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第三十五章 ...
-
塔塔的手指动一动,慢慢醒了过来。只是眼睛仍然疼得厉害,睁不开。他感觉到有人轻抚过他的眼角,片刻后有清凉的水温柔地流过眼皮,让他的眼睛好受了许多。
他轻喊道:“伊力亚。”
塔塔的手马上被握住了,徐言安道:“嗯。”
黑暗和疼痛造成的不安立即被这一声安抚住了,塔塔轻呼一口气,问道:“我们在哪儿,法王呢?”
“在浩气盟的地方,”徐言安道:“他在浩气盟那儿。”
红衣教的波斯弟子和浩气盟的人带着他们一行离开了红衣魔鬼城,一直往孔雀海走,寻到了浩气盟的营地。牡丹不知是忌惮浩气盟还是忌惮不明情况的火药,最后也没让人再追。司空仲平安排了帐篷给这些波斯人,还命人拿出了一些药给徐言安送过来。卡卢比被邀请到前头去了,徐言安就留在屋子里照看昏迷的塔塔。
塔塔没问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他撑着上半身想要坐起来,只觉全身的伤口都被牵动了,尤其是肩膀,疼得他吸一口冷气。徐言安立马把他按下去:“别动。”
于是病患乖乖地躺下来,乖乖地让徐大夫替他清洗眼睛。徐言安慢慢把塔塔脸上的血污洗净,轻轻问道:“疼吗?”
“其实不......嘶!”塔塔刚想嘴硬,就被徐言安一指头按在了肩膀的伤口附近,顿时皱起了眉头。徐言安执拗地追问:“疼吗?”
塔塔:......
他还想死鸭子嘴硬,敏感的手腕内侧突然被徐言安轻轻抚摸,塔塔忍不住一抖,徐言安道:“塔塔,你不是我哥哥,不用撑。”
塔塔沉默了,他看不见徐言安的表情,却也能听出他话中的心意。逞强惯了的大哥大塔塔怔了怔,小声道:“疼。”
身上的伤倒还是其次,双目失明带来的疼痛和黑暗才让塔塔深感焦躁。徐言安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塔塔甚至可以感觉到徐言安的颤抖,他立马安慰自己的对象道:“你别慌,我听到那个人说了,这是能治的!”
徐言安没有告诉塔塔,看到他躺在地上满身血痕的时候,他有多么慌乱;看着他躺在塌上没有声息的时候,他有多么害怕。现在塔塔醒来了,徐言安剧烈的心跳慢慢落回去,他难得主动地拥住塔塔,低头去亲塔塔的眼睛,贴着他的眼皮道:“我知道,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不知多久后,卡卢比回来了。这一趟魔鬼城之行,没想到最后还同浩气盟搭上了关系,只是卡卢比不善这些事务,一切还得等回教后和教主商讨。摩耶娜知道他们三人来自明教后,猜测他们要寻的就是圣火令,却也什么都没说,拉着邀月长吁短叹同胞间的相残。卡卢比并没有拜火教出身,并不能理解她的感慨。
摩耶娜对邀月道:“邀月,跟我们回波斯吧,你那会儿没有帮牡丹,他肯定不会饶了你的。阿萨辛对你的恩难道就能让你替他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吗?邀月,阿胡拉不会原谅他的。”
邀月心道:你又知道我是否愿意呢?只是她既已被摩耶娜带离魔鬼城,再回去牡丹也不会放过她,邀月暗叹一声,只得答应摩耶娜。于是红衣教的觉醒者们拜别了浩气盟,拿着出关的文书,一路向东,踏上了回到波斯的路。
卡卢比本还想同他们说说红衣教或者浩气盟的事,但塔塔和徐言安全都兴致缺缺,他也就没有提。
浩气盟带着许多治疗外伤的药物,徐言安已经替塔塔把身上的大小伤口都包扎好了,这会儿塔塔身上缠满了绷带,看上去有一丝别样的帅气。而在不知道红衣教下了什么药的情况下,徐言安也不敢轻易对塔塔的眼睛做什么,他端着换下来的水盆去外面倒了,塔塔把圣火令从怀里摸出来,若有所思地拍着手心,卢比还以为是圣火令出了什么问题,正紧张呢,塔塔却问道:“伊力亚他有没有在收集什么药粉?”
桌上确实放着一块碎布,上头黏着许多的白色粉末,卡卢比点点头,然后才意识到塔塔看不见,便嗯了一声。
塔塔懊恼地叹一声,小声嘟囔道:“我就知道......”
卡卢比一头雾水。
等晚上徐言安照顾着塔塔睡觉的时候,塔塔摸索着找到徐言安的手,慢慢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握住,双手交扣,塔塔道:“伊力亚,答应我一件事。”
徐言安之前替他用湿毛巾擦了上身,这会儿便在他裸露的腹肌上写字:你说。
塔塔哼了一声,把痒意压下去,认真道:“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治好我的眼睛,但是,你千万不要拿自己试药了。”
徐言安把手收回来,不说话。塔塔看不见徐言安的脸,这反应让他有些慌。他赶忙努力撑起来,探着身子要去摸他的脸。“真的,太疼了,我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你那么疼,舍不得你看不见,答应我好吗?”
徐言安看着塔塔的慌乱,轻轻笑了一声。他把塔塔的手抓过来,按在自己眼睛上,他说:“你放心,看不见了,我怎么给你治眼睛?”
手心里可以感受到徐言安转动的眼珠,温柔的肌肤,塔塔大大松了一口气,微笑道:“说好了,曾经我是你的嘴,现在由你来当我的眼睛。”
徐言安看着他,只觉心中的呼啦啦就要长成参天大树,他认真地嗯一声,“我答应你。”
塔塔立马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口吻道:“咳,看不见了好不方便啊,伊力亚快来陪我一起睡!”
小徐大夫哭笑不得,只得又当了塔塔大侠一整晚的抱枕。两个人侧躺着亲吻彼此,嘴唇相贴,互道一声晚安。
待回得圣墓山后,徐言安仔细研究了红衣教的药粉,发现并不算什么疑难杂症,甚至在徐淮师父的行医录里曾有记载。徐言安根据塔塔的情况修改了方子,做了药熏的锦带覆在了塔塔的眼睛上,没想到师父的帮助在这么多年后仍然在他身边。徐言安摩挲这那泛黄的封皮,心里念一声“师父”。
在他写自己的行医录时,塔塔少侠在内室待着就快憋疯了。银心铃现在已经成为了两人寻找彼此的工具,徐言安腕间的银心铃随着他的动作而叮当作响,塔塔循着这个声音,摸索着走过来,他腰间的银心铃也在清脆地响。徐言安眼看他就要被球球绊倒,赶忙丢了笔去扶他。塔塔把球球抓过来,说道:“以前怎么不觉得这猫碍事,哪天让阿碧丝抱回去。”
徐言安眼看他一边抱怨,一边心不在焉地揉着球球的背,十分好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人这么幼稚的一面?随着两人关系的改变,他似乎又认识了一个新的塔塔,或者说,塔塔越来越在他面前了那个平日里被隐藏的另一个自己。
闲来无事的时候,塔塔便和他说起自己以前的事。他说起记忆中的父母,他说起小时候对阿碧丝能任意撒娇的羡慕,说起在父母去世后的艰难,坏心的对他们兄妹不好的亲戚,说起明教。“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其实根本就没有走丢的小羊羔,小羊羔是被叔叔自己杀了吃的,婶婶把我赶出去找羊羔只是不想分给我吃。可那个晚上,我在沙漠里遇到了狼。”
徐言安听的心惊,那时的塔塔才八岁,就被婶婶赶到沙漠里,半夜三更遇到游荡的孤狼,那该是怎样可怕的场景!
塔塔拍拍他的手算作安抚,他说:“没事的,都过去了,我看到远处有火光,那个时候我简直以为我遇到了天神来救我。那天应该是圣教来到西域的第一天,是圣女发现的我,她让寒王赶走了狼,还给我换了衣服,让我喝汤。所以后来她问我要不要加入明教,我立马就同意了。”
塔塔少侠成功地靠这个故事赢得了小徐大夫的一次亲手喂饭,叮叮当当的铃铛声让他十分满足。而在徐言安只能靠说的来和塔塔沟通的情况下,小徐大夫的说话能力得到了极好的锻炼,说的越来越顺畅了,塔塔十分满意。
徐言安问道:“你还记得红衣教祭坛那里的石碑吗?”
“记得,我记得你还看了好几眼,有问题吗?”塔塔枕着徐言安的大腿,舒舒服服地调整了姿势,等着徐言安为他的眼睛换药,回问道。
“余倾毕生所学,终悟阴阳相融之道......”徐言安回忆着碑文上刻的字,“天地既生余,何为阴阳不可融,这话的意思,阴阳难道在刻字的那个人身上相融了吗?”
“我不是很懂中原人的说法,”塔塔回忆道:“圣女说,你们大夫不就是讲究阴阳平衡的吗?”
徐大夫说:“不一样的,师祖说了,阴阳平衡和阴阳相融是不一样的。”
塔塔不解,徐言安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什么,他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结果扯到了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徐言安赶紧要去看他的眼睛,塔塔摆摆手,万分惊讶道:“此话当真?”
若那石碑是阿萨辛留下的教义,那么阿萨辛岂不是一个阴阳相融的......双性人!
塔塔被这个猜测一惊。魔鬼城的祭坛留有刻下波斯文的碑文,却不允许波斯弟子进入,只有不认识波斯文的中原弟子和红衣教的上层核心能接触到碑文,石碑上刻着的若是单纯的教义,这种情况就太诡异了。难道摩耶娜猜测的阿萨辛留在祭坛的秘密就是这个?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太神奇了,世间居然还有这样的人......”塔塔自言自语道,这可是红衣教的大情报,要告诉教主吗?
陆危楼知道这一消息后,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走了出去。陆烟儿陪同他一起来看塔塔,闻言倒是没多大感想。她让塔塔好好养伤,千万别累着,塔塔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把徐言安喊进屋来,拉着他的手一齐在陆烟儿跟前站好,把事情都交代了。
徐言安知道陆烟儿在塔塔心目中的地位,突然就有了一种见家长的紧张感,哪怕陆烟儿只比他大上了四五岁。塔塔看不见,徐言安可以感受到他紧张地握住了自己的手,手心汗津津地,便回捏了一下,权当安慰。陆烟儿难得地露出一点小女儿的笑意,微笑地调侃他们:“塔塔你在我这儿怕什么,到时候你跟着徐大夫见了花先生,再紧张也不迟。”
塔塔松了一口气,闻言倒是更紧张了。徐言安偏头在他耳边说道:“下次,就轮到你见家长了。”
陆烟儿微笑着看他们的亲密,打从心底为塔塔开心。她把那最后一块圣火令交给塔塔,拍拍他的手,什么也没说。塔塔却明白圣女的意思,捏紧了那块圣火令,有些问题是得赶紧解决了。
这日下午,徐言安从遥远绿洲买了许多药材和点心,当他回到小院的时候,塔塔正半坐在床上,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转过来头来找他。徐言安问道:“怎么坐起来了,想出去走走吗?”
听见他的声音塔塔的肩膀似乎抖了抖,但又飞快的平复下去,徐言安便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塔塔说道:“嗯,躺久了有点无聊。”
徐言安便过来拉他的手。塔塔身上的伤已经好多了,徐言安小心地避过伤口,防止裂开,塔塔却顺着他的手臂往上摸,想要绕住头发,攀住了他的肩。他撑着徐言安的手下了床,有意无意地去摸他的脖子,徐言安觉得痒痒的,笑着躲:“痒,别乱动。”
塔塔立马收回了手,问道:“我弄疼你了?”
徐言安:“没事,我买了云片糕,你吃吗?”
塔塔乖乖的点点头,反倒惹地徐言安愣了一下。塔塔感觉到他的停顿,微微偏过头来寻他:“怎么了?”
徐言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下了然,便说道:“没事,阿碧丝出去了,我带你去院子里走走。”
他握住塔塔的手臂,带着他往外走。塔塔小心地绕过那些桌椅凳子,赤着脚踩在地毯上,嘟囔了一句“冷”,徐言安道:“已经入冬了,不穿鞋是有点冷。”
塔塔慢慢停下脚步,徐言安也跟着他停下来,两人彼此不说话,站在地毯上,塔塔问道:“你为什么不拉着我的手?”
徐言安反问道:“你为什么不喊我的名字?”
塔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小云哥哥。”
徐言安轻轻地嗯一声,说道:“他从来不肯吃我带回来的中原点心的。”
“这样啊,我还是很喜欢的。”小塔塔道。
徐言安估摸着塔塔在练习那最后一部分圣火功,这才让小塔塔又跑了出来。自那日后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塔塔,心情有些复杂。他看着小塔塔低垂着头的模样,心道:以前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无法将这二人分清呢?塔塔怎会做出这样可怜的表情,他一直强大,即使是偶尔的撒娇也要昂首挺胸,不管这样会有多累。他们明明如此不一样,不论是面上的表现,还是在徐言安心中的地位。
小塔塔摸索着要靠过去,徐言安却连扶着他的手都收了回来。小塔塔顿住了,可怜巴巴地问他:“我弄疼你了吗?”
这句话他刚刚问过,徐言安知道他的意思,摸摸脖子上曾经被他咬伤都地方,说道:“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小塔塔垂头丧气,两人一时间又陷入了沉默。还是徐言安把云片糕拿过来递给他,“吃吧,我答应过你的。”
小塔塔却猛地抓住了他的手,激动道:“我就不可以吗!”
随着圣火令神功的修习,塔塔和小塔塔越来越一体,他们彼此影响,相互感知,小塔塔也能模模糊糊地知道另一个他都经历了什么。塔塔心绪的变化对他影响尤为大,他也分不清此刻的激动到底是谁的喜爱和渴望。他焦急地抬头,却无法看见那张他心爱的脸。
“不可以,”徐言安把手抽回来,他说:“我大约知道你是怎么来的。塔塔从小要照看阿碧丝,又没有父母的照看,他或许能做好一个大哥,却未必没有对被人疼爱的渴望。那武功要引动心魔,以他对光明的信奉,你可能是他唯一的遗憾了。你不是塔塔,你只是他的放纵,所以不行。”
这是他闲时一直在思考的东西,曾经还是他最大的犹豫,而如今,徐言安已经把一切都想通了。
小塔塔不说话,很久才叹一声,“我知道了。”
他摸索着去握徐言安的手,徐言安本想再缩回来,小塔塔却只是捡了他手心里的云片糕,慢慢塞进嘴里。软糯香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小塔塔仰起头,锦带覆住了他的眼睛,他看不见徐言安的脸。
他微笑道:“小云哥哥,你能说这么多话了,真好。”
从此以后,徐言安再也没有见过另一个塔塔。而塔塔的房门在紧闭三日后,传来一声焦急的“伊力亚”。徐言安冲进去,刚闭关三日的塔塔激动地指着自己的眼睛,“我能看到光了!”
日子就这样又过去了小半个月,塔塔的眼睛终于能离开药汁锦带了。徐言安慢慢替他解开锦带,擦去药汁,不顾那苦味去亲他的眼皮,阿碧丝守在边上看得直撇嘴。塔塔顺着银心铃的声音去握住徐言安的手,慢慢睁开眼睛。徐言安特意挑在不那么亮的房间为他解开布条,塔塔很快就适应了光线的强度,心上人的脸出现在眼前,他一挑嘴角,笑了。
阿碧丝看着他们俩执手相看的样子眼角发酸,不满地冷哼哥哥有了对象就不要妹妹了,塔塔十分敷衍地朝妹妹一点头,又忙着去看徐言安。球球又跳过来喵喵叫,阿碧丝抱着猫咪擦眼泪。当天晚上,为了庆祝塔塔重见光明,尼格特意叫上了一堆同门来塔塔的院子里摆酒席。徐言安已经很能接受明教们时不时就要开宴会的风俗了,正端着一杯果酒慢慢抿呢,塔塔却过来牵起他的手,在所有人面前展示了他们的银心铃。男弟子们纷纷起哄,女弟子们以又嫁了一个同门为由催塔塔再开两坛酒,阿吉这些小豆丁们还不太懂,一个个陪着球球在院子里疯玩。徐言安和塔塔对视一眼,笑得开心。
卡卢比是在第二天的时候送了贺礼来,此前塔塔治眼睛时他也曾来过几次,这天却还带来了陆危楼新的命令。这次魔鬼城之行同浩气盟接上了线,陆危楼准备借着加入浩气盟为开端,大举回归中原。而塔塔作为越来越核心的明教弟子,被陆危楼派去落雁峰负责一干事宜。阿碧丝听闻要去中原,顿时喊着算她一个,塔塔笑骂道:“就这么等不及要见你的情郎吗!”
阿碧丝才不理他,跑去找陆烟儿了。塔塔想了想,把徐言安圈在怀里问道:“你要不要一起去?我听闻浩气盟离扬州不远,我们可以从扬州出发,坐船去东海,把师父给找回来。”
徐言安惊讶地看着他,塔塔笑着亲亲他的眼睛,“我猜你应该会想把师父的后事接回万花谷,刚好这次......唔!”
小徐大夫满心欢喜,不等他说完,扑过去就要亲他,塔塔把自己的对象接了个满怀,徐言安亮晶晶的双眼看着他,激动道:“好!”
两个人亲亲密密地靠在一起,腕间的铃铛晃动,逗得球球不住地挠。半年前,徐言安刚刚离开万花谷时,回头望望谷口那条羊肠小道,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他会去到哪儿,见到谁,又和谁许下一生的誓言。此刻他同塔塔鼻尖相对,满心爱恋,眼睛里都是彼此的光,他笑着对塔塔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