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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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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居叶宅,在绿树丛中静静如谜,日光灼灼,树影婆娑。几间不大不小的木屋,三两条曲曲折折的鹅卵石小径,一池塘清清浅浅淡淡的荷花,青烟袅袅,人影稀疏。
谢梅洛带着侍女正在归置行李,奶娘林氏在一边帮忙,等一切归置妥当,谢梅洛终于把视线投放在桌上的包袱上面,唤了一声:“奶娘。”
林氏赶忙答道:“在呢,奶娘在呢。”
谢梅洛说:“我有些口渴,你让侍女再给我倒碗茶来,一会儿再去叶子那一趟,丫鬟们年轻不经事,没个章程,就劳您多多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
侍女添茶之后退了出去,谢梅洛随意的歪在塌上,一只手杵着头。其实,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真的。
林氏捧着包袱正好在荷花池边遇到叶凌云。
叶凌云看到林氏手中的包袱,脸上的表情不变,反倒是跟在他身后的叶小河屏住呼吸,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手还护着自己的口袋,那里装着他刚得的赏钱。
半晌叶凌云才吩咐林氏把包袱送到妻子隔壁的屋子,那屋子自然是已经收拾妥当,晚上他们的女儿就要住进去,只是现在只能对不起他的乖女儿了。
林氏有一瞬间的错愕,反应过来之后依言把行李送了过去,她终究是盼着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小姐夫妻和睦。
叶凌云挥挥手让人下去,独自一人进了青荷居。
叶小河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心想又过了一关,保住了钱袋子。其实也不怪他会这么想,主要是他伺候的这个主子只要一心情不好就特别难伺候,不仅爱踢人屁股还爱罚人月例,他上有老下有小,养家糊口实在不容易。
昏昏欲睡间,脚步声想起,谢梅洛只以为是林氏,没有睁开眼睛,她心里记挂着一双儿女,迷迷糊糊地说:“奶娘,你记得吩咐厨房多烧些热水,天气太热,他们姐弟两回来必定一身的汗,到时候方便清洗,还有凉茶要备着,叶子喜欢的红豆奶茶也煮上,晚饭多做一些清淡爽口的小菜,不要太油腻,还有……还有……”没了声音,睡着了。
叶凌云轻轻的退出去,交待林氏去厨房看着,自己又过了一会儿才回屋,坐在塌边,守着熟睡的妻子。
也只有这种时候,他的妻才会收起满身的刺,允许他靠近。
这么些年,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他就是这样徘徊在她的窗外,守着她。
即使是只能这样守着她,他也觉得幸福无边。
胭脂马,石榴裙,还好,你还在我身边。
缓缓伸出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眼角,眉梢,叶凌云往日硬朗的脸庞此时此刻荡漾着温柔,眼睛里盛满溺死人的爱惜。
日影西斜,满室金黄的余晖,照耀着男人挺拔的背脊,还有女人柔和的侧脸。
但求夕阳无限好,何必惆怅近黄昏。
一觉无梦,谢梅洛感觉全身松快了不少,动了动身子,并不急着睁开眼睛。
只是鼻间闻到的气味,让她一下子就坐起来,看看盖在身上的衣服,又看看坐在塌边的男人,他们有多少年没有这样靠近,她记不清了。
他朝她一笑,风华绝代,这就是冠盖满京华的探花郎。
君子一诺叶凌云,一身白衣叹伶人。一身衣一把扇,行走在京都的街头,那个一诺公子,虚怀若谷,风流潇洒。
岁月对男人总是格外的偏爱,而今他的魅力丝毫不减当年,他坐在那里,玄袍加身,就这么看着她:“醒了。”
谢梅洛的内心是无比的平静,再也没有那年,脸红心跳,不敢和他对视的感觉,有多少爱恨情仇霪灭在岁月的长河中,你不是当年的你,我亦不是当年的我:“恩,什么时候来的,找我可是有事?”
他想要伸出手去牵她的手,可是他不敢,明明应该是最最亲近的两个人,在一起却只能尴尬的寻找话题:“刚来的,两个孩儿已归来,正在洗漱,我叫人摆饭吧。”
多年以后,如果相见不能红着脸,是否还能红着眼。
几载沉浮,人生如戏,一梦黄粱二十年。人生能有几个黄粱一梦,恍如隔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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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叶凌云亲自给妻子和一双儿女盛了汤,最难得的是,在一双儿女的注目下,谢梅洛还吃了叶凌云夹的菜,这是叶家姐弟两做梦都没想到的。
吃过晚饭之后,一家人在园子里散步消食。
淡淡的荷香,青青的草地,绿绿的山林,簌簌的风声,最好的是,一家人都在,叶凌云顺口吟道:“涧树含朝雨,山鸟哢馀春。”
叶华铮随即道,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这是出自唐代诗人韦应物的简卢陟,不过孩儿更喜欢下一句,有一种潇洒大气的意境。”
叶凌云:“读诗使人秀雅,读史使人明智,读事使人警醒,现在你读过的书,等你十年后再来读,所想所得又会是另一番景象,这是谓人之阅历。”
叶华铮拱手作揖:“谢父亲赐教,今日有幸听父亲一席话,胜过孩儿十年苦读。”
叶凌云点点头:“别的我也不多说,你只记住一点,古往今来有多少留下千古名句的诗人才子,哪个不是郁郁不得志之人,也许当初诗人在作诗之初并不是如他的诗里表现出来的那般与世无争。为赋新词强说愁,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人活一世,有的可以淡泊,有的可以舍弃,有的允许可有可无,但有的一定要争取,这如何取舍,有些人花了半辈子才弄清楚……”说这话时,夜凌云一双眼睛灼灼的看着妻子。
随后叶凌云又把一些为人处世,人际往来方面的经验倾囊相授。不愧是名满京都的人,话里话外蕴含深刻的为人之道,为臣之道,为官之道,让余者受益匪浅。
这些都是一个父亲经历了半世沉浮,总结出来的心得,叶家姐弟两静静的听着,记在心里,就连谢梅洛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冷淡。
话毕,叶凌云又提议下棋,经了刚刚的一席话,对此提议并没有人反对。
净手焚香之后,在青荷池边的草庭里,叶凌云父子对弈,谢梅洛母女煮茶,端的是美好时光。
一盏茶后,叶华铮输了棋局,心里有些苦恼,他并不想就此散场。一来他很珍惜此时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光,二来也是心疼父亲,看得出来他爹爹此时心情定是不错,若是草草落幕,难定会辜负此时此刻的美好时光,但无奈自己棋艺不佳,而他姐姐更是连他都不如,这要如何进行下去。
“我让你三子,再来。”无疑,说这话的人是叶凌云。
“不用。”
听闻这话,叶华铮眼睛一睁,有些意外,看看外面,天是不是下红雨了,然而并没有,只能说明今天是个好日子。
谢梅洛款款起身,在叶凌云对面的位置坐下,整个动作浑然天成,大气优雅,湖蓝色的裙摆铺散开来,像一朵蓝莲花,她缓缓伸出手指,食指中指夹起棋子,在棋盘上落定。
殊不知自己不经意的一抹风情,成为别人眼里胜过春风的美景,叶凌云的眼里盛满笑意。
眼见着在棋盘上厮杀的父母眼里再也没有其他,叶华蓁捅了捅小弟,轻声说:“走,咱们出去透透气,别坐在这喝茶,我都喝撑了,一肚子的茶水。”
“恩,好吧,我记得三叶居有好多字画,正好咱们可以去看看。”说着姐弟两轻手轻脚的出了草庭。
一时草庭里寂静无声,只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
“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你的原谅,我从不敢奢求,哪怕饮尽苦水,万劫不复,都是我该受的,我只想让你知道,娶你,我并不觉得委屈。” 夜幕里叶凌云的声音微凉。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声清脆的棋子落棋盘的声音。
良久之后,他再度开口:“人的一生,总是会发生一些让后来的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因为人不是神,哪怕是神也会犯错。倘若犯错之后,鼓足全身勇气和过去说再见,想要不惜一切代价来弥补错误酿制的苦酒,生活是不是会给我们一个新的开始?若是能够换来一个新的开始,我愿倾尽所有,对不起,这三个字我欠了你二十年。”
谢梅洛把棋子放进旁边的棋楼里,起身走到草庭边,背对着他。
夜色微凉,离殇满地,风吹起蓝色裙摆,散落了满地的爱恨;往事如烟,回忆泛黄,雨打在油纸伞上,诉说了谁的伤情。
不是你,对不起我,也不是我,不肯重头来过,是我们一起,辜负了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