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川田家》红莲殿下

62、第62章

　　从那日起，叶华蓁便日日跟着阿杏到河边浣衣，每次浣衣回来，她娘都会挖一大坨香膏抹在她的手上，再如此呵护，她的手也变得不一样了，对此她甘之如饴。待在这里三天，她已经学会做最基本的饭菜，虽然不好吃，但起码能吃。吃过午饭，叶华蓁喜欢小睡一会儿，醒来在太阳不那么晒的时候骑马带着阿杏出去，慢慢的走，穿过花丛，沿着小路，到最高的石头上，往下看，杏花，小河，农田，村庄，牛羊，还有炊烟，视野真的很好，目力所及之处全是风景。

　　叶华蓁和阿杏坐在大石头上，晒太阳，她们在等待落日。短短几天叶华蓁已经不像在家的时候那样白了，但是气色不错，精神饱满。

　　“叶子，你的手真好看，你娘真好，每次你浣衣回来，都给你抹香膏，那样子很温柔，只要有你在，她的眼睛便有光芒，你脸上被蚊子叮个包的那天，我看到她向秀娘讨药膏。”阿杏的表情有些羡慕，“叶子，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爹娘，是爷爷把我养大的。”

　　“是啊，我娘她很好，所以我最不希望令她失望，阿杏，你知道你爹娘的事情吗？”叶华蓁问。

　　“她们都说我娘是殉情而死的，我常常想她。”现在说殉情两个字太过清淡，那时一定撕心裂肺，叶华蓁试着安慰阿杏，“你娘一定也很爱你，只是除了爱你，她更爱你爹，你不要伤心，总归都是因为爱。我爹他对我很好，现在看来他应该是爱我娘的吧，我们离开的时候，他很伤心，他什么都没说，我知道他很希望我们留下来。”

　　“我想是的，叶子，我娘爱我爹，所以一起走了，他们觉得这样很好，而我尽管一个人活在世上，我也觉得很幸福。你和你娘为什么不留在家里，在外面哪比得上在家安逸，你都晒黑了一点。”

　　“我家里有很多人，对我好的，对我不好的，我离开是因为不想面对一些人一些事，我娘离开是因为我，我还有个弟弟，长得很好看，活脱脱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他生我气的时候像个大人一样，因为我，他越来越像个大人。除了他还有爷爷奶奶，他们都对我很好，我总是令他们操心，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离开，我怕自己失了平常心，让他们操心更多。”

　　“那么对你不好的人呢？”

　　“那是我姐姐，我名义上的姐姐，我讨厌她还有她娘，可是我喜欢的人喜欢她。”

　　“这听起来很忧伤，叶子，你相信缘分吗？”

　　“相信，这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没有遇见你之前，我不敢相信我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你，然后就是这么巧，遇到了你，和你一起洗衣做饭，骑马看花，晒太阳，等落日，说着说这些从没和别人说过的话。”

　　“所以，叶子，不是你不够好，是缘分还没到，你离开，我相信是你成全了他们，不管他们有没有结果，至少你还是原来的你，即使要变也是变得更加美好。”

　　“我觉得父亲很爱母亲，可是他还是有了别的人，甚至是别的孩子，我觉得戚承就是我的缘分，所以我主动让这段缘分开始，那时他明明带着笑，眼神很温柔，可也是他的温柔伤我最深，我很迷茫，这世上有那么多我不明白的事情，就像心里在哭，脸上却在笑，我已经迷茫很久了，找不到出口，看不清方向。”

　　有些人注定相遇，哪怕隔着千山万水，在人潮拥挤的街头，在转身就是咫尺天涯的年代，你偏多看了他一眼，不是别人，就是他，他走过来，笑着对你说，“你叫什么名字。”然后一点一点融入彼此的生活，给对方带去快乐，伤心，争吵过后还能一起走，所谓酸甜苦辣，不多不少，就是如此。宁愿相信一切都是缘分，好的坏的，也不想把一切当做一场预谋，叶华蓁如是想，成全是她为三个人做的第一件事情，也是最后一件，这里的杏花真美。

　　“叶子，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关于我的故事。我十五岁那年，村里来了一个骑白马的人，他是来求医的。他来的时候，我觉得他的身后有七彩的晚霞，他彬彬有礼，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刚开始的时候在院子里遇到，他就笑笑，客气而有礼，后来会说几句话，他知道我识字，送了我几本书，最后他问我是不是讨厌他。他在这里待了一个秋天，走的时候没有咳嗽，带走了这里的一袋杏子。他说他会回来的，他看着我的眼睛说，会回来。我只记得他走之后的那个冬天很冷很冷。这是第五个年头了，我相信他会回来的。”

　　一句承诺，一生的等待，叶华蓁不知道说什么安慰阿杏，可能阿杏也不需要安慰，她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那句他不回来，你怎么办，说不出口。太过沉重的问题，说的时候很轻巧，却需要用一生才能回答。她和阿杏说不清楚，谁更不幸。

　　“然后呢？”叶华蓁问。

　　“他再回来，也许就与我无关了，有个人为我送了三年的野味，初时觉得困扰，慢慢变成习惯，现在还有些欣喜，如果哪天没有他的消息，还会无心做事。”

　　叶华蓁惊愕，原来剧情是这么发展的，“你刚刚不是很怀念吗？”

　　“叶子，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淡了，有些人走着走着就近了，你怀念的美好也许就在你身边。”

　　“恭喜你啊，我刚刚还替你惋惜，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我已经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只有那片白色的衣角，叶子，终会有那么一个人，让你忘记伤痛。”

　　“你倒是洒脱，走吧，该回家了。”

　　这晚，她们回家的途中，杏花开始凋谢，花期将过，离别将至。怎么样都有一些不舍，第二天下起了小雨，大夫开玩笑的说，下雨天留客天。

　　叶华蓁躲在房间里写信，写了很多封信，每封信的内容都差不多，但基本在京都她放在心上的人是人手一份啦，她要告诉她们，她在杏花微雨里给她们写信。

　　这样的天气，不适合赶路下地，来大夫家串门的人格外多，谁也没有空手而来，随手带来一把青菜，两个鸡蛋，或是一篮子土豆。

　　叶华蓁对这样风土人情也早已习惯，她喜欢这里的土豆鸡蛋和腊肉，阿杏想好好招待客人，所以向一户人家买过鸡蛋腊肉。从那时候起，人们来找大夫看病，都会带这些东西，大夫从不收他们的诊费，村里人都念着他的好。

　　像是石头家，这几日接连往大夫家送东西，还竟是腊肉鸡蛋这样比较难得的东西，昨日还送来一罐蜂蜜给叶华蓁她娘。为此谢梅落还专门带着女儿去了石头家一趟，看望石头娘和石头弟弟，叶华蓁也知道了石头的大名，贺龙，他每日都往大夫家送一支开的最好的杏花。

　　石头一家，住在简单的三间土坯房里，叶华蓁环视一圈，他并不在家，牛也不在家，他也许是出门放牛去了，每天早晨都能看到他在河边洗尿布，遇到的时候，他总是等阿杏先叫他，然后也不说什么，就看着她们，就算打了招呼。而那个被叶华蓁救起的小婴儿，也有了自己名字，贺新。这是叶华蓁取的，大家都觉得这是缘分，为此叶华蓁送了贺新礼物。

　　叶华蓁和母亲离开的那天，杏花全都谢尽，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层花瓣，全是花瓣，前路几乎看不到，马车碾过，花瓣围着车轮旋转，缠绵悱恻，马车逐渐消失在飞舞的花雨中，路上的印记被花瓣覆盖。

　　贺龙站在高处的石头上，看着马车远去，阿杏站在篱笆做的门前，盯着路上的车轮看，院子里大夫抿了一口酒，贺家的新成员在母亲怀里哭。可该走的人还是会走，满地落花留不住旅人的脚步，就这么走了，像来时一样，就这么来了，从不属于这里。

　　叶华蓁说：“娘，我喜欢这里。”

　　谢梅落说：“可是，你并不属于这里。”

　　“我想多看一眼。”

　　“去吧。”

　　叶华蓁掀开帘子，把头伸到外面，闻着浓郁的杏花香气，花瓣很温柔的划过她的脸颊，远处初升的太阳，一点点把光芒照到大地，先是山头，再是枝头，在一片花海里，谱写温柔的史诗。从温柔到热情，从热情到灼烧，再从灼伤到沉寂，每一天都是这样，每一年都是这样。

　　从花海里走过，身上车上头上堆砌了厚厚的一层花瓣，散落了一路，叶华蓁没有回马车里，出来蹲在车头，她和秀娘应该算是旧识，她七岁的时候曾经见过她，在先生的小院，只是那时她不懂事，只把她当做一个入侵者，一个和她抢先生的入侵者，唯一想的就是怎么比她更讨先生喜欢，后来不知怎么的秀娘走了。这次她突然回来，却总是避着叶华蓁，“秀娘，这些年你去了哪里，还好吗？”

　　“也还好，就是到处学医，给人看看病，总还有个盼头。”

　　“这次留下吗？”她总觉得秀娘的离开是和她有关，只是具体为什么她忘了。

　　“留不下的。”

　　叶华蓁无话可说，“对不起，那时我太任性。”

　　直到这时秀娘脸上才多了一些表情，她说：“你和以前不一样，我想象中你应该长成飞扬跋扈的样子。”

　　想到那时的任性霸道，叶华蓁也笑了，“也许吧，骨子里还是很霸道的，也许不择手段的守护自己的粮食。”

　　“可是有些事我们都无能为力，不择手段只不过是垂死的挣扎，我留不下，没有人希望我留下，就如同你留不住那个想走的人。”

　　不是没有人希望你留下，而是你希望留下你的那个人，没有希望你留下。

　　“阿山，你是哪里的人。”

　　“渭川。”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有山有水有酒的地方，小姐会喜欢的。”

　　“我都没去过，你怎么知道我会不会喜欢？”

　　“会有机会的。”

　　“你话总是这么少吗？”

　　“不能说。”

　　叶华蓁挑眉，回到马车里，“娘，我们接下来去哪？”

　　“去北边。”谢梅落说，“我早该去的。”

　　“北边是什么样的，娘。”

　　“草场，骏马，没有尽头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