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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周赵+周陆]冰轮沧波

      时值建安五年,孙策薨,讣闻传至周瑜巴丘营里时,他失色,手中的笔“啪”地坠到地上,然后,唯余静默。孙伯符,与他总角时便结为挚友、拥有同样理想、共誓征服天下的生死至交竟去得如此仓促。随讣闻而至的是继任吴侯的孙权的诏书,闻诏,周瑜安顿营中事宜,即带上护卫兵策马飞奔赴吴。
      孙策已经下葬了,在周瑜面前的,惟有冰凉的石碑,隽着孙策的姓、名、字,追述他的功绩。功绩的内容,周瑜再熟悉不过——当初是他与孙策共拓这吴地的疆土,大小战役,两人共同经历过。金戈铁马和烽火喧嚣宛若尚在眼前,然而毕竟已成逼取即逝的幻影……
      议事的厅堂里,孙权缟素,他请周瑜就席,隔几面对而谈,仿佛他自己依旧是伯符的弟弟仲谋,而非继承吴侯之爵的讨逆将军。
      “公瑾,先兄的遗言,道外事不决即问你。如今疆土方定,内要安定民心、屯田储粮,外要御敌,曹操方于官渡胜袁绍,北方已成曹家天下,孤能不忧其南来?故而请你留在吴郡,为孤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属下明白。但有一言不知该道否。”
      “但说无妨。”
      “将军今继吴侯之位,以统大事,远非夕日仲谋。将军待瑜理应遵君臣之分、循上下之别。”
      “国太视你如子,先兄与你结义,权又幼你七年,不在公堂,孤便应以兄礼相待。公瑾勿却。”他的语气有不容反驳的坚定。
      “留驻吴郡,我认为除了操练部伍、谋划社稷,我也应为您招揽英才。为政即是以人为根本,俊杰是家国之良宝,江东大姓,诚然是您巩固势力的基础。”
      “的确如此”,孙权点头,“则你认为应从何处开始招揽?”
      “瑜来路上已有所听闻。江东陆姓,世代为官,而其门户在吴,未免不有青年英俊。”
      “善,请公瑾自为决策。”

      稍事几日修养安整,周瑜前去陆府。那里虽与政厅同在吴县,驾马却仍需半日。
      下马,叩门,向应门的侍童一道来意,周瑜便被恭迎入府,列上宾之席。
      主人从内院踏入门厅时,周瑜起身行礼,却惊异来着形貌尚不及弱冠之年。主人不等周瑜行礼,就先向周瑜躬身。入席后,他道:“在下陆逊,字伯言,不知周大人到,有失远迎。”
      “岂敢岂敢。周某见阁下年轻而有英霸之气,统领一门,深感佩服。”
      主人轻笑,“周大人,见笑了,逊并非一门之主。逊本少孤,自幼跟随叔祖父居庐江,自叔祖父数年前仙逝后,又因我堂叔父陆積幼我数岁,我便还吴,为陆家纲纪门户,如今我只不过暂统家事。”
      “我了解了,由此见之,若我欲为我主登庸俊杰,当请示陆積大人了。”
      “不劳周大人大驾,逊致笺知会他即可。逊即日就可随您共事。”陆逊已知周瑜来意,直截了当地回答。
      周瑜叹陆逊的直爽果敢,“果真江山代有才人出,阁下此举实在不凡,我自叹弗如。敢请教贵庚几何?”
      “二九一十八。”
      周瑜微笑,“芳林新叶催陈叶哪,阁下尚幼我主一年,比起在下更是年幼,却已广有声名。”
      “实则,我甚畏于面见吴侯。我阅历尚浅,所读经典亦不多,以此身事主恐有愧周大人,敢问能否蒙周大人指点一些时日?”
      周瑜只是感到自己与这位陆门的事实主人意气相投,便不假思索地同意了。当日,陆逊即随周瑜至府中。因恐战事波及,周瑜已将家眷留在舒城、亦是他的故乡所在。
      周瑜领陆逊到这所临时打理干净作为周府的屋子的一间厢房,“分明是名门之秀,却要住到这般地方。”
      “此地有何不如人意?连周郎那样开吴疆的功臣都居住在此,我不胜荣幸。”陆逊一反在陆府中家长的神态,慧黠地笑着。
      周瑜听到陆逊以军中兵士对自己的称呼相称,也不觉笑了,可见陆逊早就知道自己。“呃……阁下快人快意,简直如同久在樊笼却一朝返自然。”
      “真道中我心意也,治理家事岂有逍遥尘外好?另外,请勿再以‘阁下’相称,唤我‘伯言’岂不更自然?”
      “好吧,伯言。那现在就请你早点休息。既然你不想一时之内就入幕仕官,你想暂留在这儿也没有问题。明日起我仍旧要去官府议事、校场练兵,你闲暇时出去走走或到书房看书都无妨。”言毕周瑜向门外走。
      “请留步。你不是答应指点我一些时日吗?君子之言,岂有反悔之理。”
      周瑜无奈于自己轻率的允诺,只得点头道,“我在这宅子里的时候,你随时能到书房找我。”
      陆逊闻言满意地笑了,他向周瑜作揖道晚安。
      翌日破晓,周瑜即上马车入侯府与众人共商政事。孙策新逝,事务仿佛在一日间会从各方面涌入府中。幸而有人称“二张”的能臣张昭、张紘与周瑜共同商讨解决,然而仍是忙碌有加。有时时候晚了,周瑜就在侯府的客宅里暂住,时间便在忙碌中流逝。
      对于孙策的过世给周瑜带去的哀伤,他早已、也只能收于心底。一日他晨起洗漱后,握起常用的牙簪,方想起这是当初为庆婚典与孙策互赠贺礼时收到的,一用也有一年多了;才一年,孙策的桥夫人却已成嫠妇。周瑜继而想到自己的夫人,她贤淑、貌美,对自己也百般顺从,她如今深居舒城的周家祖宅服侍公婆,终年难得一见夫君,岂非同样寂寞?况且,周瑜叹了一口气,即使她与周瑜在一起也未必由衷快乐,他周瑜的心里有的是另外一个人。

      百般忙碌后终得清闲一些,周瑜在阔别的自宅书房里翻阅典籍。忽而书房的门被推开。把目光从书页上移开,他瞥见案上多了一盅茶水。
      “伯言,端茶送水的事,让佣人做就可以了,你这是何必呢?”
      “我在这儿其实什么忙也帮不上,也许只能做做这些事了。”
      周瑜摇首,“加紧准备,然后我荐你见吴侯。”
      “既然如此,逊有事要请教。我想知道你对战场用兵有何见解。”
      “上兵伐谋,在政略上取得优势,不战而可胜,伯言执著于疆场吗?”鉴于陆逊有心继续听,周瑜一笑,解释道:“敌人打算固守,就攻其不备;敌人要兴兵摆阵,就出其不意地发兵;我军与敌军对阵,要严防营寨遭袭;敌人按兵不动时,就攻其两翼;判断出敌人要集中兵力时,首先要攻击它的主力。”
      陆逊先是震惊了一瞬,思考了一会,才道:“多谢指点。还有,周郎,茶水快凉了。”陆逊孩子般地笑出了声。
      周瑜呷一口茶水,“好茶啊,无味却实有大味,古人云‘大味必淡’,至理也。另外,你就不愿改一改对我的称呼?”
      “‘公瑾’,这样可以吗?”
      周瑜别无选择地点头。
      是夜,周瑜踱出房间散步时,见陆逊坐在回廊上,出神地望向天际,周瑜便抬头,一轮皎洁的明月正当空。
      陆逊见周瑜踱来,便吟:“谁驾冰轮至海底,素骨凝脂,光净沧波起。”
      周瑜莞尔,“江南多才人,伯言即是。为何有雅兴,赏月而吟?”
      陆逊不答,仿佛沉思。
      周瑜一转话题,“时人的名与字多有关联,我原以为你会字‘谦’之类,为何字‘言’?”
      “我本名议,叔祖父将之改为逊,似恐我原名于门户有甚不利。”
      “他竟也对此有讲究?原以为着只是市井之见。”
      陆逊苦笑,“大户人家,在这些地方的忌讳比市井小家更多。当初我考妣双亡,幸蒙叔祖父收养,然而尽遭别的亲戚白眼,他们说我命硬克双亲,后来又恐有朝一日叔祖父将家门托付于我,便多有相谄。”
      周瑜会意,便不多言此事。
      “我不在的时日,你如何消遣?”
      “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时常在室内消磨,最多也不过骑马去城外驰骋。”
      “你是否乐于习武?”
      “略知舞剑罢了。”
      周瑜若有所思,继而微扬唇角,“过去我常与伯符比剑,不分伯仲,比刀亦然。可是与子龙的长枪相对时,我便远不如他。”
      “子龙?”陆逊疑惑于这未闻于耳的字。
      “一个远方的朋友,姓赵。”周瑜向卧房踱去,留下陆逊望着他的背影。

      为政以人才为本。故而使孙权喜悦的是,有个名为鲁肃的人持周瑜的推荐书求见,孙权立刻接见他。孙权见鲁肃身穿一袭暗青色绫锦儒衣,即知他家富于财禄,又见他在宾客中谈吐甚为不凡,外加他乃周瑜所荐,孙权便在宾客辞出后,引鲁肃回到议事厅。
      孙权与鲁肃密议:“如今汉室倾危,四方纷乱如云,孤继承父兄基业,想树立齐桓、晋文一般的功业,你打算怎样辅佐我?”
      鲁肃答:“昔日高祖欲尊事义帝,做成齐桓、晋文一般的王佐功业而不能成,是因为项羽作乱。现在的曹操,就犹如过去的项羽。我鲁肃料汉室难以复兴,曹操一时间除不去。将军只有立足江东,纵观天下时机。北方正处纷乱之中,您可以先在江表剿除黄祖,进而讨伐刘表,占据长江流域的广大地区,然后建号称帝,建立高祖一般的大业,而非执着于王佐之功。”
      孙权大惊,但依然作镇定的表情道:“我原只想在江南一方尽一己所能,希冀能够辅佐汉室,你说的伟业不是孤可以达成的。”孙权话虽如此,心中却不免有所动摇,鲁肃辞去后,他就召见了周瑜,在内室将鲁肃的一番话转述给他。
      周瑜也深有出乎意外之感,继而被思考取代。他说:“如今群雄角力,割据四方,何人不想称帝?兴平二年袁术称帝,不过他终究不是统御一国的王才,在区区地方建号,最终身死国破。曹操身为司空,名为辅臣,实则时刻觊觎着帝位。将军您则不同,目下当以江东六郡为本,扩展势力,然后雄据江南。鲁肃所言,按汉律有杀身之祸,他敢于如此说,的确是豪杰!况且我与他结为好友已有多年,他这么说,绝非文士狂言,必定有所打算,日后亦将为将军竭忠尽智,献计献策。”
      孙权对周瑜的话颇有感触,虽然日后张昭非议鲁肃谦逊不足,年少粗疏,但依旧重用鲁肃。
      周瑜拜退时,孙权因他荐鲁肃而向他称谢,又问起周瑜去陆家登庸贤才的事。
      “陆逊是难得的人才,天资聪颖,文武都有很大潜力。”周瑜称贤。
      “为何不带他来见?”
      “他嫌自己太年轻,请求向我讨教一些时日再为将军效力。”
      孙权爽朗而笑,“公瑾兄当初为我家效力,也年不过十七,现在的青年人反倒如此矜持。但他有幸得你为师,也是机缘巧合,就诚请你多指点他一段时日。”
      “瑜自当尽力。”遂告辞离去。

      平日里连门客都不见的周瑜在吴县的府里却来了客人。陆逊惊讶地看周瑜过分认真地整装出宅迎接,还亲自为客人牵马入厩,然后周瑜将陆逊唤至客人面前。
      使陆逊更为诧异的是来者非凡的气宇与容貌。他身着品月色劲装,显得修长挺拔,手握的锃亮的长枪使他在阳光照耀下令人眩目。从周瑜介绍中,陆逊得知他即为赵云赵子龙。
      虽然赵云外表上有些不凡得令人不敢接近,但其实他是个随和有加的人——只通过半天的接触,陆逊就得出这样的结论。在当天夜里行酒小叙的餐桌上,赵云随心地与陆逊交谈着,从品酒到习武到兵法,像相识已久的朋友,周瑜则在一旁浅笑,不时地品一杯酒,有时也加入讨论。屋外夏虫鸣唱,此起彼伏,像在与屋里的人同乐。
      又出乎陆逊意料地,周瑜并没有为赵云安排客房,而是自然地与赵云在□□散步后,一同进了主屋。陆逊对着铜镜里正在解散发髻的自己笑笑,想,这是在自己结识周郎前就已经存在着的周瑜的生活模式吧——从席间的谈话,他已了解周瑜与赵云结识了多年。

      陆逊睁开睡眼,望向窗外,天空清朗,实在是一个适合登高望远的好日子。他是被琴声唤醒的,耳边仍回荡一连串泛音,向空谷幽然的回声。现下正传来手指翻抚琴弦的灵动,“如闻仙乐”,陆逊在心中唯一想到的感受就是如此。他多次听见周瑜弹琴,但以往的琴声未尝如同此刻的寓欢娱于指端。
      走出屋门,呼吸院子里新鲜的空气,然后他向琴声的发源地——院落中央池心上的亭榭而去。未及至亭榭,他便望见赵云在亭边舞枪,流畅的动作如行云流水,陆逊甚至觉得这不是武艺,而是摄人心魄的舞蹈,他不禁驻足不前。
      忽而周瑜一换曲调,赵云亦一改枪法,但两人的配合仍默契有加,陆逊叹服。周瑜的手指停止拨弦时,赵云的枪花霎时不见,然后他回身,似乎是在对着周瑜微笑。看到周瑜起身走出亭榭,陆逊便上前与二人道早安。
      “伯言,今日我要与子龙出城走走,你一起去吗?”
      “不了,我还是在府里好了。”
      赵云可亲地朝陆逊一笑,陆逊便报以一笑,表情有些顽皮,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很是喜欢这位初识却极富亲和力的兄长般的人物。
      两人离开后,陆逊坐到亭子里,一手托腮,一手随意地挑动琴弦,琴发出一声声悠扬的音律,仿佛可以看到那声音渐渐飘远。陆逊便随着这飘远的琴声的指引,望向水池,这水池不仅是庭园中画龙点睛的一景,更是一处天然的地下水泉眼,他想这宅子也许是在这池水的基础上盖起来的吧。不知这里曾经住着怎样的人物呢?他摇摇头,打消这无聊的疑问,转而想想自己的事。丈夫当有所建树,可目下他只想在周瑜身边,学不学得到什么并没有所谓。也许从早年初闻周瑜的大名起,到现今,对他已不止有崇敬的情感。他继而想到桥夫人,想到赵云,便明白自己是徒劳。轻叹,徒劳便徒劳罢,能见见他也是好事,何必在意自己的心思不为所知。
      由于刘备的书信,赵云没几日就回去了。周瑜无奈地在亭中独自弹奏着,有些寞落。即便是大人物,也难免有无助的时候,陆逊能做的,不过是以不俗的手艺泡些清茶,找一些问题请教周瑜,暂缓他的不悦,相信不久周瑜也就没什么了。
      议事会即将在侯府召开,周瑜恢复常态,投身于运筹。

      “伯言,你对相机而动的理解如何?”书房里,周瑜考客座上的陆逊。
      “以愚克智,是违背常例的;以智克愚,是顺应情理的;以智克智,关键在于把握时机。”
      “不错,继续说。”
      “一是时机,二是势机,三是情机。在事件变化中时机成熟便要利用;形势的变化萌动战机就要控制形势,因势利导;人们的情绪出现好的契机就果断而行。善于做将领的人,必定能充分利用战机而取得胜利。”
      周瑜呷一口茶,然后点头,“这些日子以来,你不但在学问上有进步,茶艺也突飞猛进了哪。”
      陆逊顽皮地笑,“那将军你为什么不让我就这样一直泡茶?”
      “呵~傻小子,你年近弱冠之年,当思立功名了。择日去见吴侯吧。”

      孙权因周瑜的推荐,让陆逊担任曹令史一职,派给他的首件任务是到海昌屯田,并领县事。海昌连年亢旱,陆逊初至就立即开谷仓赈济贫民,劝督农桑,百姓蒙赖。
      次年例会,陆逊还吴,却得知周瑜正在外地操练水军,
      孙权向陆逊问起有何政见时,陆逊道会稽山贼大帅潘临作乱,多年未擒,请求孙权让他在吴、会稽、丹杨招募民兵,亲往讨贼,孙权采纳。
      数月后,陆逊果然深入险地治讨,所向皆服。鄱阳贼帅尤突作乱,陆逊又讨伐成功。回师吴地,受封定威校尉。
      陆逊向孙权建议:“当今英雄相持不下,克敌制胜,惟有人多势重方可成事。然而江东山寇旧恶,凭借丘陵的深险来藏身作乱。江南内部未平,则难以图远,可先平山寇,平之则取其精锐用以壮大部队。”
      于是孙权又封陆逊为帐下右部督,讨山越。
      陆逊按当初周瑜所指教的,在山间广泛布置牙旗,分置鼓角,在夜里潜入山谷间,鼓声齐响便进军,贼军听到鼓声回荡在山间各处,以为大军围山,应时溃散。陆逊便下令让归附者中强者为兵,羸者补户,为孙家得到数万精兵,使山越宿恶被荡除,然后他入吴复命。
      孙权因陆逊的才干而大悦,问道:“伯言此次功不可没,你可想要什么赏赐?”
      “逊得胜,那是因部下得力。军中兵士皆训练有素,故我恳求将军犒赏全军。”
      孙权大笑,“伯言,不想为自己要求些许?”
      “无他,但求一见周瑜将军。”
      “你是明知我视公瑾如兄长,不会不答应你。好!近来若无兵事,你可去鄱阳找他。”
      “多谢将军。”
      “还有,我知道你只幼我一岁,至今未曾媒娶,我已决定将宗室之女许配予你。”
      “这……属下惶恐,逊何德何能,蒙将军赐婚,受之不起。”
      孙权脸色变得严肃,“孤意已决,你有何不满?”
      “属下不敢。”
      “那有何苦衷?”
      “我只是希望……能在周将军身边留久一些。”
      “即便孤不反对,这也是难以办到的事啊。”
      “我明白,但愿能留一日是一日。”
      孙权颔首,“然而将宗室之女许配给你的事,孤不能收回成命,姑且延期。”
      陆逊长跪拜谢,孙权心中恻然,亲自扶他起身。

      当陆逊跨进周瑜在鄱阳湖畔的主将营之际,周瑜离座相迎,两人相视微笑。
      “前两天吴侯的信使已来过了,禀报了你要来的消息。这些日子你都还好吗?”
      陆逊用力地点头,像个孩子。
      “你多次击败贼寇,很是了得。”
      “兵书言‘兵从生击死,避实击虚;山陵之战,不仰其高’。”
      “于是你伏兵山道,诱其前部,击其后方。”周瑜抬起唇角,眼中满是笑意地望着陆逊。”
      “没想到公瑾你依旧记得以前我们在书房所讨论的那些话。”
      周瑜不接,而是从几案上拿起一纸书信道,“真的很巧,子龙要从新野来,不出三日就会抵达。”
      陆逊希望见到自己所亲善的赵云,但想到周瑜,又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便只不着边际地道“这里明明是练兵之地,却有水声如佩环,而且风紧云轻,真是景色无边。天也将秋了吧。”
      “是啊……”周瑜漫步到营门,撩开营帐,望着远处,陆逊也走到帐边。远方水面在夕阳下镀满金红,秋风一吹,就打散了一片片金色,再远些,艨艟与斗舰结营在湖面,随波上下起伏。几阵风吹入营来,陆逊看见周瑜随风扬逸的发丝,夹杂了一丝灰白。
      几日后,他们与远道而来的赵云喜相逢。然而又没出几日,曹操南图刘表的意向传来。赵云觉得他该立刻回去报与刘备,周瑜却因赵云的急切而顿生不满。陆逊一筹莫展,他仅能立在主将营外吹着晚夏的风,营内则是辩驳中的周赵两人。
      终于,赵云夺门而出,解开缰绳,策马而去,周瑜迟迟不追,赌气般地独自立上远眺的塔楼,夜深才入营。陆逊不放心,不久也入营,唯见周瑜猛灌大坛的陈年花雕。
      “月色照高楼,何人楼上愁。”
      周瑜并不抬头,“离别苦,何人解黯然。伯言,你陪我喝。”
      陆逊便坐下,斟一碗饮。周瑜仍是自顾自地灌酒,接着将空了的酒坛随手放下,新启泥封。
      “公瑾,赵将军他终究不是吴侯的部下,他事其主,便要尽忠,你不是已经理解他那么多年了么?”
      “我只是请他多留一日,休整后再走,我有什么不对?!”并不想听陆逊怎么回答,他仍旧豪饮,一坛又尽。
      “伯言,再拿酒来”,虽如此说着,已醉的周瑜似乎有些无力支撑自己,“伯言……不,子龙,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周瑜手支案板起身,拽起陆逊紧紧抱在怀里,“子龙……”他喊着赵云的字,将头埋进陆逊的颈窝。
      周瑜的怀抱,的确是陆逊所期待的,然而此刻,他却是赵云的替代,他想推开周瑜,却最终没有这么做,他艰难地把周瑜扶到榻上。周瑜的双臂一使力,陆逊也被拉到榻上,继而被压在周瑜身下。
      陆逊无心反抗,他任由周瑜掠夺自己的吻,周瑜充斥酒味的唇舌令他迷醉。他只是单纯地希望和周瑜在一起,哪怕是眼下的情形,他也不介意。
      陆逊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他在昏暗中看见周瑜披着衷衣屈腿坐在榻上,因周瑜背朝着他,他看不见周瑜的神情。陆逊试着挪动自己,却传来一阵不适。周瑜感到他的移动,遂回过身凝视他,眼底只有歉意。
      “公瑾,不用抱歉,我真的,不介意”,开口,陆逊干涩的嗓子发出微低的声音。
      “不只对你,对他我也很歉疚。”
      陆逊笑得有些苦,此时此刻的歉意,竟不是给他一人的。他道,“昨夜你是将我当作他,所以你并不算背叛他”,他叹气,继续说:“这只不过是一场梦,天亮了,就什么也没发生过,不是吗?“
      周瑜不置可否,着衣,去下兵器架上的令刀,出了营帐。
      陆逊忍痛起床,并忍受内心更深的伤痛。如果一切都是梦,梦里他不曾喜欢过周公瑾……

      初春到来得飞快,春寒料峭,周瑜在长时间的操练水军后,往往铠甲会结上冰霜,振甲,辄落,掷地有声。回到营里,每每会见陆逊在代他拆读公文、然后列出大意纲要,他每回都劝陆逊先休息片刻,陆逊却会用笑容婉谢。自从去年不堪回首的一夜,尽管陆逊已多次请他宽心,说不介意,但周瑜从没有放下愧疚之心。
      孙权的加急诏令不日传到,其意为任周瑜为前部大督讨伐江夏黄祖,他谴周瑜屯兵柴桑,等待孙权部队一到即共同出师。
      这是孙权第三次讨黄祖,动用的兵力远大于前两次,看来对于黄祖他是誓要破其城枭其首以复杀父之仇。周瑜即日调兵,从水路向柴桑进发,粮草与其他补给随后。
      在柴桑,周瑜暂住的宅子原是一位富商的家,破败了多年,虽已打扫干净布置妥当,仍弥漫着没落凋零的气氛。
      夜里,陆逊像在吴时一般,坐在回廊上,背靠廊柱,仰望长空。周瑜信步于闲庭,然后在他身边坐下。
      “你说月亮上有什么呢?”陆逊认真地问。
      周瑜不禁觉得好笑,“你说呢?”
      “名将死后会到月亮上去吗?”
      “呵呵,那岂不是要在天上开誓师大会?我觉得,人死犹如灯灭、犹如星陨,不复存在。若真如你所说,那我倒要努力成为一代名将,好在身后见到伯符。唉,一晃居然八年了,当初约定共取天下,如今吴疆却没有一点拓展,诚然令我忧心。”周瑜亦抬头远望幽蓝的天空,群星闪烁。
      “这宅子真有些荒。”
      “若要常住,那种些树好了,你喜欢种什么?”
      “种梧桐,于是我出入都能见到梧子。”陆逊微笑。
      周瑜听懂“梧子”指“吾子(意为‘您’)”,便笑道:“真是孩子气,爱是双向的,对方无心的话,即使你每天见到他又有什么裨益呢?你和郡主的亲事,已经拖了四年,吴侯会责难你的,你到何时才能想通?”
      “不,请无论如何不要赶我走。”
      周瑜不禁怜爱地注视他,“你早已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将才,仕途光明,你会有属于你的荣华。即使现在仲谋大人纵容你,你甘心埋没自己的才能?”
      “你见到空中的月吗?月亮只有一轮,而且凡人根本接近不了它,它的光华,却可以照亮每一个角落。如果像现在这样,我得以不时地与你交谈几句,便足矣。”
      又坐了一会儿,周瑜道:“伯言,我先回去休息了。”
      陆逊亦站起,“那我也该回屋了。”
      走了两步,周瑜笑问:“要不要在进屋前抱我一下,小孩?”
      “不了,我不想因此离不开你的胸膛。”

      仲春,征黄祖于夏口。黄祖已年老昏迈,加之甘宁投靠孙权,此役胜来颇易。
      黄祖起先派遣水军抵御,而孙权的水军在鄱阳湖久经训练,在周瑜的指挥下,都尉吕蒙破黄祖前锋,而凌统、董袭等的精锐使黄祖溃散。上岸作战未几,城破,黄祖独自骑马飞逃,被一名叫冯则的骑士追枭其首,江夏遂归入孙家势力范围。

      建安十三似是多事之年,曹操征刘表,未至荆州,刘表病卒。鲁肃乞得前去奉命凭吊,且观其变,然而他未至刘表灵堂,曹操已临荆州边境。刘表的继承者刘琮投降。之后刘备为曹军所逼,败走江南,向吴侯孙权求助。冬季,奠定三分的赤壁之战拉开帷幕。
      幸而,因鲁肃斡旋,孙刘结盟,周瑜率领联军在赤壁初与曹军交锋,即势如破竹,在长江对岸的乌林大破曹军。正在右翼指挥机动营的陆逊从乘快舸而来的信使处得到战报——周瑜未曾打算回师,而已谴后军渡江,前锋的甘宁已占据夷陵。陆逊的手下意识地握住这用于书写公文的麻纸。抬头远望,江面的火焰尚未停息,水上处处可见烧死溺死的曹军,胜负兴亡的确是在那一刻。
      不久新战报又传来,此时陆逊正着力整顿受损的部队,报传甘宁告急,周瑜留凌统防守后方,亲自与吕蒙前去救甘宁。
      东方渐白,战役的劳顿曾在战斗的紧张和兴奋中被冲走,但此时劳顿却加倍回到已经休战的部队中。周瑜亲统的前锋营除外,其余部队回到陆口扎营。其后孙权亲临劳军,军中士气大振。
      不日,孙权率众围攻合肥,派遣张昭攻九江的当涂,而陆逊则受命前去支援周瑜。
      陆逊部队到达时,周瑜麾下的军队已皆屯扎于江陵城外,与曹仁相持不下。
      在主帅营内与陆逊相见的却是吕蒙。一会面两人即谈到这持久战的军器与粮草供应。陆逊认为不出数月曹操军的增援就会到达,理当速攻,他疑惑于军队为何只是操练与戒备。吕蒙摇头叹道:“周都督采用我的建议救甘兴霸,亲自跨马掠阵,恰被流矢射中右胁,伤重,多日来一直昏迷不醒。我和随军的官员商量,决定封锁消息,等周都督康复再议。”
      陆逊忧心,随吕蒙到偏帐内见周瑜。陆逊又询问侍立再旁的军医,得知虽然伤好需要长期休养,但目前他不出几日就会醒来。陆逊稍稍放心,在吕蒙与军医等人离开后,就坐到周瑜床边,握住他的手。他凝视周瑜,脸色如此骇人,全然不见他在战场上的生气。
      “公瑾……”他在周瑜的耳边唤道,尽管他认为周瑜并不能听到什么。他贴上周瑜的唇,唇因为发烧很烫又有些干涩,他便轻舐。

      “就如此等下去,决非上策。”他思忖毕,遂去见吕蒙,吕蒙正面对几案上铺开的地形图思考。
      “伯言,如今除了等都督醒来,与曹仁对阵,还有什么办法?
      “子明兄相信都督定能在战场上获胜?”
      “那是自然。如今军中上下谁不信任他呢?连程普公都被折服了。”吕蒙不假思索道。
      陆逊点头,心中甚悦。“你说曹仁败退后会往何处亡走?”
      吕蒙对着地图打量,然后说:“北走许昌。”
      “既然目下我们不打算与曹仁对阵,却可以先下手断其后路。你可谴兵士砍断通往江陵的道边的树木,曹仁军便用不得马了,那时我军便能够伏兵乘胜追击。”
      吕蒙会意,即刻指派三百人用伐木截断狭道。
      其后几天,陆逊加入甘宁、凌统,共同操练军马。一日黄昏,三人正练完兵往营里走,路上一名小卒飞奔而来,报周瑜清醒,三人立即急趋周瑜养病的帐中,见周瑜神情自若,正与吕蒙商谈。他见三人赶到,便笑着自称已无恙。
      “现在我们怎么走下一步?”甘宁迫不及待地问。
      “我和子明商量好了,就派人传言说我病重在床,无法领军,曹仁必来叫阵。那时我便率先锋上阵,他们发现自己受了骗,必然慌乱,兴霸你此时率机动营从右方树林出兵,冲乱他们的阵形,到时候敌军惶恐而退,公绩就在他们逃亡的路上伏兵,等他们见到道上断柴,弃马而走时,公绩可追击。子明和伯言则同我一起。”言毕环视四人,并在陆逊脸上停顿一瞬。
      四人齐道:“属下领命。”
      之后,吕蒙攀住甘宁与凌统的肩头说:“我们走吧,别碍着都督休养。”
      周瑜起身,以示相送。三人一走,陆逊上前扶住周瑜。
      “知道我方才为何向你示意?”周瑜问。
      “因为只有我看出你是勉强振作,你要我别对你的大计提出异议。”
      周瑜一笑,“不愧是伯言。还有,我没有什么大碍,你别那么紧张地扶着我。”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担心。你的伤连郎中都无可奈何,或许只有多休养才能康复,但是你为了事务却再所不惜。”陆逊说得有些激动。
      周瑜拍拍他的背,“别担心,定下南郡后我想会安定一些时日。”
      陆逊狐疑地盯着他,他何时休养过?没有军事,就有政事。
      周瑜清楚,一旦细究,他的确没有空闲,便转而言他,“我昏睡的时候似乎还是有点知觉的,你对我做了什么?”
      像被道中过失,陆逊立即红了脸。
      “但还是要感谢你不辞白天练兵的劳苦,每晚还来看我。”
      由于一只手臂被陆逊为扶住他而架着,周瑜便用另一臂将对方揽入怀里,覆上他的唇,熟练地吻。起于惊讶,陆逊的脑海先是空白了一阵,继而无以复加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这是谢礼”,松开手,周瑜莞然。
      当晚陆逊在自己营里回想,仍觉得白天的事难以置信。他甩甩脑袋,挥去不时出现在他眼前似的周瑜放大的面容,着力于思考不知何时就会到来的对阵。

      果如周瑜所料,曹仁数日后就率兵叫阵。见周瑜上阵,曹仁先是一惊,但他毕竟久经沙场,知兵不厌诈之理,曹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将军心稳定。此时左翼的吕蒙、右翼的陆逊同时率兵前攻,曹仁渐不敌,外加甘宁猛然率军从树林中杀出,冲乱了曹仁的阵脚,曹仁遂退入江陵城中,闭门不出。
      是夜,曹仁率骑兵从江陵北门而出,凌统在道上埋伏已妥。
      “报,前方道路上乱木横藉,军马无法通行。”曹军的细作报告。
      “统统给我下马步行。”曹仁下令。
      曹仁的前军搬走树枝,好让后继通过。无事的兵士则坐在地上等待。忽然鼓声齐响,凌统的部队杀到曹仁军的面前,曹军丢盔弃马,飞奔逃溃,曹仁左冲右突,杀开一条路便混入士兵群中逃奔而去。
      凌统下令不追,命士兵运走敌军来不及顾及的军械粮草,牵走马。
      郡治江陵被占据,南郡遂平定。
      军队回吴复命,周瑜受官偏将军,兼领南郡太守,食邑四县,屯军江陵。

      “刘备是天下枭雄,又有关张这样的熊虎之将,必定不会久居人下。我认为应该将他徙来吴郡,为他筑造豪华的宅邸,多置美女玩物,使他丧志;这样还能将他与关张分隔,由像我这般的将领逐个击破,江南的大地便都是您的了!”
      闻周瑜所言,孙权低头沉吟许久,来回踱步,终于停下,“曹操正在北方,如今只有广揽天下英雄才能与他抗衡。倘若立即与刘备断绝盟好,一来恐怕曹操卷土重来;二怕刘备一时难制,反被他牵制;三怕即便击破刘备,却因有失仁义,失去天下俊杰的归附之心。这件事,还是缓一缓好,公瑾你说呢?”
      周瑜叹气,“子敬认为将荆州让给刘家为上策,主公也如此想么?”
      “不止如此,孤以为还要让宗室之女与他和亲,将他牵制在荆州。”
      “宗室之女?人选已定?”
      “不错,正是孤的小妹。”

      刘备的婚宴在绣林山大办,一时间张灯结彩,人潮涌动,一场婚宴办了一月。周瑜亦奉命前去道喜。
      周瑜凭靠在客舍栏杆上,任风迎面吹拂。赵云从不远处走来,登上楼,背靠周瑜身前那排的雕栏。
      “子龙,一别又是那么久……”周瑜刚开口,却立刻咳了起来,一时不止。
      赵云立刻侧身为周瑜抚着背,“也许是受了风寒吧,你怎么不知保重身体。”
      “不,我看是病入骨髓,无可奈何了。”周瑜亦侧身,紧拥赵云。“子龙,我如今,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达成当初与伯符共许的诺言了……还有,便是无可复加地渴望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
      “分明是有些年纪的人了,还这么轻狂。你知道,这不可能。”
      “我理解了你那么多年,难道要一直理解到我死的那一刻?”
      “不用等到那时侯。也许我不久就要到西面去,到时候除非孙刘两家有什么重大的政治活动,否则可能一直都无缘与你重逢。所以,忘了我吧。”
      这是子龙对于刘备动向的暗示——周瑜立即领悟。
      “云,你真的不愿一顾我?”周瑜伸手。
      赵云毫不留情地抚开他的手,“周公瑾,缠绵不舍是才子和佳人才喜欢的故事,而你我,是男人,是武人!”
      周瑜定定地望着天机,月色寂寞寥落,“是啊,是男人,还背负着家国的命运,多年一枕黄粱梦,都是我多情了。”
      “我……公瑾……”赵云思及往事,不禁凄哽。
      “无论如何,还是请给我个留念”,周瑜望进赵云仿佛微泪的眼,用双唇仔细品味眼前他多年深爱的人,祈望可以更深地记得他的气息。赵云回应对方熟悉的邀请,在不经意间紧贴周瑜的胸怀。
      “云,如果我不想错过今晚……”
      赵云接:“我的今晚是你的。”
      他们所能做的仅仅是在绝对的分离中寻觅暂时的交会。月色苍凉,像离人忧伤的泪光。

      先插入个短短的番外吧——《相忘湮水》

      一座短短的拱桥,似一弯娥眉月,沟通了水乡的东西两大街。周瑜倚在桥边,望着水面。两边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虽然北方战乱,南方依然保持着一定的安定。时而有人过桥,动态的行人,与静如止水的周瑜,恍若隔世。他只是一味安静地立在那里,从清晨到午后,不曾移动。
      空中有云停下,保持静止状态。周瑜扬起唇角,却有些心痛,他仿佛看到那往日的时光霎时间飞走。
      周遭事物的变迁,一如战局,瞬息见已面目全非——也许结果终究是如此,快一些或者慢一些,又有什么样的不同呢?往日的情怀,化作今日的悲哀,注定是一场悲剧,以哪种形式结尾,都一样。
      他最后的眼神,依然烙在周瑜的心里,是无奈,是不舍,还是漠然?周瑜摇头,他们代表不同集团的利益,必须战在不同的立场,或许有成为盟友的时候,然而当盟约一旦被摈弃,就什么都不是了,更大的可能,是成为敌人。
      依然记得,在离别的清晨,清风吹起纱帘。
      “公瑾,今日一别,再会遥遥无期,你要保重。”言毕,他策马而去,加入他主上的行伍。
      周瑜没作答,只是点头。
      他想留下他,也只是徒劳。千日的思念,又岂能换得时光的后退?叹惋,时光总将人往前推。有时以为人心相通了,实际并猜不透彼此。
      思虑良久,周瑜从绫锦囊中取出一束发丝,自己的,和那个人的,被编织在一起。他解开束尾的结,扬手,那束发丝便纷纷扬扬落入碧波间,然后什么都看不见。
      他想起赵云的话——缠绵不舍是才子和佳人才喜欢的故事,而你我,是男人,是武人!周瑜心道:“我又不是爱缠绵缱绻的女子,何必依恋着过去,久久不释怀?”
      “别了,云,不再怀念。”他轻声自语。
      有人走到周瑜身后,拍了拍他的肩,他转身。
      “大人,作战的方案,我和子瑜部署完毕,您审定一下吗?”
      周瑜微笑,“好的,这就去议事厅。辛苦了,子敬。”
      忙于战事,忙于为吴侯的小朝廷效力。过去的种种都该深埋心底,最好别再想起。爱到尽头,还是忘却更高明些。
      言归正传

      后来,在一次会议后孙权将周瑜留下。
      “赵将军终究还是帮助刘豫州席卷了荆州啊。”孙权感叹。
      “非常遗憾我方不能采取主动的态度阻止他们。”
      “良人难留,我也为你兴叹。”
      周瑜明白孙权的话,沉默不语。
      “其实,伯言一直都很关心你。
      “我知道。可他是要成为宗室一员的。”
      “欲速则不达,还是请你好好照顾他吧。”
      周瑜兀自笑了,自己可是耽误他多年的罪魁祸首。

      在书房批阅公文的周瑜听闻熟悉的脚步声走近,抬头,他恰见来者关怀的笑容。并不喝放在面前的茶,他用饶有趣味的神情打量来人。
      “怎么了公瑾,我有什么异常?”
      他笑笑,“对不起。”
      陆逊用疑惑的眼神注视他,既而冷不防地被抱住。联想到在湖畔军营里的事,陆逊不禁失措,“公、公瑾,你没事吧?”
      “我很清醒,我的伯言。”
      闻言,陆逊感到发自内心的温暖,便阖上眼,享受他期盼了太久的温度。
      “很抱歉,这许多年。”周瑜用他温柔的嗓音道。
      “现在这样,我心已足。”

      (公瑾大人您可真现实啊……
      笔者在无双乱舞中越飞越远…………………………)

      旭日初升的清晨,陆逊手执舟楫,泛走舸于江面,走舸在他的掌控中走得异常灵便自如。陆逊格外愉悦,吟道:“江山如画,夫复何求,犹有美人,兀坐舟头。”正端坐在船头的周瑜侧首,凝视江面的沧波片刻,正色道:“伯言啊,我们正在做的是观察这江水,预测近日江水动静,为上溯西征作准备。”
      陆逊召唤舱里的事务兵,然后在执起舟楫的兵卒奇怪的眼神里亲昵地挨在周瑜身旁。
      “风景如画的确是事实啊。”陆逊不满地道。
      “这句话等江山属于孙氏再说不迟。”
      陆逊凑到周瑜耳边问:“那次婚典上,你见到赵将军了吧?我今后也许没机会见着他了吧,我倒觉得会有几分想见他。于你,是如何的感受呢?”
      周瑜指指胸口,“他如今是我尘封在心底的爱。最黯然的事不过离别哪。”
      陆逊握住周瑜搭在胸口的手,久久无言,只一味地望着四方。
      由于身边的人的沉默,周瑜侧首,“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我什么时候也会成为你的过去。”
      周瑜的微笑含着些忧愁,“也许会是我成为你的过去。目前我的身体状况是每况愈下了,微恙的日子已成了习惯,哪天卧病了就再也起不来了吧。不能达成梦想,诚然遗憾,然则梦想倘能达成,便也不称之为梦了。”
      “公瑾,你真的要保重啊,如果要我看着你卧病,教我情何以堪?”
      “别为我担心。江东的重任,以后就在你的肩上了,要与子敬合作。我观吕子明,也是大器之材,将来也许会有很不小的作为。”
      陆逊点点头,顺便把身子朝周瑜身上窝了窝。
      “不继续看你的如画江山了?”
      “看啊,更重要的是,有特定的人陪我共赏。”
      “有你,我亦快意。”周瑜揽住陆逊的肩。

      周瑜与奋威将军孙瑜共讨巴蜀的奏议获得了准许,周瑜的军队在粮草军械齐备后即出发,孙瑜的水军尚在操练,旬日再出发。
      陆逊为周瑜的带病上阵担心不已,但他此刻不能向主上禀报——西征以扩大疆土是周瑜夙愿。“让他达成所愿吧”,陆逊如此期望。
      然而一纸讣闻终究在不期之日传到朝廷,传到陆逊心中,激起难已的伤痛。夜里,在如水凉风中,他坐在自己府里的亭中豪饮,饮着便随手将杯盏一抛,抓起坛口往身上猛浇,然而烈酒并不能减少他的苦楚。
      他仰望,视野朦胧,不知是醉了,还是泪水蒙了眼。明月如冰轮,与多年前相似,但一切都已变改。陆逊凄然地笑了,笑得狂然,松手,空了的酒坛砸在亭阶上,打破夜的沉寂。
      陆逊挥剑起舞,他下意识地模仿周瑜曾经舞剑的动作,一身缟素的他像夜幕中翻飞的白蝶,悲凄却美丽。
      很累了,他坐在亭中,背靠廊柱,阖上双眸,身周却已不会再有他那才熟悉不久的体温。他在脑海中意味索然地听着喜庆的鼓乐,看着自己骑在高大的骏马背上,走在迎亲队伍的首位,按辔徐向吴侯府……

      “你没有成为我的过去,而成了我的永远。”

      [The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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