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姽婳》予渔

4、第三章

　　林简第二日去黄家的时候，发现黄奕阳明显没有睡好，脸色更加憔悴了。

　　头发微乱、原本夹了一根烟递到了嘴边正欲狠狠地吸一口的黄奕阳看到林简的清亮的眼神，终究还是犹豫着将烟给摁灭了。随即打了个呵欠歉意地望了林简一眼，“抱歉，林简，今天麻烦你一个人调配一下营养液，我先去眯一会，花房的材料器具你随便用就是！”

　　林简忙不迭地答应了，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没有黄奕阳在一旁杵着，想来自己今天配置出营养液的几率更大一些。

　　黄奕阳摆了摆手就进了卧室。

　　林简再次进了花房。许是先前已经做了准备，没有黄奕阳在身边那种拘束感，林简配置起来明显顺手了很多，进度比之昨日快了很多。

　　那厢黄奕阳却远没有林简此时的轻松惬意。

　　他紧皱着眉头看着电脑画面里头的林简，花房里的女孩认真地配置着营养液，镜头里的脸颊美好如初，时而停下来拿着材料向前方示意，出声询问，然后继续进行下一步动作。

　　那副模样，仿佛她的前方站了一个人在指导一般。

　　问题是，林简前方空无一人！

　　越看，黄奕阳愈发觉得心中毛骨悚然。想起坊间流传的关于林简的某种传言，心中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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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简依据黄老的指示，加入了20mL蒸馏水，正要去取架子上烧杯，转身的刹那手中的试管却落了地，黄奕阳双手抱胸倚在门上，眼眸直直地望了过来，唇畔失了林简熟悉的笑意，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你醒了……”林简装作无事般，低头去拾试管的碎片。

　　一双笔直的长腿出现在林简的视线里，林简抬起头，看到的是黄奕阳复杂的眸光。

　　“林简，你刚刚在跟谁说话？”黄奕阳低头，紧盯着林简的眼眸，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他平静的声线背后此刻激动起伏的心绪。

　　林简站起身，垂眸避开黄奕阳的视线，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了一起，“我一向有这自言自语的毛病……”

　　“林简你知不知道，呵……”黄奕阳冷凝的声线忽然放缓，带上了一丝莫名的笑意，“从小便是这个样子，你每次说谎的时候，手都会不由自主握在一起！”

　　林简的脸瞬间白了下去，受惊般抬起了眸！

　　黄奕阳的视线里出现一张苍白瘦削的脸，这是重逢后第一次正面仔细地看到林简的模样，黄奕阳心内某一角被莫名地扯动，有些细微的疼，当年那个爱笑活泼的女孩曾几何时竟然变成了这般羸弱怯怯的模样！

　　黄奕阳的声线很好听，如同最上等的小提琴轻轻滑过，低沉而华美，此时他的声音带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夹杂着一丝撩人的性感，十分引人沉醉。

　　“林简，我在酒吧里听到过关于你的传言，他们说，你能看到鬼！”

　　好听的声线说出一个不那么好听的事实，如一匹华丽的锦缎突然从中间撕裂，突兀的怪异。

　　黄奕阳在酒吧驻唱，那里向来是鱼龙混杂之地，林简一个妙林年华颜值不低的女子离群索居开一间名气颇大的客栈，这些都成了酒吧客人们的谈资，其间最广为流传的有两种说法：一种是林简自从车祸后精神失常，开始神神叨叨；另一种说法便是——林简可以看到鬼。

　　林简叹了口气，睁开眼，望向半空中眼睁睁望着这一切眸光晦涩的黄老，“其实您不必如此！”

　　是啊，营养液的配方关系重大，黄老怎会如此简单地将一切交付出来不设提防？他一步步将林简诱入此间，故意指导错误增大配置营养液的难度，故意在黄奕阳发现的时候不出声提醒，只是为了让黄奕阳也握住林简的软肋，让林简不敢声张出去。

　　黄奕阳喉头一动，正要开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声音。

　　欲言又止地看了林简一眼，黄奕阳终究不忍太过逼迫，“林简，你先好好想想，我等会再来问你。”

　　“你不必害怕，有什么我都会帮你。”黄奕阳转身出了门，林简抬起头，最终只看到门边一个颀长的身影。

　　一切，终究是不同了的。

　　像是突然间泄去全身的力气，林简瘫坐在了地上，脸埋进掌心，只觉得这一切莫名的累，一桩桩事情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不断吞噬着她仅存的生命，仿若永远没有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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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干什么！”耳旁突然一阵大喝！林简抬起头，却是黄老愤怒的面孔。

　　林简猛地惊醒。背后渗出了一身汗，像是溺水的人从水里被救出，艰难地呼吸了几口，手指颤抖着从包里掏出一瓶药，没有就水，就这样倒两粒吞了下去，然后长出了一口气，脸色方渐渐平静了下来，只是仍然白的吓人。

　　“你这是怎么了？”黄老飘到林简面前，脸上是显见的严肃。

　　林简转身走到窗口，从这个角度看去，正好可以看到院子里黄奕阳面无表情地跟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交涉。

　　林简从未见过如此沉肃的黄奕阳。似乎在她的记忆里，黄奕阳总是一副阳光的模样，就连刚刚对她明明起了疑虑，却仍然保持着语调的和缓。

　　果然，流失的时光里，每个人都在改变着。

　　黄老凑到窗前看了一眼，随即嗤了一口，“林家只会使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难怪现今越来越没落了！”

　　“您放心，我对黄奕阳没有任何不良的企图！”林简低声说道，却是避开了黄老之前的提问。

　　黄老目光犹疑地看了林简一眼，叹了口气，似是嗫喃，“我也是使了手段算计了你，是老朽对不住你！”随即望向窗外，没有再追问。

　　窗外，黄奕阳面色冷凝，冷笑了一声，“纵然我培植不出鬼兰，也不会把它让给你们这群人，出再多的钱也没用！”

　　中年男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哼了一声“不识抬举！”，随即眸光阴狠地望了黄奕阳一眼，方转身离去。

　　林简有预感，这件事没有完。

　　果然，看着那人离开，黄奕阳好看的眉头也是皱了起来。自黄老死后，很多不怀好意的人垂涎黄老生前的研究妄图占为己有，已经有好几批人打着各种各样的幌子上门来威逼利诱。

　　园艺界有黄老一样闲云野鹤不投靠任何势力的，也有一些如刚刚的林家一样靠着大的财阀财力支撑用先进技术培育花卉的，如若林家得到了鬼兰，指不定不久之后就变成了别国的东西。黄奕阳不想黄老多年的心血被这帮人拿过去献媚辱国，但却防不胜防，几天前黄奕阳甚至发现花房有被人偷偷潜入的痕迹，如若不是他早有准备在花房布置了几十盆和鬼兰类似的野草让人无法分辨，指不定现在鬼兰已经被盗了出去。

　　黄奕阳先前以为林简是被这些人要挟着过来盗取鬼兰，心中暗设提防，直到与林简接触发现了另外一种可能……

　　回到房间的时候，黄奕阳看到的是闭上眼、眼睫微微颤抖、如倒豆子一般先声夺人的林简，“黄奕阳，你的名字取自族中排行，奕字辈，阳字是因为因生你的时候久雨初晴。你一岁半的时候会说话，说的第一个字是‘饿’；你二岁的时候才会走路；四岁时摔了一跤，至今脑袋上还有一道淡淡的月牙形的疤；你第一次考试得了30分，怕被揍躲到爷爷的书房不想让你爸妈找到；你曾经爬到妈妈的钢琴上撒尿，被爸爸狠狠抽了一顿……”

　　林简深吸了一口气，张开眼望向黄奕阳的眼睛，“如你所猜测，我能看到鬼！”

　　“刚刚说的这一切，都是黄老告诉我的，而黄老，此时就在这里！”

　　纵然心中早有猜测，然而猝不及防需要消化这么大的冲击，望向林简手指指着的方向，黄奕阳怔了良久，随即脸色极其怪异，似是欢喜，又像是压抑着什么，最终黄奕阳眸光里闪过一丝自嘲，声音嘶哑地开了口，“也是！老头的兰花还在这里，他怎么舍得就这么死去？”

　　林简启唇，有心想为黄老说些什么，却被黄老制止了。黄老的眸中泪光闪烁，只余一声叹息，“这臭小子……”

　　就让他这么认为吧！如果这样的想法能让黄奕阳更快地从悲痛中走出来，纵然被误解，黄老仍旧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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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防止鬼兰被别有用心的人盗走，黄奕阳将鬼兰偷偷地放到了林简家中。

　　三天后，营养液配置成功。

　　鬼兰开放的时候恰是深夜，迎月开放，为了不让那些人察觉到鬼兰已经培育成功，黄奕阳只能半夜偷偷地跑到林简家里。

　　于是便有了文中开头的一幕。

　　月光如水，顶楼上的鬼兰花苞徐徐绽放，一瓣瓣渐次展开，花瓣鲜红似血，月光下招展如妖，异香扑鼻。

　　这般情形，看在在场的三人眼中，有一种摄人心魂的明艳。

　　花瓣全部打开，林简看着那月光下如同泪珠圆润闪动的花蕊，忽然有些恍惚，心中突然间涌入一种无法压抑的悲伤，仿若植根于灵魂的深处般不可遏止。

　　黄奕阳看着鬼兰，双拳紧了有松，眸中悲喜难辨。

　　黄老看着鬼兰的丰姿，又看了眼月光下不知不觉早已长大和林简站在一起宛若一对璧人的青年，笑得欣慰而祥和。

　　黄老上前，一个拥抱的姿势，环绕这个世界上自己最后的亲人。

　　执念已散，魂归去兮！

　　月光下，黄老的魂体越来越淡。

　　似是感觉到了什么，黄奕阳突然转头望向黄老所在的方向，眼眶通红，半跪于地，哽咽的声线，“爷爷……”

　　“黄老已经走了……”林简闭上眼，一滴泪突然滑落。

　　猝不及防间，脑中忽然浮现一个女子的身影，明艳如火，眸光坚韧，眸中滴落血泪，落地成兰。

　　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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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简你知道吗？这个世界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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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月后，某地的世界级兰展，黄家展出一株早已宣布绝种的鬼兰，再次轰动了整个园艺界。

　　随之而来的，是黄家将鬼兰捐赠给了国家植物园并宣布退出园艺界的消息。

　　为了感念黄家对于园艺界的贡献，植物园将鬼兰命名为了“黄氏兰”。

　　再后来，一位暌违近半年的驻唱歌手又回了凰镇的酒吧，引起了常驻客人的又一轮狂欢。

　　这些，都是后来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