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枳子 一丛苓》阿侯

1、楔子

　　我看着枝条上的红绸，风吹过来，上面的铜钱相碰，叮当作响。红绸多得数不清，上面的字迹不同，含义却相仿。条条绸缎上，种种字迹间，说的一个“情”字无疑。
　　譬如我面前这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小茜，崇义二月初八留书于此。”
　　旁边这条：“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晴儿，隐之纪相识两年留书。”
　　诸如此类俗句子洋洋洒洒挂了我满身，无非是什么小红小绿，阿蓝阿紫和她情郎相爱的凭证。我烦恼了好些时日，不晓得这些为何都要挂在我的身上，原本青枝绿叶随风飘摇，自在的很。如今这一树红绸禁锢了我的枝条，再没有从前那般潇洒。哦，我忘了说，我是一棵枳树。上千年来，我所在的这片枳林长盛不衰，我，便是里面活的最久的一棵。因而一方人民都尊我为得道仙树。
　　传说有一个北地男子甚为痴情，他少时游历南方结识了一位姑娘。他与这姑娘两情相悦，假若不出什么差错，基本上二人可成眷属，但以我这千年来阅情无数，我料定事情发展于此绝不会这样顺利。果然，那姑娘的父母觉得男子一介寒衣，便将这上门的女婿给打了出去。男子无法，只得回乡，而因他与那姑娘相识之时与橘树颇有渊源，于是为了表一表这相思之情，他千辛万苦寻得一株树苗，种在了这寒风凛凛的北地。众人皆知，橘生淮北为枳，渐渐的，这枳树长大，却因气候水土不宜，始终叶黄枝软。风云变幻二十载，那南方女子已经相夫教子，略一估算，最小的孩子也会打酱油了。而这北地男子终身不娶，郁结于心，不惑之年便大限将至。临死前，踉踉跄跄来到这棵枳树下，一口心头血喷出，正正洒在树上，枳树受了他的心血浇灌，顿时树高三丈，遮天蔽日，绿如珠翠，枝条所落之处都长出一棵棵枳树。
　　那三丈来高的绿树正是在下，我初初生长的时候并没有神识，不知何时灵光一闪，悄无声息的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这片枳林。我长生不死，唯一不好的就是秋收之时，整片林子都挂了黄澄澄的枳实，而我，从有知的一刻起，一颗枳实都没有结过，枳实苦涩，这苦果经年累月蕴在我心里，着实难受。怕是我受了那男子的心头血，也要承了他这份苦情。上千年了，我是林子里最老的枳树，我不会说不会动，久久伫立。无数的才子佳人在我面前许诺，白首不离的少之又少。佳人为求锦衣玉食不惜嫁肥头大耳者做妾，才子为图高官厚禄宁肯娶半老徐娘为妻。思至于当今世道，我不禁唏嘘几声。
　　今日阴雨绵绵，我树下站了一个撑伞女子，远处一儒生打扮的青年正向她走来。这二人我认识，他们彼此已经纠缠了九世，生生世世不得厮守，终成怨侣。这一世能否成全，端看这次相会。我听见女子低低唤了一声“柳郎”，那被唤作柳郎的俊俏小生微微颔首便与她说：“我从家里出来，不打算再回去，我违逆了父母宗族，弃了科举状元，从此以后，爱你的只我一人，守你的也只我一人。”
　　女子听完面色一惊，将伞扔了，一把抓住柳郎的衣袖，“柳郎，你不能。。。你不能为我。。。。。。”女子梨花带雨嘤嘤而泣，模样叫人好生怜爱。
　　柳郎轻轻的拥住她，说道：“怎么？不忠不孝怎样？违背纲常又怎样？只要与你在一起，纵然天打雷劈。。。。。。”
　　那女子忙捂住他的嘴，抽泣道：“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多么老套的桥段，我早已看腻了这般形容，可无法，我只是一棵树罢了，眼睁睁的瞧着，瞧着这一对恋人依靠着我的枝干，互诉真情。肉麻归肉麻，九世怨侣终成眷属，我心里多少有几丝欣慰。我在上面欣然，小情侣在下面相拥，场面十分和美。不料天色瞬息巨变，风云四起，长空上十个霹雳滚滚而来，二人惊叫一声，携手跑了。我长叹一声，老天也太公道了些，人家前脚发完毒誓，你紧接着来应验，可怜他们刚得了甜头就要双双殒命。
　　我正不咸不淡的看热闹，恍然间却发现这十个霹雳是朝我而来，活了这么久，从没见过这么骇人的霹雳，而今我竟然要亲身尝试。上苍有知，我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此番又是作何？无法躲闪，只能生生的受了，十个霹雳连续砸在我身上，咬牙挺了几个后，再没了知觉，我觉得自己极没用的，千年道行，连几个霹雳也承不住。
　　彼时，我不知道，那不是普通的十个霹雳，乃是仙人飞升所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