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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   33.

      阿毓抓着我的手,他的手跟雪水一样凉,头顶上的桃花一朵一朵地沉沉下落,像是一颗颗的火星子。

      我垂下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宋轻。”阿毓轻飘飘的愉快的声音叫我的名字。

      我吸了吸鼻子,低下头吻他。“阿毓。”

      阿毓突然抬起头,墨色的黑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的嘴弯起一个血红的微笑。

      那双柔软的,血红的唇在我耳边呵气如兰,吐出一个字——

      “杀。”

      我猛然惊醒,一身冷汗。外面夜色浓黑,树影摇晃不止。

      我病了,病得毫无征兆,不知今夕何夕,躺在塌上瞪着眼睛,看着窗棂落下光,白蒙蒙的刺眼。心下如线香落下的一段灰,飘飘忽忽不知所以。

      我娘单以为我是因为我爹被罢官,一时间想不开,找了大夫来看,大夫也说这是心忧成疾,开了几服疏肝理气的药。

      ——心忧成疾,倒也是可笑,我一向拈轻怕重,也算片叶不沾身,何曾如此,万丈红尘拽着我直直向下坠。

      我爹初罢官,家中大小事宜堆积如山,还有门外种种我爹的亲朋故旧要应付,我娘脚不沾地,暂时还没时间理我。我直着眼睛,不想吃也不想喝,听着窗棂外仆妇扫洒嚼舌根,我爹丢了官,我又称病,难免让人怀疑我这是在宫中混不下去了,人人都说宋家失势,大厦将倾。

      阿毓收拾了我家,亲王府怨怼会少些。

      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全是阿毓和我二哥。

      阿毓墨黑的发仿佛不是淌在我手里,而是我二哥那只那笔的手;阿毓不是伏在我的膝上,而是我二哥秋兰为佩的膝上;阿毓的眼,阿毓的唇,阿毓的一切一切,我仿佛一个离开躯壳的游魂,冷眼旁观。

      昨日我有多志得意满以为自己坐拥全天下最灿烂的瑰宝,今日我就有多仓皇失落乃至啼笑皆非。

      天意弄人。

      我不敢想象阿毓得知真相的样子,甚至不敢去见他,我求我娘让人向宫中为我告假,说我病了要卧床休养,宫里很快就来人还带了太医来。我知道阿毓担心我,可是我只能装聋作哑。

      我日日行尸走肉盯着窗棂发呆,在深夜里突发奇想,要不我就这样逃走算了,我一向奉着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古话,我就这样一个人逃走吧,立刻起来收拾包袱,走到天涯海角去,逍遥山水,隐姓埋名,再也不近皇城一步。这样,就没有烦恼了,这样,就再也见不到阿毓了。

      我把脸埋在被子里,我不想再也见不到阿毓。

      我想见他。

      我却不敢见他。

      他不知道真相,可是我知道了。

      我不骗他,大家同归于尽,我骗他,我于心何忍。

      宫中自从太医走后,竟然也再无消息,好似阿毓真的信我卧病不起,只传了口谕让我好生休养。我浑浑噩噩每日躲在房间里不见人,突然一日听见院外有车马喧嚣的声音。

      我爬起来隔着窗子问院子里的仆妇,“门外是什么?”

      仆妇们正匆匆忙忙收拾着东西,笑着对我说:“三少爷,是二少爷回来了。”

      宛如五雷轰顶,我一时间脑内嗡地一声,掰着手指算了算,也是到了我二哥回来的日子。

      没想到,竟然已经这么长时间没见阿毓了。

      我光着脚就要往外跑,我二哥的马车果然停在门口,还是去时的那家马车,也还是那卷靛青色的帘子。

      “二哥!”我冲过去,我二哥正扶着我二嫂下马车,我娘指挥着小厮把马车上的箱子卸下来。

      我二哥转头见我来了,笑笑,“阿轻。”

      “见过二嫂。”我给我二嫂行礼,上次来信的时候说她怀了孩子,如今看了,虽然外表看不出什么,但果然比走的时候要珠圆玉润一些。我不大清楚女人生孩子的事情,可是也知道,我二嫂现在肚子里有我的侄儿,我二哥的亲骨肉。

      “叔弟。”我二嫂微微屈膝回礼,柔声跟身边服侍的婢子说:“三少爷跑来得急,鞋都忘了,快去给三少爷找双鞋来,还没入夏,仔细要着凉了。”

      婢子应声去给我找鞋,我只顾打量我二哥。

      我二哥比上次分别,要憔悴了一些,许是途中车马劳顿,然而还是杵在那里,就是三千桃花灼灼,难怪当年人人说宋家庭生玉树,他进宫游园,一个月京城的闺阁都在谈他。

      我二哥微笑着迎上来,道:“一别数月,你好像长高了不少。”

      我鼻子一算,差点落下泪来,“二哥就别取笑我的,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娃娃,怎么还能长高呢。”

      我二哥说:“听娘说你最近身体不好,是怎么了?”

      他也看出我不太对劲。

      我娘说:“你们兄弟二人回去在慢慢叙旧吧,柔芝身子不好,也要在门口傻愣愣站着等你们不成?”

      我二哥抱歉地笑了笑,牵着我二嫂进去了。

      我爹赋闲在家,自己次子回来,高兴得老泪纵横,这么多天起起伏伏,大家伙跟着辗转反侧食不知味,总算迎来了一件好事情。

      我二哥撩起下摆一跪,道:“孩儿不孝。”

      我爹连忙去扶他,说:“你说这些做什么?”

      我二哥执意跪地不起,道:“在内不能扶老携幼,在外不能为君分忧,孩儿实在惭愧。”

      我爹长叹,“时也命也,仲光,这非你之过。”

      我二哥说:“父亲您常说,君子言而成文,动则成德,如今我不文不德,还连累父亲和兄弟,若是宋家有什么闪失,我真不知道有何脸面去面对列祖列宗。”

      我爹说:“可惜你一身才学,从此再无施展余地,你可恨为父?”

      我二哥说:“但凭父亲安排。”

      我娘红着眼眶出来扶他,说:“好了好了,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轩儿,一路车马劳顿,快回屋去歇一会儿吧。”

      我娘没说完,张管事突然跑来前厅附在我爹耳边说了什么,我爹脸色一变,跟我娘说:“皇上来了。”

      “什么?”我娘大惊,赶紧赶我二哥二嫂回去梳洗好面圣,拉着我一路拎回屋子把我塞进被窝里。

      我捂着被子说:“我不捯饬捯饬好见皇上?”

      我娘一点我的额头,说:“你傻啊,你是称病在家卧床,如果让皇上看见你活蹦乱跳的,皇上怎么想?”

      原来我娘也知道我装病的事情。

      我“哦”了一声,乖乖拉上被子躺好,心如死灰想,如果昨天我去亡命天涯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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