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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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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金秋天高气爽,准备了大半年的秋闱说长也不长,转瞬就过了。
施山茂打水路进城赴考,一路上顺行无阻。一进考场,任是施太傅权势通天也不能把他拖出来。
出了考场那些来绑人的一脸恭顺地伺候着,毕竟是自家少主,秋闱都过了谁敢动真格?
城门外有几树秋枣,三五孩童闹腾着打枣,吃得一个个肚皮圆滚。施大才子觉得有趣,便多看了两眼。
莘莘学子们纷纷打城门走进又打城门走出,或得意或失意,都无暇理会路旁风光。年复一年,枣树熟了无数回,孩童换了一批又一批,来来往往的脚步却从未停过。
施山茂的折扇摇着摇着便无聊了起来,他恍然间觉得带赵老板来打几个枣其实也不错。
秋闱放榜,施大才子不负众望一举夺魁,当中一省解元,名动江南。
报喜的人骑高头大马,紫金鞍配上艳红的官服,一派喜气洋洋。
施太傅的脸在贺喜声中愈加铁青,还是施夫人会打点,满面红光地给报喜人安排酒席接风洗尘,掏赏银的手没停下来过。
施家祖坟冒青烟了,才出了个天纵奇才的施山茂,年纪轻轻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大小应试回回放榜都是榜首,多少父母眼红都眼红不来的出息。
热热闹闹地送走了报喜官,施太傅便在家吹胡子瞪眼:“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孽畜呢?快抓回来打死!”
这么容易让人抓回家打死的就不是施大才子了,施夫人摇着团扇,慢悠悠地吃着茶点,一点也不急。
“若等这孽畜日后死在官场上,不如现在打死来得干净!”施太傅还没骂上一炷香,娘娘的口谕便到了,说是让施家好好打点行装,送幼弟上京赴春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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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山茂不知赵老板是否真把厨房烧了,于是赴约过来询问。
只是赵家的墙头高了些,今夜月色又清明了些,众目睽睽之下翻墙有些难为,翻得正气凛然心安理得更加难为。可施大才子不是一般人,他坐在墙上,面对下头提灯笼等候的家丁们,还能摇着扇子笑得十分温文尔雅,君子端方。
赵家家丁给他搬来了梯子,他十分坦然地从梯子上爬下来,还恭维道赵家的梯子绝非过墙梯,实乃青云之梯,真该在墙那头便讨要的,一说到这青啊————话说长青可在府上?
施大才子放着大门不走非翻墙让下人们一时没回过神来,这才蓦然记起自家公子的吩咐,赶紧老老实实地引路。
施山茂一面走一面跟他们寒暄,三言两语间把赵家的底摸了个透。赵家夫人信佛,小姐信道,母女俩各修各的,这两日为了供佛像还是诵道德经闹了一通,老爷正头痛。
施大才子略一思索,笑道:“在佛像前诵道德经,不就结了?”
花丛里装作众人看不见自己的赵老爷感动得几乎哭出来。
还有就是近日公子回家,公子一年没几日在家,也不管家事,只是一回家便带一群小厮天天吊嗓,姨太太们被吵得不得安宁。
施大才子收了折扇,幽幽道:“我家姨娘早到外面的庄子上过活了。”
赵老爷就差没冲过来握住他的手夸贤侄果然高瞻远瞩了。
家丁们不知绕多了几条路,磨蹭了大半夜总算把人带到了后院。一路上施山茂把赵家亭台楼阁夸得天花乱坠的,暗中尾随的老爷听得热泪盈眶。
赵家下人更是看得分明,施才子是好人,一省解元,名声赫赫的大才子,路上还不忘关怀他们家中老母幼子,难怪公子在家没少说他。
貌似公子还叮嘱过少跟他客套,这位爷几句话下来,能把你藏床板里私房钱摸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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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山茂提着灯笼走在青石板道上。
小道尽头一左一右两洞月门,竟是对门的院落。
左手边亭台精致,小桥流水,假山错落,花草繁盛,提匾国色天香;右手边庭院寂寞,满目萧条,落红一地,怪石嶙峋,匾额别有洞天。
难怪家丁们不跟进来了,原来赵家小姐也住在后院。
赵完松有位双生的妹妹,在深闺中娇生惯养的,受尽万千宠爱,家里连门都舍不得让她出。赵完松出生时辰不好,自幼在梨园里养大,在外头随处走没人管,家里的房间庭院多半是空置的。
施大才子晃开折扇,转身进了右手边那洞月门。
院子里如想象般冷清,不仅没见伺候的下人,屋内连灯都不点。秋意萧瑟虽别有一番意趣,却也清寡得很。
庭院正中有块巨石,月下隐约可见上面盘腿坐了一人,走近看果然是素衣的赵美人。
“长青,这么晚了还赏月么?”
上头的美人蓦然睁开了双眼,打量了他一番,皱眉道:“子时快到了,正是一阳生,最适合打坐。”
这嗓音娇柔清亮,怎么听都不是赵三公子,况且美人手中还挽着白玉拂尘。
施山茂的笑容僵了一僵,立即作揖告罪:“打扰小姐清修,实在抱歉。”
赵小姐跟赵三公子几乎长了同一张脸,容貌实在相似得紧,只是赵三公子长眉入鬓,凤眼上挑顾盼生辉神采飞扬。
而赵小姐杏眼柳眉,平添了几分女子的温婉娇俏:“原来是施公子,庭院荒芜,怠慢了。”
施山茂又把扇子摇开了,笑道:“枯叶寒枝何须扫,云高天阔知秋凉。万物生长皆有时令,所谓天法自然,小姐果然悟道。”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赵小姐颔首,看向他的目光如遇知音,赞许道:“原来公子也是悟道的。”
一段道经让施山茂听得头皮发麻,心虚地讪笑:“不敢不敢,在下今夜误入贵地,不敢妄论道。”
赵小姐看似更加满意,掩唇笑了笑,纤手往对门一指:“我哥在那边,喏,哪边脂粉气最重,就往哪边去,准没错。”
施大才子连忙拱手作别,足不点地往对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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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三公子果然面色不善地倚在了月门前,见他由“别有洞天”下出来,挑起长眉讥笑道:“怎么,认错路也认错人了?”
“认错谁,我也不能认错长青。”
赵完松轻哼一声,气焰嚣张道:“那倒是,整个江南找不到比我更好看的人了。”
“正是正是,即使出了江南,也找不到比长青更好看的。”
“那你看我妹子如何?”
“长得挺像的,只是清寡了些。”施山茂合扇抵起赵美人尖俏的下巴,低低笑道:“此处风光独好。”
“她是不是还笑我脂粉气?”赵美人心满意足地抓过自家才子的手,声音猛然拔高了:“你满身香火硫磺味的,不知道的真以为你炼丹去了,在里面打个坐还能上天了?”
施山茂正待说些什么,赵小姐的声音忽然由高处传来,嗓门也不比兄长低,反唇相讥道:“道法自然,整日跟胭脂水粉打交道的人怎懂其中奥妙?”
赵三公子口头上肯退让才怪了:“道法自然?胭脂水粉从花草香木中来,硫磺火药可不是天工而成的。”
“却嫌脂粉污颜色。”赵小姐话锋一转,声东击西道:“施公子若是觉得某地方俗气,随时可过来谈经论道。”
“过去熏硫磺火药也不见得能悟道,只是熏着罢了。”
施大才子一脸愕然,兄妹俩这便吵开了,拦都拦不住。
“软红千丈,堪不破红尘的俗人也配谈道?”
“大言不惭,炼了多年丹也就药死几只耗子。”
“你不过是俗人一个!”
“也没见你得道成仙!”
……
施山茂有点头痛,难怪赵完松说话尖酸刻薄,不说在梨园跟三教九流的人斗嘴,回到家中对门的妹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赵三公子冷哼一声,骂几句算什么,现在装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早些年她还动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