
      血腥气和雨时的土腥气交织成一种奇妙的味道,蛮骨最后才恢复的嗅觉不咸不淡的向大脑反馈了一个没什么实际意义的信息,而在他已经开始失去意识的脑袋里,貌美的公主已经看不到半点影子,蛮骨从没有这么清晰的认识到一件事。
      ——他要死了。
      他就是那根“毛笔”的“笔尖”。
      那道凌厉又霸道的“墨迹”上,全都是他的血。
      那个女人的轻轻一点确实没有将他击飞的力道,但却有将他全身血液都击飞的能力。
      虽然外表看起来毫无变化,但蛮骨此时就像是个被强行甩出了所有水分的海绵,连骨髓都充斥着干渴的声音,貌美的公主依旧温和又柔美的笑着,看着他时的表情宽容的像是看着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甚至在他无力的向前扑倒时,轻柔的抬起双臂将他揽在了怀里。
      “其实一点都不疼吧。”
      女性的声音甚至带了些笑意:“要是你们前一阵子遇到我才可怜呢,那时候控制力还差点,根本没法像现在一样,轻而易举的就让你全身的血液都从毛细血管里井然有序的透出来,说不定会在血液透体而出的那一步直接冲破表皮,把你的后背撕的破破烂烂的……”
      说到这里她大概是思考了一下,又否决说:“其实这也不一定,血液归根结底也是液体,液体速度飞快的时候效果和刀锋差不多,这么看来如果我力道把握不住的话,你的下场应该是被自己身体里血液变成的刀刃从内部割成几块。”
      “我没试过用那样刻意的手法去撕裂一个人的身体,所以不太清楚人类的肌肉纤维在被扯开时的声音,和扯开一块布料有多大区别……不过你们应该很习惯吧?”
      话音一落,玉姬便稍稍向后退了一步,原本架着蛮骨的手也自然的垂了下来,
      失去支撑的男人已经失去了反应能力,保持着面上吃惊又茫然的神情从半空跌落,猛地摔在石板路上又轻轻弹起,骨头撞击石头的闷响被锲而不舍的雨声遮的听不分明,但在额角破裂露出粉红色肌肉的那一瞬间,蛮骨的视觉神经还在向他传达着确切的图像信息。
      满身雨水的玉姬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自己的袖子,行云流水般的抬手抽出了腰上那把长刀,动作轻巧的像是点到了一只蝴蝶,又真切的像是在那个刹那,确有其事的碰到了所谓命运的实体。
      丛云牙出鞘。
      “我求一把魔剑,是因为这个看似很强大的、随时可以让人脱血而死的能力,在恢复力惊人的妖怪和存在方式不同寻常的神明面前,根本不具备将他们一杀即死的可能性。”
      “但你们是人类啊……”
      她似乎是在和蛮骨说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你们明明是最简单的,轻轻一捏就能弄死的家伙,怎么会有胆子在我的城池里……做这种事呢?”
      “是活腻了吗?”
      玉姬十分费解的咂了咂舌,复又恢复了轻松的样子,拎着剑柄,用金属的横面在蛮骨的脸侧拍了拍。
      “丛云牙是把魔剑。”
      她看着亮眼的金属喃喃自语道:“这东西凶到连七福神之一的毘沙门天都想避着它走,据说所有被它斩杀的人,都会变成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灵魂被困在日渐枯槁的骸骨里,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尸体变成这把刀的奴隶,任由它驱使驾驭,连解脱都做不到……”
      “我本来是想拿这种东西应对以人为食的妖魔的。”
      她歪着头,滴着水的长发彻底遮住了眼睛,十分平淡、却又深藏叹息的用气音笑了一声:“可是现在,我准备用它来对付你们了。”
      “我听土田说,你们从城门一路走进城内时,连同府内上前来阻止的武士,一共造成了一百五十七人的伤亡。”
      “既然这样,你们就先坐一百五十七年的牢吧。”
      ——清醒的呆在这具会随着时间腐化的身体里,被结实的棺木束缚,枯燥又苍白的埋在土壤之下,坐满一百五十七年的牢吧。
      拿着丛云牙战斗是种非常畅快的享受,你根本感觉不到任何杀戮造成的不适感,无拘无束的像是只要继续挥刀就可以斩断面前的一切,尤其是人体——那种从内而外的掌控感超乎寻常的让人上瘾,再穿透了身体之后,持剑者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只要剑锋一偏,便可以在终结生命的同时,终结这个人哭喊着的灵魂。
      传说天丛云剑是从八岐大蛇尾巴里诞生的魔物,持剑者的意志如果不够坚定,便会反被魔剑控制,全心全意的清楚除了自身之外的一切,而到那时,黑暗将覆盖天空,大地逐渐腐烂,所有人都在绝望之下惨死,并且死都不得超生。
      所幸白玉习惯了坚持,虽然因为身体变换失去了上个世界练出来的那份疼痛抵抗力,但她好歹是个能在剧痛下死扛近30年的人,何况丛云牙回鞘这种事,根本不会出现压制疼痛时全身肌肉不听话的抽搐、或是泪腺崩溃一类狼狈的场景。
      ——你只要做到拒绝那份诱惑就好了。
      于是在旁人看来,玉姬轻描淡写的拔出了剑,不知怎么的隔空把凶徒们接二连三的捏成了血团子,又闲庭信步般的一人补了一刀,最后淡定的观赏了一下剑身,利落的收剑入鞘。
      “殿下……”
      拿着干布的中年女人终于大着胆子跨出了门框,小巷子里铺了一地的血水没招来她半点眼神,之所以踌躇,是怕当主不愿意接受她手上这块粗糙的布巾。
      听到她的声音,原本还神色不明盯着丛云牙的玉姬慢慢转过头来面向她。
      在那女人快要被吓哭的前一秒,那种深沉又恐怖的神情水洗般消失的一干二净,灿烂又温和的笑容漫上玉姬的眼角眉梢,明媚的仿佛天都瞬间晴朗了起来。
      这幅样子,才是民众们所熟悉的,时野城之主的样子。
      微雨之下,美貌的公主笑弯了眼睛,和善的抬手指了指她攥在手里的布料,仿佛十分惊喜的问她说。
      “这是要给我的吗?”
      =======
      破落墙体的另一边,银发的孩子抱膝窝在柴禾堆里,过长的刘海儿遮住了眼睛,在他面前上方差不多一米的地方,正停着一块整体脱落而下的墙体。
      那像是墙面被打碎了后断裂开的部分,大小是男孩身材的三倍还多,只要落地,瞬间就能把他、和他藏身的柴火堆全都压成碎渣,但事实上,从空气中潮湿的开始下雨那一刻起,散落的建筑物残骸就再也没有下落过。
      细腻的雨丝落在石块木料上,转瞬便游动着爬行到物体下方,形成一道托举着的它们水膜:如果不仔细观察,这座小院子里的场景简直就像是时间在物体下落的那一刻恰好静止。
      年幼的孩子依旧保持着戒备的姿势窝着不动,前不久,他看到几个院子对角处,有几个还算熟悉的小孩子,在那个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金发男孩的带领下,从土墙裂开的塌洞往外爬。
      本来他也是计划着从那个洞逃跑的,但距离太远,横穿院子一定会被那些人发现——他可不觉得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会因为莫须有的情分对他视而不见,
      时间一秒一秒的往前走,冰冷的雨水悄无声息的落在地上,他才刚刚吐槽了运气差到居然遇上下雨,下一刻便好巧不巧的被这些雨水救了一命。
      ——好吧,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被砸死和被冻死那种比较惨。
      但是被砸倒会立刻死,被雨水淋的话,就算冻死也会拖很久才死吧……
      这么看来,还是冻死比较好。
      毕竟能多活一秒都是好的呀。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睡着的时候,这一个阴暗的角落突然亮堂了起来,悬在他头顶那半边墙壁晃悠着飞到了院子中间的空地上,轻巧的落在一堆杂物上,他听到一阵好听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她像是在对人吩咐着些什么。
      “墙角那堆柴禾里还有一个,去把他抱出来。”
      柴禾……
      没等他搞明白,草鞋踩在水坑里哗啦哗啦的声音已经到了近前,他好不容易才盖在身上的那些树枝对成年男人来说轻飘飘的如同稻草,就是那个人不怎么轻柔,原本就被划的很惨的皮肤因为这通“挖掘”,更是显得伤痕累累。
      怎么说呢……
      被抱在怀里的时候,他虽然很讨厌那个男人的身上的味道,还有他衣服不断磨蹭伤口带来的疼痛,但这种感觉恰好是活着的证明,这个抱着他的人似乎正在朝之前说话的女人接近,他抽着鼻子嗅了嗅,似乎闻到了一股清淡的花香。
      “殿下。”
      “啊。”那道女声现在离他基本不过一米,衣袖磨蹭而过的声音响在耳畔,带着花香的袖子蹭上了他的脸颊。
      有温暖的手指摸上他的脸颊,那个女人十分怜惜的将他接过来抱在了怀里,突然叹了一口长气,埋首再他耳畔轻轻磨蹭着。
      男孩听到耳边她用十分懊丧的气音,颤抖着呢喃了一声抱歉。
      “当主……”
      “没关系的,”男孩感觉她似乎亲了亲自己的耳廓,那女人用和他之前印象截然不同的声音,十分像是自嘲的笑了笑:“死了四个,跑了五个,剩下那几个伤重的我连动都不敢动一下……这小东西大概是最精神的了……”
      小东西是说他吗?
      他明明这么狼狈哪里精神——
      心里的抱怨根本没来得及说完,原本托在他背后的手突然轻轻拍两下。
      “醒了就把眼睛睁开。”
      此时雨水将息,半遮半掩的日光从云层的缝隙间落在房檐的边角,变成了肉眼可见的几道光束,他在那人不容置疑的命令下努力的睁开了眼睛,正对上直照而来的一道光束。
      逆光之下,两双蓝色的眼睛对在了一起。
      年长的女性突然十分和煦的笑了起来,低下头来,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说:“你眼睛的颜色和我一样呢。”
      刻意表现的新奇又惊喜的语气,似乎是为了转移他的恐惧。
      她居然担心我被吓到唉……
      男孩怔愣着看着她,不知道如何做下一步反映:其实差点死掉的次数太多,他早就失去了恐惧的能力,比起害怕,他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惋惜自己运气不好……
      然而就像野狗习惯了被驱赶,却突然遇到了第一个肯挠它下巴的好心人,明明不知所措却不想躲开一样,第一次被这样对待的男孩茫然的睁着眼睛,没给她任何反应。
      他的反应明显是不对的,男孩自己也知道,但是他真的不懂,一见对面那双蓝眼睛有眯起来的机会,他下意识便觉得自己浪费了好机会,哪知道那女人不知道通过他的表情理解出了什么东西,在一闪而逝的杀气之后,神色反而显得越加无害了起来。
      她似乎觉得自己会吓到我唉……
      玉姬单手将他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十分怜惜的顺着他耳边的短发,用比刚才更加温和的声音问他:“我只之前没有见过你,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叫什么名字?”
      男孩安静的窝在她怀里,就着额头相抵的姿势,慢半拍的把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
      他眯起眼睛样子有点像是狐狸,眉眼弯弯的满是狡黠灵动,笑嘻嘻的说:“我没有姓氏,时三个月前被出行的商队从山里捡回来的。”
      “是吗……”
      具体情况她能猜出个大概:就算长得像妖怪,大部分父母也不会选择动手杀掉孩子的,一般是选择带到人烟稀少的地方遗弃,异发异瞳的孩子其实很少,被收养在这座院子里的大部分孩子,都是商队在出行时从沿途山里捡回来的。
      她和这些孩子相处的不多,具体模式其实有点像是成年野兽和看家的幼崽,她眼睛的异常颜色,让这些孩子将她当成了和他们一家的“长辈”,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都是陌生人,他们住在“长辈”划出来的领地里,吃着观念中“长辈”托人带给他们的食物,就会觉得十分的安心。
      在这些孩子眼里,只有白玉和他们是一样的。
      于是她十分自然的蹭了蹭男孩的额发,并没有继续询问什么,笑着告诉他说:“真巧啊,我现在也没有姓氏呢。”
      之前的小孩子里,男孩子是从一郎、二郎这样顺着叫的,女孩子的倒是都起了花朵的名字,比如梅啊兰啊什么的,简单又淳朴。
      白玉在心里算了算她入京之前小院子里的人数,试探着问:“你是叫十四郎吗?”
      “嗯~”
      小男孩眯着眼睛乖乖的摇头:“我给自己起了名字,叫银。”
      他把个单一的音节拖了老长,告诉她说:“银。”
      事实上,那是银唯一一次离那个女人那么近,近到轻轻说句话就能传进她的耳朵里,但直到后来阴阳两隔,他都还是没把在六岁这年就应该说的话说出口。
      那个时候,他满身擦伤的被她揽在怀里,只想告诉她一句话。
      ——你长得这么好看,不会吓到我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魑魅魍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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