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空诀》赵芙

4、深夜来客

　　是夜，柳叶庄外，大圆桌子上第一次摆满了菜肴。
　　无涯师叔拍了拍肚皮，瘪嘴道：“能不能吃了呀，我肚子好饿呀！”
　　孟念之刚刚醒来，还没理清这些人事，就像个小哥哥一般轻轻拍了拍无涯的头，笑道：“小弟弟乖，很快就可以吃了，我姑姑手艺可好了。”
　　无涯师叔从椅子上跳起来，喊道：“小娃娃不懂礼貌！要叫我师爷爷都可以了！”
　　孟念之这样一个富家后代，哪里见过这样疯癫的人，一怔之下，倒自己不好意思起来。
　　柳叶见状，笑道：“这是无涯师叔，是个老小孩，你别把他的话放心上。”
　　孟念之方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干笑了几声，还是不自觉的往凳子的另一端慢慢挪过去。
　　曲敬亭放下一盘清蒸大闸蟹，飘飘端过来一盘醋溜鱼，笑道：“前辈别急，可以吃了。最后一道菜上来咯！”
　　“哇！好香的螃蟹！”无涯师叔边抓了只大螃蟹，边跑到老毒王的屋前，喊道：“哇呀呀！这么香的螃蟹呢！有人没口福，不敢出来吃！我们把它吃光光咯！”
　　喊了半天，屋子里终于传来声响：“你这龟孙子！再说我毒得你肠穿肚烂！”
　　无涯师叔一边拍手一边笑道：“哈哈，不说就不说，我这张嘴吃都来不及！”
　　飘飘拉过孟念之指着柳叶道：“这位柳叶姑姑，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念之，你要好好记在心上。”
　　念之听话地点了点头，起身朝着柳叶便跪下拜道：“多谢柳叶姑姑救命之恩，念之结草衔环，无以为报。”
　　柳叶忙把他扶起来，曲起食指刮了刮他的鼻子笑道：“结草衔环太重了。你想报答我，很简单。小鬼，我白天要睡觉，没办法去采药，现在你醒了，刚好！晚上我教你识药，白天你就去帮我采药吧。”
　　念之抬头道：“柳叶姑姑放心！我一定好好学。”
　　无涯师叔“砰砰砰”地拍拍桌子，嚷嚷道：“好了没好了没！快点吃饭！我饿死了！”
　　柳叶笑道：“可以啦可以啦，来，小鬼，这里的螃蟹可都是你曲大哥去江边现钓的，再新鲜不过了。还有这虾，这肉…”
　　柳叶忙着给孟念之夹菜，饭碗都满了，无涯瘪嘴道：“柳叶小娃娃，你偏心！”
　　念之见状，忙夹了碗里的鸡腿放到无涯碗里，说道：“来，这个给你。”
　　无涯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啃着鸡腿笑道：“很好很好，小娃娃孺子可教啊！”又一瞥柳叶道：“比柳叶好多了！”
　　柳叶也不跟他理会，就自顾自倒了杯酒喝。
　　无涯随即一闪身使了招“风飘移”来到孟念之身旁，道：“小子，张嘴。”
　　孟念之一愣道：“啊？”
　　只觉有个东西进了自己口中，他忙想吐出来，岂知无涯手扼住他的下巴将其头往上一抬，再一拍，念之就把那丸药咽了下去。
　　飘飘惊道：“无涯师叔！”
　　孟念之咽下丸药，咳了起来。
　　无涯师叔摆摆手，道：“不用太感谢我。我只是看这小孩顺眼而已。”
　　曲敬亭道：“飘飘，你放心吧。前辈既是位神医，又救了我们的命，断断不会加害念之的。”
　　柳叶笑道：“曲大侠变聪明了。孟小姐，该是关心则乱。不过……也怪我师叔平日里没个正形。”
　　无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道：“我的白玉丸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灵丹妙药！有毒解毒，没毒强身，延年益寿！炼制过程简直比太上老君的仙丹还复杂！”
　　飘飘忙笑道：“是是是，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和我这无知妇人计较啦。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们可怎么报答呀？”
　　无涯眼咕噜一转，学着柳叶的样子道：“这太重了。我也不要什么草，什么环，想报答我很简单，只要天天给我好菜好酒伺候着就行。”
　　大家哄堂大笑，飘飘笑道：“是，一定好酒好菜伺候着。”

　　一时间，杯盘狼藉，因着孟念之刚醒来不久，柳叶便让他早自去睡了。
　　众人都有了些醉意。
　　无涯师叔从来不正经，醉了反倒还正常些。他叹道：“当年老毒王带柳叶来找我医毒的时候，就这么一丁点大，比那小子还小，就是个嫩嫩的青葱小娃娃，这转眼都这样大了，长成大姑娘了。我也老咯，都开始冒白头发了。”
　　曲敬亭道：“无涯前辈，你还是鬓发如墨，风采不减的。”
　　飘飘笑道：“我们俩初见你，还以为你是哪儿来的顽童呢！”
　　无涯道：“哈哈！这倒是！不怪你们这两个小娃娃没眼力劲儿。怪我自己长得太俊俏咯。唉，我这一生啊，什么怪病都见过，就唯独柳叶这毒，我到现在都没法解干净，可怜的小柳叶，实在是惭愧哦！妄称神医咯……”
　　言罢，低了头，竟有些许落寞和无奈苦涩。
　　曲孟二人不知作何言语。
　　柳叶却道：“师叔啊，你每次喝完酒，都要感叹一番。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相信我，你就是神医，没有人可以说你不是。再说，我也已经习惯这种日夜颠倒的生活。要是你给我扳过来，说不定我反而不习惯了呢！”
　　无涯抬眼，柳叶举起酒杯，笑道：“来，师叔，为了我这'醉梦中'的毒，为了日夜颠倒，为了不死不救老无涯，为了你的白发，咱们一起喝一个！”
　　曲敬亭也举杯朗声道：“为了救我一命的大蜘蛛！”
　　无涯抬头白了他一眼道：“他叫万毒蛛，可不是普通的大蜘蛛！”
　　柳叶笑道：“不用管叫什么蛛。”
　　曲敬亭尴尬地笑了笑，道：“为了神勇的万毒蛛！”
　　飘飘也举杯笑道：“为了'有缘千里来相会'！”
　　无涯也乐得举杯笑道：“好！为了我的白头发，为了小鬼头，为了我自己。干杯！”

　　夜深，众人都醉的醉，睡的睡。柳叶庄一片寂静。
　　老毒王才偷偷从屋里出来，蹑手蹑脚来到厨房找东西吃。
　　“哼，想饿死我。”连翻了好几个盆都空空如也，老毒王恨恨道：“太可恶了！这群人是不是饿鬼投胎，这么能吃！”好不容易，翻到最后一个盆的时候，里面竟然放着满满一盆的猪蹄和肉，边上还放着一瓶酒。
　　“哈哈！给小老儿找着了！”老毒王正自抓肉吃，忽而见到一人影闪过。
　　“谁！难道有贼！”老毒王一甩手丢下肉，一跃出了厨房。见一蒙面人正往庄外跑，一个翻身抢到了那人身前。
　　“你是什么人！”
　　那人也不言语，一心只想着逃走。
　　“想跑！”老毒王上前想拽下那人的面纱，那人一后仰躲过，两人交起手来。
　　那人身型瘦小轻盈，但可见武功却不弱，老毒王双手钳住那人肩膀，使的正是伏魔爪。那人竟能鱼贯而出，从他的爪下逃离。
　　老毒王心下暗道，遇上高人了。蒙面人却也并无心伤他，招招防守为上，只退不进，只挡不发。
　　蒙面人紧跑几步，老毒王只好使出看家本领，将一袋毒粉撒向那人。
　　那蒙面人未及防备，只举手一挡，毒粉还是有些撒到了手腕上。
　　蒙面人不敢停留，也不恋战，以轻盈漂亮的轻功，从柳叶庄翻身出去。

　　“这混蛋！竟然跑到小老儿家里捣乱！”老毒王叉着腰跺脚骂道，“要不是小老儿肚子空空，一定叫你趴下！”
　　骂着骂着又笑了起来，“哈哈，你这臭混蛋中了我正宗毒王秘制酱料，可有你受的！”
　　“老毒物，你一个人在这里演戏啊？你该不会是饿得脑子都坏了吧。”柳叶不知何时站在了走廊上。
　　老毒王骂得起劲，回头一看，见是柳叶，“哎呀”一声跳了起来，一下又窜到厨房墙根底下躲着。
　　柳叶一看，叹了口气，转身进屋边大声说道：“进去睡觉咯。”
　　待得柳叶关上门，老毒王才又偷偷跑出来，拍着胸膛道：“哎呀我的妈，吓死小老儿了。”一转身，想到自己的肉还没吃，一拍脑袋：“我的肉啊！”一溜烟跑进厨房大口吃起来。

　　进了屋，柳叶关上门，转身，孟念之却还站在那里。
　　孟念之道：“柳叶姑姑，我刚才真的看见了一个蒙面人。”
　　柳叶摸摸他的头，道：“姑姑知道，只是我这柳叶庄向来少有人来。可能是你病刚好，看错了。”
　　孟念之手里紧攥着一个物件，此刻却在犹豫要不要交给柳叶。
　　柳叶见他面露难色，只道是吓着了，便拍拍他的背，笑道：“不怕不怕，快睡觉吧，都这么晚了。来。”柳叶帮孟念之盖好被子，孟念之却道：“姑姑，我睡不着。”
　　柳叶道：“睡不着？那……我给你唱支歌吧，是我很小的时候我娘唱给我听的。”
　　孟念之问道：“那你娘现在在哪儿？”
　　柳叶道：“我娘……她生我爹的气，结果离家出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孟念之道：“那你还记得你娘是什么样子吗？”
　　柳叶道：“原本记得很清楚，可现在，只剩下一点轮廓了。”柳叶原本就是个开朗的人，虽然一时感伤，但也很快恢复。
　　孟念之道：“可是，我连我娘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柳叶笑道：“我知道啊。”
　　孟念之睁大眼睛惊讶道：“你知道？”
　　柳叶笑道：“你娘啊，一定是个大美人。”
　　孟念之喜道：“你见过我娘？”
　　柳叶道：“我……没见过。不过，看你就知道了。你生的又俊俏，浓眉大眼的，你娘一定也是个美人胚子。”
　　孟念之有点失望道：“柳叶姑姑，你骗我呀。”
　　柳叶笑道：“我有没有骗你，你自己在梦里找你娘看看不就知道了？”
　　孟念之道：“真的？”
　　柳叶笑道：“真的。来，快睡吧。”
　　孟念之乖乖闭了眼。
　　柳叶轻轻拍着他，轻声哼唱道：“九十春光一掷梭，花前酌酒唱高歌。枝上花开能几日，世上人生能几何。好花难种不长开，少年易过不重来。人生不向花前醉，花笑人生也是呆。”

　　第二日一早，飘飘就带着孟念之到孟老庄主的坟前祭拜。
　　孟老庄主生前只有这一个孙子，因此对他十分在意，孟念之也天赋异禀，聪慧异常，平日里虽然老庄主文武都抓得紧，孟念之却都能很快领会，因此老庄主也格外疼惜他。
　　孟念之见平日里慈爱的爷爷如今孤零零躺在一堆乱石之中，想到过往种种，不禁悲从中来，痛哭道：“爷爷！”
　　飘飘见此，又勾下泪来，道：“念之，别哭了。你爹和爷爷在天之灵会保佑你一世安稳。”
　　孟念之咬牙道：“姑姑，你不要伤心，念之只恨不能快点长大成人，好替爹和爷爷报仇！”
　　飘飘垂泪道：“好孩子，你千万不可有这样的念头。你爹和爷爷都是侠义之士，况且，冤冤相报何时了，姑姑只愿你能平安一世，无争无尤。”
　　念之手紧握拳，哭道：“姑姑！”
　　飘飘皱眉，紧紧抓着念之胳膊，看着他的眼睛道：“答应姑姑，千万不可去寻仇。答应我！”孟念之只好哭着答应。
　　飘飘才安下心来，将念之揽入怀中，摸着念之的头笑道：“好孩子。”

　　二人坐在河滩上，眼前桂林的青山绿水，比之琅州所处江南水乡的秀美精致，更显大气磅礴，二人却心中悲哀根本无心赏玩。

　　此时，柳叶庄门外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
　　一青衫男子下马朗声道：“在下昆山派林成道，请问柳叶姑姑是否在此？”
　　曲敬亭一听，忙迎出门去，喜道：“二师哥！”
　　林成道亦喜道：“六师弟！你真的在这里！”两人快步上前，手握在一起。
　　曲敬亭道：“二师哥，你怎么也到了这里？”
　　林成道道：“六弟，到底发生了什么？师父见你这些天还没回来，就派我快马加鞭赶来查看。可我到了那孟家庄一看，竟是人去楼空，破败不堪，我都疑心自己走错了地方。”
　　曲敬亭想及孟家庄之事，不禁悲从中来，颤声道：“二师哥，我这一行，实在有负师父重托。”
　　曲敬亭便把这几天事情的始末告诉了林成道。
　　林成道听罢，怒道：“怎么有这样心狠的女子！”
　　二人正自谈话，却听得外面马蹄声阵阵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