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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弑父 ...

  •   霁月踏进内室,长安正背对着他,安静地站在窗前。还是那一抹耀眼的红,却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霁月偏偏觉得那看不到表情的背影哀伤入骨。

      “你回来了?”似乎是感觉到了后面的动静,长安轻声开口道,声音暗哑。

      霁月轻“嗯”了一声,一时语塞。

      长安没有再像他离开前那样焦躁,迫不及待地想要询问结果。又或许她已经猜到了结果,只是害怕去验证。

      对她这样的人来说,即使一时关心则乱了,一旦冷静下来,也就没有什么是想不明白的了。

      空气中的沉默似乎已经证实了她心中的猜想,即使早有准备,待到证实之时,却依旧有种灵魂出窍般的不真实感。

      想到十年前,突闻噩耗时那种天旋地转的失重感,可笑的是,记忆中的噩梦又重演了一次。

      感觉那么相似,却又似乎不同。

      若说对于曾经年幼的她来说,骤失至亲和庇护,更多的是悲痛恐惧和不知所措。那么此刻,她已经不再需要别人为自己遮风挡雨了,那种悲哀凄凉之感却比之当年,更加的深入骨髓。

      至亲相残,没有比这更可悲的事了!却是千百年来皇室中人避无可避的来自权力的诅咒。

      “霁月,带着重欢回云梦山去吧!”此刻的长安神魂俱裂,声音却意外的冷静。

      “我并非……”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而来,都回去吧!这潭水已经太混了,你的初衷……”她凄然一笑,“你的初衷不重要了,终归是会让你失望的!”

      霁月沉默了一会,过于平静的脸上让人揣测不出他的想法。他一瞬不瞬地望着长安,极为认真地问道:“你也会让我失望吗?”

      “我会!你早晚会对我失望!我连至亲之人都保护不了,你还相信我能够泽济苍生吗?霁月,你与我不同。我身在局中,早已身不由己!你原是室外之人,没必要淌这趟浑水。不要再往前了!也不要再看着我!我可以踏入泥潭,可以在泥潭里打滚,可我不愿意这样的我在你的注视之下,你明白吗?我害怕你对我失望!”

      长安很少有情绪这么失控的时候,也不愿意让霁月看到这样的自己。她闭了闭眼,努力压抑下激动的情绪。她不能失控,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总要去处理的。

      她取下墙上的长剑,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面上浮起一丝悲戚,轻声道:“‘怀止’二字,今后不提也罢!”

      说罢,便再不犹豫地扬长而去。

      霁月没有阻拦她,那双仿佛永远可以洞察一切的通透水眸中,难得的泛起了几分茫然。忽然胸口一阵翻涌,他喘息着压下喉间的腥甜,用手擦了擦溢出嘴角的血丝,苦笑着自言道:“本是局中之人,又如何置身局外?”

      ——————————————————

      “启禀陛下,济阳大长公主有请。”

      长安派人来请人的时候,崇安帝正召集几位近臣议事。

      身为天子心腹,他们当然猜得到大长公主因何而来。作为此事的参与者,心中不免慌乱。

      此事处理得极为匆忙。无意中发现明.慧太子还活着的时候,所有人都乱了阵脚。又深怕大长公主等南朝旧人会迎他回朝,于是未来得及仔细谋划就行动了,还没想好要如何善后。

      济阳大长公主恰巧在此时过来请人,恐怕是要兴师问罪了。

      济阳大长公主这几年积威日盛,他们对她向来忌惮,曾明里暗里地多次劝谏崇安帝要遏制其权柄。然而,皇帝并无动作。在这件事上,他们始终摸不准崇安帝的心思。

      他们让前来请人的宫人先在殿外暂候,急急地讨论起了应对之策。

      “陛下,大长公主此次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臣听闻公主与明.慧太子感情极好,连太子还活着的事,公主也一直都知道,却一直隐瞒着,不曾对任何人提起。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崇安帝面色淡淡,让人猜不出心思来。

      臣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着头颤声道:“恐怕所图不小!陛下向来对大长公主敬爱有加,事到如今,陛下却还是早作打算为好,此事定然无法善了!”

      崇安帝依旧面无表情:“那众卿以为如何是好?”

      一时之间,殿内静默了下来。

      众人无法洞察此刻崇安帝的心思,不敢轻易开口。

      突然有一人一咬牙,越众而出:“臣以为不如趁此时机,彻底扳倒大长公主,一举铲除她的势力……”

      话还未说完,只觉得额上一痛,接着便是一阵湿热流了下来。定神一看,是被皇帝案上砚台砸了头。

      殿内的氛围顿时凝滞了起来。

      众臣低着头,看不见崇安帝的表情。他的声音虽轻却泛着冷意:“你好大的胆子!”

      众臣一时之间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间发那么大的火。若说是因为血缘牵绊,怎么也近不过亲生父亲。既然对亲生父亲都能下得了这样的狠心,为何此时却像是被触了逆鳞。

      崇安帝未再给他们揣摩的时间,撇下这一室的人面面相觑,跟着长安派来找他的宫人离开了。

      一路上崇安帝的心情却并不平静。尽管他相信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却依旧觉得忐忑慌乱。他不清楚,在他这位姑姑的心中,他和他那位传说中圣明无双的父亲孰轻孰重。他不敢去猜想,却又近乎自虐般地期待着去验证……

      回过神的时候,他已被带到了一处偏僻宫殿的门口。这里是奉先殿,是供奉本朝历代帝王牌位的地方。

      思索间,只听见“吱呀”一声沉响,为他引路的宫人已经打开了殿门,躬身低着头站在门口,等着他进去。

      一踏进殿内,周围瞬间昏暗清冷了起来。身后的殿门又重重地合上,殿里静得让人心头发慌。

      昏暗中,一个女子背对着他,站在众牌位前。身着麻衣,一头长发未梳宫髻,随意披散着。

      “跪下。”对方突然开口,轻声说道,声音飘忽暗哑。

      “姑姑……”

      长安猛地转过身,刷得抽出了长剑,剑头指着承儿红着眼睛喝道:“跪下!”

      承儿只觉得膝盖一下子变得有千斤重,当他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跪了下去。

      长安长剑指向众多牌位的位置,喝道:“不是对着我!对着那里!”

      承儿依言转过身,双眼直望向众多的牌位,明.慧太子的,在极为显眼的位置。他抿着嘴瞥了眼指着他的长剑,定定地看向长安,眼神倔强:“姑姑这是准备要在父亲的牌位前,杀了我这个不孝子,以慰他在天之灵吗?”

      “你不该死吗?”长安双目赤红,那噬人的目光如同一把利剑,仿佛下一瞬就要刺破他的心脏,“弑父!这两个字我都说不出口!”

      承儿愣愣然地看着她,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姑姑。那个做什么事都举重若轻、无论面对什么境况都淡然从容的女子,此刻失控得让他觉得胆颤,那泛着恨意的眼神让他心里委屈难受至极。

      看着那把正指着他的泛着森冷寒意的长剑,他忽生一种恨不得死了算了的委屈绝望之感!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少年老成、心思如海的帝王,而只是一个在至亲之人那里受了委屈而意气用事的普通少年。

      突然背上传来一阵闷痛,却不是长剑刺入了身体,而是剑鞘猛地一下抽打在了他的后背。

      他忍不住一声闷哼,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她到底还是在意我的!即使与父亲感情再深,也舍不得为了他而夺去我的性命。

      长安却没有停下手,依旧用剑鞘一下一下地重重抽打着他的后背。

      没几下,后背就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了。承儿咬着牙,愣是一声都不吭。

      每一下长安都用尽了全力,直打到最后她自己都脱了力,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承儿的背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长安慢慢俯下身,平视着他:“你觉得疼吗?”

      承儿抿着嘴点了点头,神色里颇有几分委屈之色。

      “原来你也会觉得疼!原来你也是有血有肉的!我还以为你的血是冷的!你刚学会说话的时候,第一个开口喊的人是他!你开始吃辅食的时候,不假以人手亲自喂你的人是他!你开蒙的时候,握着你的手教会你写第一个字的人是他!每日晚上,抱着你举高高哄你睡觉的人也是他!”长安轻轻拍着承儿的脸,眼中流露出的痛心难以言表,“你告诉我,你怎么忍心下得去手?”

      承儿猛地挥开长安的手,神色亦是激动了起来:“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了!我只想问,我们国破家亡,流亡在外朝不保夕的时候,他在哪里?南下建邺后,我小心翼翼地周旋于河间王与士族之间,生怕招致忌讳,性命堪忧的时候,他在哪里?南朝势弱,被中原和鲜卑打压得喘不过气来,只能缩着脑袋忍辱负重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长安冷笑道:“所以这就是你弑父的理由?怕他突然回来,夺去你苦心孤诣得来的一切?”

      承儿定定地看着长安,眼睛突然红了,慢慢湿润了起来,涌动着一种说不出的失望和伤心:“姑姑,你就是这样看我的?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唯利是图,短视无情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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