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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少年与妖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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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 县后底44号
“姓名。”
“写意。”
“班级。”
“高二七班。”
“理由。”
“……啊?”
写意少年茫然道,双眼写满了不明所以的状况外,很是逼真,毫不作假。
年级主任略一皱眉,觉得现在的小孩特别没有灵性,这种情况下竟然还需要他来扩充句式?
一般这种事,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正常该上课的点——尤其隔了两栋教学楼还能听见某个班级传来朗朗的读书声——还在校园里闲逛,被他这个级别的校领导逮着,接受谈话怎么也该是情理之中啊!
“迟到的理由。”
主任气势很足地咳嗽一声,最后还是给名词加了个修饰前缀。
写意内心迟疑了下,相当镇定地哦了声,“昨天晚上起来,打开门碰巧撞见后桌在和妖怪打架……”
主任有些耐心告罄,额头青筋暴起,打断了写意的说辞,“你们这些小孩子平时脑子里都装的什么?啊!?你大半夜不睡觉起来干啥?什么后桌妖怪,现在找借口都不过脑子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起来上……”
“好好听话,不许插嘴!”
……上厕所。
写意默默闭口不言,在心底补全了没有来得及道出的话。
有苦难言地在距离班级二十米远的楼道拐角,站着挨训了整整一个早读课间时长。
随着主任上下嘴皮子来来回回地碰撞,困意重新席卷而来,在撑不住快原地睡着前,终于获得了‘刑满释放’。
“都听进去了没有?回头给我写个三千字检讨,跟你们班主任说一声,我明天这个点亲自来查收!好了,你可以回去教室了。”
哦。
恭送主任。
写意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一米米眼泪,大脑日常宕机中,等晃悠悠回到教室,看见后桌那一头显眼白毛,才隐隐回想起来刚刚自己经历了啥。
嗯……三千字检讨,颓靡成一滩泥似地滑到座位上,写意单手撑着脑袋,十分头疼地转起笔。
明明他说的就是实话啊。
可能是深受自个老爹的影响,多年的耳濡目染,写意在回忆时总惯性铺设好登场的人物和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并自带电影桥段的解说独白。
加之个人口癖似的‘事情是这样的——’为开场。
确确实实,如他先前向年级主任口述的,人免不了三急,夜半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游魂似的开了门,脑子还处在一种‘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的乱序待整理中,结果一阵剧烈又诡异的狂风席卷了他,顷刻间就吹跑了纠缠他的瞌睡虫。
他们这一届男生刚搬了各项设施有待提高的宿舍楼,寝室没有独立卫生间和水龙头,一层楼上只有最西边的洗漱隔间和公用厕所,半夜要是有生理需求,只能很苦逼地踢踏拖鞋跑出去。
写意住在楼层最东间401,和403之间隔着楼道,如果有谁在那发出点动静,回旋效应都能穿透薄薄一堵墙扰人清梦。
妖风卷起睡衣的一个边角,把写意从朦胧迷糊状态勾出来,一股森寒又不怀好意的气息刹那沾附上衣料,躯体可感的冷刺激着神经,写意瞬间就清醒了,应激竖起的汗毛还没摆出个浮夸新造型,他就被什么东西吧唧糊了脸。
“嗯?”
带点小疑惑的音轻飘飘地钻进耳朵,写意扒拉下那个糊脸的东西,正对上一双噙着玩味笑意的紫黑瞳,“你果然看得见呀。”
咔嚓。
爽脆的某物自原身剥离的动静,这么下定结论的主角咬了口苹果,挑剔地拿指甲戳了戳写意的脸,意外发现手感不错后,改戳为掐地捏了捏。
作为在场第三者却不配拥有姓名的糊脸怪发出尖利叫声,可惜音频似乎超出了正常人类所能接收的范围,写意看到的只是此刻正被他拿在手里的生物——吊着嗓子作出无声尖叫的动作,画面莫名有点喜感。
正啃着水果的银发少年不耐烦地啧舌,掐人脸颊的右手双指一并,短促的一声响指,兀自闹脾气的妖怪倏然蔫蔫垂首,写意手一松,它就以与登场时相近的姿势,吧唧着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夏水?”
夏水,他的后桌,在这个高中生不许染发烫头,违者处以通报批评并请家长的严格风纪管理时代,顶着一头张扬的银白半长发,安安然地度过了高中一年多的时期。
夏水注意到前桌的目光,仰起脸探出半截舌头,笑里藏刀似地招呼,“早呀,你迟到了哦?昨晚睡得不好吗?”
不,他感觉挺好的,各方面而言。
写意扳直了身体,随手从作业堆里抽出一张A4纸,准备就课间五分钟先给检讨起个头。
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的,他基本信手拈来,无非就是认错态度好点,讲到领导心坎里,并表示日后绝不会再犯加个担保,妥妥的。
那架势完全是做了不下数回这种事了。
傍晚放学时,一众毛猴子似的青少年不分通校住校,铃声一响,三两结伴麻溜滚了。
剩写意给誊抄检讨的纸翻过一页,草草在末尾签上自个大名,水笔一丢,书包课本啥的一概不整理,双脚往课桌两边一蹬,整个人躺尸在椅子上。
没休息一会,余光恰好抓住一缕银白发,写意当即觉得眼睛疼,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拿胳膊挡了,然而他不待见也只是他的想法,人后桌压根就不管这点,逮住机会就往他跟前凑。
“夏水……”
写意哀嚎一声,不躺尸了,目光撸直了开口,“你到底看上我哪里了,说给我听听,我改还不成嘛!”
涂着黑指甲油的少年嘴角牵着笑,双肘撑在课桌面上,前倾了半个身体,那发丝顺着他垂首的动作滑了下来,好巧不巧甩在写意额头上。
后者猛地一激灵,腰间施力让自己往下沉了沉,几乎和地面相持平成一条平行线,那之后,一股油然而生的冷意流窜周身,直让写意在初夏的季节腾起一片鸡皮疙瘩。
冻的。
“你不是要去打工?再不走就赶不及了呀。”夏水垂着眼,黑睫落下的阴影掩去了他眼底的深意,只维持着这个动作,顺口挑起这么个话题。
写意心底还没来得及‘咯噔’一下,身体已然记忆操作,三下五除二地收拾了东西,随手拨了身上罩着的校服,包往肩上一挎,后一秒手已经搭上了门框。
也甭管夏水是不是还跟着他,掐着放学铃那长达两分钟的音乐结束的点,写意飞快踏出校门,在公交站台小等片刻也不见要搭的那班车,索性朝外边走了一个路口,招呼过一辆黑车。
这年头滴滴打车几乎抢占了出租车的市场,而这伙时不时冒个头的小黑车,仗着价格便宜,硬生生在这个大家都偏爱网上约车的年代里杀出了一条血路。
黑车司机操着一口外来音,正和那头的老乡瞎唠嗑。现车门一开,他惯性从后视镜里打量上车的人。
估摸着还是个在读高中的崽子,即便没穿校服也感觉学生气十足。这会从包里捞出一顶鸭舌帽往脑袋上一扣,又变戏法似的卷出一件破洞夹克衫,没一会功夫就给自己整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形象。
“小伙子,打哪去哇。”
司机也算是早年就奔波在外讨生活的人,不至于太过瞠目结舌,只当现在的小孩子叛逆,放学了不好好回家写作业,还得换身装束上外头玩。
写意一边给打工处的负责人发消息,一边头也不抬地报了地名。
“县后底44号,好勒。”
导航定位目的地,司机熟稔地打转方向盘,期间几次免不了想扯起话题,不过那少年面无表情的,谈不上刻意冷淡,本来交流就得一来一往,结果他打开一个话匣,对方不是嗯就是哦的,明摆着拒绝沟通。
司机讨了个没趣,打开车载音乐,伴着导航提示专心开车了。
写意看眼手机,负责人还没回消息,不过想来他这样三天两头就迟到的,基本已经被放养了。
至于县后底44号,他不动声色地瞄了瞄导航,估计这位司机大哥来这里时间不会太久,换作当地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地点不寻常。
H市毗邻东湖,地处江南一带,当地民风淳朴,老一辈传下来的习俗里,对数字颇为忌讳。因为四谐音死,老人们认为很不吉利,久而久之,便约定俗成。
好比公交车的序列从没有四,H市的街道,也从没有带着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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