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阑珊处（澄曦澄）》珈罗瑶光

3、三 苦莲子

　　蓝曦臣对和江澄第一次见面印象不算深刻，只记得是个高挑俊美的少年，骄傲而敏感。那会江澄身上还没有那么多戾气——那些咄咄的锋锐，大多是江家满门被灭以及魏婴也出事以后的事情了。

　　他印象深刻的，是第二次。像是一抹亮色，嵌在他这一生最不愿回忆的那段时光里。

　　那时候蓝家初逢大难，云深不知处几乎被烧成一片白地，蓝曦臣将藏书阁里的珍品藏在乾坤袋里逃走，隐姓埋名在外面流浪。过了一个多月才走到云梦莲花坞。

　　那会儿魏无羡刚斩杀了屠戮玄武，受了伤躺在家里，喝了师姐的莲藕排骨汤还不足，一定要吃炸广椒炒腊肉。这东西辣的很，江厌离是绝不许伤号吃的。魏无羡就千求万恳的磨江晚吟。江澄无法，只好偷溜出来帮他买，偏偏今天大雨，码头上的小贩都撤了摊子。他只好冒雨划了乌篷船到城里，才刚上岸，却听见有人低低的唤他：“江公子！”

　　这声音有些熟悉，却又想不出是谁，江澄左右环顾，才发现江边的一棵大树后，站着一个一身普通贩夫打扮的高挑男子，浑身已经湿透。
　　雷声隆隆，瓢泼也似的大雨，硕大的斗笠投下的阴影，浓密的树荫，让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容。江澄撑着伞，皱眉走了过去，陡然一惊，将那人向树后一推，颤声道：“泽芜君？”

　　蓝曦臣风尘仆仆，一身沧桑的样子，虽有斗笠，雨水却仍顺着他的脸侧不停滑下，不仔细看，哪里看的出是当初那个风采翩然的泽芜君。
　　听说是一回事，见到真人又是一回事。江澄心里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胸口酸涩难当。他低声道：“跟我来。”

　　在最近一家江家辖下的客栈，江澄要了一间上房，迈步径直上楼，银铃不响。
　　蓝曦臣犹豫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衣衫里藏着的裂冰，也跟了上去。

　　他刚走到房间门口，便被一股大力拽进屋内，紧接着房门被紧紧合上。江澄低声问：“泽芜君，你……”却不知道下面该问些什么。
　　蓝曦臣强撑着摘了斗笠，声音哑的不成样子：“江公子，我马上就走，绝不给你们添别的麻烦，只是求你看在我们同为玄门的份上，帮我一个忙。”
　　说着他一揖到地，却是行了一个极大的礼。

　　江澄倒是吓了一跳，忙扶住他道：“泽芜君这是何来？有话直说便是。”

　　蓝曦臣咬了咬唇，拿出一个乾坤袋，低声道：“这里是我蓝家藏书阁中的一部分，求江家代为保管。”一顿，又解释道“如今我带在身上十分危险，如果我被捉住了，姑苏蓝家几百年的珍藏，只怕要毁为一旦。那我蓝曦臣真是百死莫赎了。”

　　江澄郑重的双手接了这乾坤袋，想起当年在蓝家进学的旧事——当时读的书他们只嫌啰嗦麻烦，现今只能装在一个小小的袋子里了，只觉心内又难过又愤慨，不由咬牙道：“温家这群贱人，早晚有他们的下场！”
　　他握拳用力锤了一下桌子，桌上茶壶茶碗猛地一跳。蓝曦臣扶住桌上茶壶，犹豫一下，终于忍不住饥渴，拿起来往嘴里咕嘟嘟倒了个够，那样子说是狼狈也不为过了。只有喝完后用手抹了抹嘴角的样子，还能看出些当初高贵优雅的痕迹。
　　他哑声苦笑道：“只希望天道循环，报应不爽罢。江公子，你肯帮我这个大忙，感激不尽，若蓝家不灭，我蓝曦臣不死，将来必有报答！这就告辞了！”

　　他说着又行了礼，转身欲走，腹内却在此时不合时宜的传出咕咕之声。江澄拉住他，强按他坐下，皱眉道：“且住！江家别的忙帮不上，难道连一顿饭也管不起？”
　　蓝曦臣不由面上一红，低声道：“不，我……只是，刚才喝水太多。”他支吾解释，江澄却早开了门唤道：“最好的酒席！少放辣！快一点，先来一碗百合莲子粥！，另外打热水上来，我们这里有人要沐浴。”

　　百合莲子粥清甜爽口，清心安神。蓝曦臣眼眶微热，没有再拒绝——这些天风餐露宿，他其实已经几天没有吃上一顿饱饭了，这样下去，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江澄见往日如谪仙般的人沦落至此，心里阵阵发疼 。终于忍不住问道：“泽芜君，云梦离姑苏不算远，为何一个月才到这里？”
　　蓝曦臣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我先去了清河，谁料聂氏那边已驻扎了温家子弟。我多方打探才知道，大哥已被温氏叫去问话，多日未归，只怕自身难保。怀桑那个孩子人老实，就算我想办法见到他，这样干系重大的事……”

　　江澄默然——聂怀桑性格怯懦，是决计不敢擅自做主的，就算敢，蓝曦臣只怕也不敢将关系到蓝家命脉的东西交托于他。

　　“我后来又沿路去过几个交好的世家，不乏当初依附于我蓝家门下者，”蓝曦臣道，“只是那些平日里被我叫着叔伯的宗主，莫不惧怕温家势大，有的给我几两银子，悄悄遣我出门，有的只做不认识我，说我是冒充的蓝家子弟，赶我离开。甚至还有那么一两家，想要捉住我献给温家讨好。”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只是我蓝曦臣，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制住的。”

　　只是这一路之上的艰难险阻，有多少次性命攸关的危急时刻，也不必多说了。

　　江澄心中一股无名火起，怒道：“不帮忙也罢了，何苦落井下石？真好不要脸！”
　　蓝曦臣淡声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蓝家若有起复之日，害我之人自然知道厉害。”
　　沉默片刻，又道：“世态炎凉，人人自危，像江家这般豪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世家，却也越来越少了。”

　　江澄心中百感交集，道：“待我禀明父亲母亲，再做决断。现今江家还没有温氏耳目，泽芜君或可在此暂避几天。”
　　蓝曦臣摇头道：“能替我保管藏书，已是大恩。不能因我这不祥之身，累了江家。何况我还要去给另外一些藏书寻个稳妥的地方。”
　　所有藏书都放在一个地方，若是出了事，所有心血便付之一炬。

　　他默然片刻，又道：“江公子，请勿怪，听说魏公子和舍弟前些日子在屠戮玄武时得罪了温氏，依照温家脾性，只怕江家也要早作打算。”
　　江澄点头，片刻后道：“我找个稳妥的地方……就算江家出事，这书他们也翻找不到。泽芜君，下一步如何打算？”

　　蓝曦臣道：“大概去兰陵金家碰碰运气。”他也只有这个地方可去了。
　　他往日澄澈的双眼布满血丝，显见的很久没有安心休息过了。江澄看了他半日，鬼使神差道：“两个时辰。”

　　蓝曦臣诧异道：“什么？”
　　江澄道：“洗个澡，换了衣服。就在这里休息两个时辰，我守着，出不了什么事。”

　　这两个时辰，是蓝曦臣一个多月以来，睡得最安心的一次。这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和家族重任，奔波劳碌一个多月后第一次得到真实的帮助。
　　外间瓢泼大雨如注，而这间小小的客栈，却有温暖干净的床褥，将风雨都暂时的隔绝在外面那方天地里。
　　他在睡梦里似乎感觉到有人按压他微微发烫的额头，手指冰凉，却让他十分舒服。他就在梦里捉住了那个人的手，低声道：“别走……”

　　那个人也反手握住了他的腕子，俯身下来，似乎要吻住他的唇，百合的清甜味道传入泽芜君的鼻端，蓝曦臣微微笑着，心想，这个困苦的时候，吃饱睡足，又有晚吟守在一边，真想一梦不醒啊。可惜，晚吟身上，不是这个味道。

　　他陡然睁开双目，目光如炬，朔月已然出手，白光过处，水鬼头颅斩落，而握着泽芜君手腕的惨白浮肿的手，利剑般的指甲刚刚碰触到他的脉门便失去了力道。
　　绿藻一般的长发跟着水鬼的头颅滚滚而落。蓝曦臣一抖手，朔月挥出一片剑光，水鬼的身躯也跟着跌下黝黑小船，掉入三千弱水，波澜不生。

　　“应该是莲子的味道。”他淡淡的说，青涩微苦的，才是江晚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