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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2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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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树枝上,雨水滴答滴答,天气凉了一度,秋天的雨就是这样,用这样的方式来表示自己曾经来过。
傍晚时分,一把油纸伞在长廊里走过,撑着油纸伞的姑娘月白裙衫,天蓝披风,缓缓出现在镜湖边。
飞月流觞亭里,早有一人在等待,清影摇曳,他就站在那里,安静了整个时空。
叶华蓁在距离他很远的地方停下,并不靠近,就这么远远的看着他。
戚承,你到底给我念了什么咒,下了什么毒。从初见开始,你那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清冷淡漠就让人难以忘怀。也许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中了你的毒。
那夜的月为何如此温柔,那夜的灯火为何如此璀璨,你又为何要像夜像灯又像月,你手心的温度,是我永远也无法抹去的烙印,那一定是我的错觉,对不对。
戚承转过头,看着那个站的远远的少女,我知道你会来的,哪怕叫我等了半日。
两个人都没有动,就这么看着对方。
过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两个人就这么站着,谁也不愿意先跨出那一步,就这么较量着,谁都不想在对方面前认输,仿佛先迈出脚的人就先沦陷。
叶华蓁慢慢的心慢慢冷了,今早看到桌上的信封,字迹潇洒飘逸,还有几分清高,莫名的她就知道是他的字迹,她的心确实是欢喜的,只是现在,她不想做主动靠近的那个人。
多么骄傲的两个人,叶华蓁心想。遇见谁,丢了什么,已经算不清,她不想连最后的骄傲都丢掉。
所以,你不愿意过来,那就这样吧,叶华蓁转身离开。
戚承施展轻功,出现在叶华蓁的面前,抱手倚柱,独留一片侧脸给她。低垂的眼睑让人看不懂,一句话不温不火,还有几分冷淡,仿佛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这样就走了。”
“你不过来,那我只好走了。”
听到这话,戚承唇角微弯,眼睛里有一抹他自己才知道的笑意,“原来是这样,那我回去了。”
叶华蓁不置可否:“好啊,慢走,不送。”说完还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娘亲说过,在你越不高兴的时候,越要笑的开心
戚承瞟了面前的女孩一眼,还真是孩子气,“女子先行,还有叫我枯等半日的人可是你。”
叶华蓁嘴角勾起,“戚公子好风度,这里风景不错。”然后抬脚就走,在路过戚承身边的时候,他突然伸出手。
叶华蓁反应迅速,以一个优美的弧度转身,撑着油纸伞单脚站立在栏杆上,“看来我要收回刚才的话了。”
“我从没承认过,所谓君子风度,不过是那些自诩清高的人在世人面前的伪装而已,他们给自己换个好看的皮囊,让别人看到君子的一面,把不好的一面藏起来,或者是用来对付自己最亲近的人,小姑娘,你可要当心……”
“哦……”叶华蓁拉长了尾音,“戚公子是叫我防着你吗?”然后垫脚施展轻功,飞了出去,戚承借力一蹬,追了出去,直上云霄,空留一句话在雨中,“能看出什么,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一把油纸伞,两抹倩影,在镜湖秋雨空山中成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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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站在雨中,黑色的衣衫被完全打湿,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留下,汇聚成一小股,滴在地上,溅起泥浆。
“京都秋天的雨最是冷冽,尤其是今年的雨,寒气逼人,若放任寒气渗透到骨子里,你再是铜墙铁壁铸成的身子也经不住,再这么淋下去,短时间内你是做不了正经事了,二十年点一把火,你忍心让火熄了……”言非撑着伞走到柳树的身边,“你终究还是看到了,我不希望你看到,却又希望你看到,你一定没有看我写给你的信,是我做人太失败吗?”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柳树艰难的吐出这句话,喉间一股腥甜。
“我给你写信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相识,但是更进一步应该是在七夕那夜。”说到这,言非的眼睛微微眯起。
“七夕……”柳树喃喃道,为了这一天他们筹备了二十年,得之,失之,老天竟连这都算在里面,“他是谁?”
“戚承,江浙巡抚戚续的独子,字少黎。”
“戚家。”
言非点点头。
“原来是他。”柳树握紧拳头,关节骨头吱吱作响。二十年了,从收养他们的义父死的那时开始,他们这些人就只有一个目的,为义父报仇。
“义父一手创立渭川,就是希望普天之下能有一处乐土,没有战乱,没有鲜血,没有压迫,咱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二十年,让一个人最痛的办法就是失去他最心爱的东西,义父泉下有知,他会感到欣慰的,为我们感到欣慰。”言非淡淡的说,打断柳树的思绪,从小一起长大,他知道柳树在想什么。
“你高看那个人了,那是个只爱自己的人,他只爱他手里的权力和地位,为了登上那个位子,他害死了义父,他就是这样的人,义父是什么样的人,何等洒脱,何等淡泊,何等风光霁月,他这样的人,在绝境中,怎么会丢下自己的士兵,独自求生,若不是那个人娶了萧氏女,得到萧家的助力,又怎么能害死义父,义父是先皇时期最有才能的王爷……”柳树说的那个人自然就是当今天子。
“萧家……那就再添点油,加点醋,慢慢来……不急……”此刻言非的眼睛里没有情绪。
“恩,他们该为自己的冷眼旁观付出代价。” 想了想,柳树还是说道:“她是谢夫人的女儿,你多照应点,义父会高兴的,我估计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来京都了。”
“恩,我可没有为难过她。”
“可你也没有照应过她,我知道你还在为谢夫人另嫁他人的事生气,但是你不要忘了,谢夫人是在义父死后两年才不得不奉旨嫁到叶家,这不是她的错。”
“我知道,可就是难以释怀,义父那样好的人,我不希望有人把他忘了,尤其是谢夫人,我希望知道义父,被义父关怀过的人都能记得他,这样义父才不会孤单,他所有的付出才是值得的。”言非有些伤感,忘记一个人,是对他最大的惩罚。只是柳树啊柳树,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为她周全。
“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不是唯一,不要对谢夫人太苛刻,她除了是义父最爱的女人之外,她还是谢家的女儿,她也有自己必须要守护的东西,而且我不相信谢夫人是那样的人,你忘了,她曾经对你对我们那样好过,我们还叫过她义母。”
对不起义父的人他不会放过,对他施以援手的人他不会忘记。言非扔掉伞,愤恨的锤着旁边的树干,树干应声而断。
“所以一切都是那个人的错,什么嘉德盛世,普天同庆,不过都是藏污纳垢之上的表象,全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们用自己沾满血腥的双手,踏着别人的尸骨走上权力的巅峰,凭什么那个人可以理所当然的享受这一切,我们这些人的先辈用命换来的一切。若是没有义父,没有千千万万疤命奉献给国家的人,北方武国的骑兵早已踏过城防,攻入京都,凭什么那个人能活的这么好,荣华富贵,子孙满堂,随意操纵别人的生死,他什么都拥有,可义父却只能长眠在黑暗的地底,还有那些将士,你的父亲我的父亲,千千万万马革裹尸的无名将是,他们用尽一切守护的天国,不该成为那些伪君子玩弄权势,迫害百姓的地方。”言非红了双眼,他永远不会忘记的仇恨,他要那人比他们比义父更痛:“若是没有那个人,若是萧家军没有袖手旁观,提早支援,我们也可以活得很幸福……”
不用那么孤单,不用那么努力,不用把报仇当做人生的动力。
柳树没有说话,看着波纹荡漾的镜湖,想着义父的灼灼风姿和他爽朗的笑容。
路清河是先皇的第三个儿子,年少时纵横沙场,他带领的军队所向披靡,令北国人闻风丧胆,人们都叫他晋王。
“若是我能早些放下心结,多看着她一点,也许你们就有可能,义父想必会更高兴吧。有一次,我贪玩,偷听到义父和谢花夫人在桃花树下说,想要个像谢夫人一样的女孩儿,谢夫人若是舍不得把她嫁出去,就给她入赘一个夫婿,义父说眼下就有现成的,从那时起,义父对我们要求就更严格了,你还记不记得……”说到这,言非笑了,像个吃到糖的小孩一样,脸上湿了一片。
柳树知道言非把义父当成了自己的父亲,他们又何尝不是把义父当亲生父亲呢?他们这些人都是战争留下的孤儿,他们的父亲曾经是义父麾下的士兵,战死之后,家族无所依托,年幼的他们和母亲一起被带到渭川生活,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人,整个渭川都是,有失去儿子的父亲母亲,还有失去丈夫的妻子,很多这样的失去了天的人。
“你还记得,义父创立渭川的初衷吗?”柳树的声音仿佛是从远古传来的。
言非:“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柳树:“这是我们要守护的,世上最后一份净土。”
言非:“我从来没有忘记,最初的本意,哪怕背负着仇恨。”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们总是以生存为借口一点点淡忘了最初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