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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凌波宫问答 ...

  •   早朝时,文武百官列在同德殿上,好像棋盘上整齐的棋子。他们都低着头,神情肃然,却又窃窃私语。
      “陛下怎么还没来?”
      “这都已经日上三竿了……”
      “该不会,有什么变故?”
      “这,这不好说啊。”
      “嘘,别瞎说,不割了你的舌头?!”
      正议论着,从龙椅后走出一个人,众人连忙闭了嘴。
      喜公公还是拿着一柄乌木拂尘,穿的却是杏色蟒袍,他开口道:“皇上染了风寒,早上忽然说头疼,诸位大人有本要奏便交给奴才,无事就可散了。”
      殿下的人松一口气,只道不是什么大事,于是一行礼,三三两两退去。
      只有一个人还站在原地。
      他穿着紫色绣金线蟒袍,手里拿着牙笏。这个人大约五十出头的样子,剑眉长髯,仪表堂堂。他听完喜公公的传旨,非但没有像别的大臣那样露出释然的神色,反而紧锁了眉头,忧心忡忡。
      这个人,就是冯策。
      “喜公公,殿下当真得了风寒?”他凑过去,悄声问。
      “不能有假的。”喜公公对着他一行礼,笑道。
      冯策却不依不饶地追问:“究竟是如何才会……”
      喜公公对这冯丞相刨根问底的脾气终究还是有所防备,不紧不慢:“陛下昨天非要去踏月桥,奴才等人不小心,想是被风吹着了。”
      他这话说得很讨巧,肖承祚去踏月桥是真事,至于这去踏月桥做什么,就不是冯策能知道的,也不是他该说的了。
      “哦,被风吹了……”冯策沉吟,却忽然一笑:“多谢喜公公告知。”
      言罢转身出了同德殿,面上还是波澜不惊。
      喜公公却不由得担心起来,一是他那活祖宗肖承祚还在拜月亭里睡着;二是这冯策老狐狸一样的人,不知道能不能骗过去。他这一想,心里就打起鼓来,连忙出大殿,穿东福门,过连祥门,招一艘小舟去了拜月亭。
      拜月亭里,花香和酒香混杂在一起。
      肖承祚懒懒看着怀里的人,偷了半日清闲。
      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过的早晨竟变得格外美好。没有宫女太监叽叽喳喳地奉承,没有文臣武将唠唠叨叨地劝说,他好像是从一个世界里跳了出来,将那些烦恼都抛掷脑后。更何况,他怀里有最心爱的人,能喝最醇美的酒,还有什么可求?肖承祚忽然觉得,在这拜月亭厚厚的帷幕之中,他不是九五之尊,只是一个平凡人,享受最平凡的快乐。他可以不要龙袍皇冠,也可以不要王权玉玺,只要每个清晨都如今天一样。
      忽然那双长睫抖了抖,蔺出尘睁开了一双如水如星的眼。
      那个人眨眨眼看着肖承祚,忽然猛抽一口冷气。他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早就被剥得干干净净。
      “你……”他未出声就先红了脸,掩了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又自顾自躺回了被子里。
      肖承祚看他那个样子,宠溺地笑了笑,替他理顺了额前的碎发。他忽然自手上卸下一个双龙翡翠扳指,抬手就套在了蔺出尘的拇指上,他自言自语:“倒也合适。”
      蔺出尘盯着那个扳指,翡翠是上好的翡翠,像夏叶一样油绿;雕工也是上好的雕工,龙须都清晰可见——只是,这东西不该戴在他的手上。
      “陛下,臣受不起……”他想摘下来还给肖承祚,却反被人抓住了手腕。
      “你就收着便是。”帝王言罢一笑,“朕也想从你这里拿一样东西。”
      “只要是陛下想要的,臣一定悉数奉上。”
      “朕要你脖子上那块无事牌。”
      此言一出,蔺出尘的手抖了抖,却最终还是低下头,把那玉牌解下来给了肖承祚。
      他不知道这象征无事无患的玉牌到了肖承祚手里是否会灵验,也不知道自己这给出了无事牌的人是不是就此不受荫蔽,他只知道:
      那是天子心意,他不得不从。
      这样一想忽然嘴里就一阵苦涩。
      “陛下,老奴带早膳来了。”喜公公的声音响起在帘外。
      这玄明宫太监总管此时正提着个食盒站在拜月亭前——不用说,食盒里的早膳当然是供两个人的。喜公公何其剔透的人,肖承祚和蔺出尘的关系在他眼里就好像一汪浅水,清清楚楚。旁人或许还要大吃一惊这帝王的荒唐,可他只是见怪不怪:肖承祚九岁养了一中定宫的麻雀,十四岁穿了太监的衣服跑到丹朱道上去吓人,十八岁在玄明宫地下挖了一条暗道直通胭脂河,二十六岁把京城天香楼的头牌裹进了宫。如今他三十好几了,到底也还沉稳了些,只是这骨子里的放诞荒唐还是改不掉,总是要惹出些事情来。正因喜公公这样的镇定自若,宫里也总说,玄明宫人的神经好像都是铁铸的。
      但他却还有一丝的疑虑,希望这活祖宗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不然对于这后宫和蔺家都是一场劫难。
      放下这些不提,冯策在顺天门前被冯云珠的大侍女巧碧拦了去路。巧碧递上帖子,冯策心里就明白了十有八九,他立即撇下轿夫,只身从西福门进了后宫。
      冯云珠一见面就哭的梨花带雨,冯策虽说了铁面一样的人但到底还是心疼女儿的,柔声问道:“珠儿,怎么了,谁欺负你爹给你出气?”
      “陛下他,陛下他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来这凌波宫了,更别说翻女儿的牌子。女儿是日也盼,夜也盼,却总是没个头。”她靠在一张贵妃榻上,不住地揩眼泪。她本就是娇生惯养,众星捧月般的主,几时受过这样的气?
      “圣上这一个月都在冉玉真那儿?”冯策皱了皱眉,女儿失宠也就罢了,若是那冉家过于得势就不是什么好兆头。
      “陛下他也没去广霞宫……”冯云珠摇摇头,她哭红了眼,心里却盘算着要给蔺出尘苦头吃。
      “这……圣上这是……没点凌波宫也没点广霞宫,这事情可就奇怪了。”
      “陛下他整天在那玄明宫里,也不知道是为的什么事。”冯云珠叹道。
      冯策这一来可就慌了神,肖承祚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那么个爱闹腾的人是断然不会一个月来都坐在玄明宫里处理政事的。他依稀记得,之前那京城里的头牌被带进宫来之时,也是这样的情形。他抽一口冷气,“爹一定会去问个明白!”
      “还有,玄明宫里的蔺出尘仗着讨陛下喜欢,欺负女儿。”
      “蔺出尘……城北那个蔺家?”
      “是,昭灵长公主送进宫来当禁军的。”
      “一个禁军也敢欺负你?”冯策笑道,他只觉得自己这女儿是又犯了疑神疑鬼的毛病。
      “爹你不知道,那蔺出尘入宫半年陛下就赐了他明珠牙牌,旁人哪有这福分……”
      “即便这样,他也是禁军,和你井水不犯河水的,怎么要欺负你?”
      “女儿看他和陛下好得很,玄明宫里值宿卫的也都是他,说不定陛下不翻牌子……”
      “住口!”冯策猛然站起来,他吓得手颤颤,低声道:“你不要命了,圣上的舌根你也敢嚼?!这件事情不许再提。”
      “可是女儿……”冯云珠见冯策如此恐惧,心就凉了一半,“罢了,爹你就看着女儿老死宫中吧!”
      “你……”冯策想自己精明算计了一世,生了个女儿爱惹是生非。他如今五十多了,再混个十年功成身退,可不想栽在这里落得晚节不保。
      他知道,这事情在还未明了之前,他一句话都说不得。
      那玄明宫里为了风言风语死的人还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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