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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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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之中,右为贵,左为庶。
皇亲国戚,朝中重臣府邸皆汇于右邑,平民百姓,末流商会则归于左邑。
入夜,家家门前挂起了灯笼,一片祥和的景象。
那顶灰扑扑的轿子自偏门出来,轿夫一身黑衣,腰间却系了条红绸。“爷,今儿往哪儿走?”掌灯的低声向轿里人问道。
“……回家。”语毕,轿内又传来几声咳嗽。
“哎!”
灰扑扑的轿子摇晃着前行,一路往右邑去了。直到了皇城边缘地带,才在一座破旧的大院前停下。这大院周围人烟稀少,尚有人住的院子里大都是官家年迈的下人,在此养老休憩,颐养天年。
“爷,到了。”轿夫轻手轻脚放下了轿子,打起轿帘,掌灯的取来大氅在一边候着。
那人伸出一手扣住轿门,弯腰下了轿,掌灯的为他披上大氅,拢了拢领子。“你们先回府,宫中若有人来,便说我已睡下了……咳咳咳!!”
“爷,我在这儿候着您……”掌灯的拢着袖道。
“你也回去。”
“爷……”
“去吧。”
原有的匾额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厚厚的灰尘覆盖住的蛛网,腐朽没落的味道,嗯。
男人深吸了口气,伸出青白的手稍一用力便推开了那扇大门,这么多年来,这门从未锁过。不会有人再来这里,除了他。
大氅曳地,拖起结块的灰尘,拖过曾被人踏破的门槛。他还记得家中木匠常抱怨这门槛修补起来很是麻烦,来往的丫鬟嬉笑打闹,看到他便会低下头小跑躲开。
“呵。”慕阳拢了拢袖子,缓步沿着回廊向里走去,这里没有慕府大,也没有那里布置的精致,却能让人心静。前堂本挂设了先帝的墨宝,当年事发后,自然被收回宫中,慕阳还记得那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写的是“海纳百川”。
先帝喜书法,一手行书写的如流云游走,不知道的人看来,这字更像出自一个风雅书生之手,而不是一位帝王。先帝饱读诗书,年轻时最爱曲水流觞,而不爱国策谋略,曾听母亲说过,若不是那一道圣旨,先帝也许只会是一个有才有财的诗人罢。
慕阳取了桌上的残烛,用火折点燃,前堂后是四个露天的小院,一个接一个,格局一致,两侧为下人的住处。最后一院左边是祠堂,右边是主人家的主院。
皇帝恩厚,保留了祠堂,慕阳那么多年来才有地方祭拜。
有些时日没来了,祠堂供桌上也积了许多灰。供桌上放置了两个牌位,盖在上面的红布已经败色。
“啧,又不是才去的人,还留着这红布作甚?”慕阳伸出双手轻轻将红布拿下,平平整整的叠好,放在一旁。
从前堂拿来的残烛就快烧完了,慕阳弯腰,从供桌下取出新的烛火来。
“那么多年了……”慕阳手有些抖,总是凑不上烛芯,那残烛烛焰越来越微弱,剧烈地晃了几下之后“噗”的一声灭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他抖着手去点蜡,融化的蜡油顺着烛身流下来,烫到了他的虎口。
“你们在那边儿,过的怎么样?”颤颤巍巍的终于点燃了一根,他又取了一支点燃,放在供桌上。
“我过的快活……”像是自言自语似的,他拢拢袖子佝着腰站在桌前,明明灭灭的烛火衬得他脸色更是青白,没有丝毫血色,他摸摸脸,道“我这是纵欲……哈哈……纵欲”干笑几声,又觉得这个借口实在可笑,便放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几年……这几年,我过得真真快活……”他闭了闭眼,又道,“这皇城中,我终于闭着眼能走啦,就是遗憾了……还没能去南边看看……祖宗的祠堂,也没机会去拜一拜。”
“父亲母亲的叮嘱……我时刻铭记在心。”他在蒲团上跪下,垂着头沉默半晌。
“慕阳不孝,没能考取功名继承先辈荣耀,只落得个莫须有的官名,每日闲闲渡过。”
“母亲还绣花儿么?”他侧耳听了听,就好像真的有人说话似的,而后神经质的笑了起来,“我记得呢……母亲从前总是摸索着,说要给我绣一只荷包……”
本来宁静平和的夜晚,此时突然刮起大风来。祠堂大门老旧,被那狂风吹的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在这时候,显得异常惊悚。
“什么人?!”慕阳突然从蒲团上站起,双目倏的瞪了个溜圆,敛衣向左后方急退数步。残破的声带不堪如此拉扯,刚一站定便咳出几口污血来。
门外妖风不停,一人背着月光而来,看不清眉目。“慕大人好兴致,如此良辰美景,不回府上享受……到这儿来作甚?”那人声音尖细,但没有女人的清越。
他手里提了把斧头,上面还有些血肉残渣粘连,不知道之前在什么地方和什么人动过手。慕阳又向后退了一步,后腰抵到了供桌的桌角,他佝偻着腰,借着大氅的掩护,二指从怀中捏出一把非常短小的匕首,那匕首尖端莹莹发绿。
显然是淬了毒的。
那人不再开口,像是算准了慕阳逃不掉,提着斧头一步一步向祠堂里走来,不紧不慢。他身型矮小却不臃肿,每一落步都会发出沉闷的响声。就在他要踏上祠堂门槛的那一刹那,慕阳右手用力将匕首甩了出去,同时向后急退数步藏进了祠堂的小隔间里。
匕首带着莹莹绿光向那提斧人旋转着飞速冲去,那人在慕阳出手时愣了一秒,就在这极短的时间里,那把袖珍匕首便已到了眼前,也亏他反应尽快,向右后退了半步,那匕首将将擦着他的右臂飞过,“咚!”的一声嵌入了门框。
那被匕首划过的地方瞬时冒了一阵黑烟,衣服被腐蚀开来,锋利的匕首划破了提斧人的皮肤,散发出一股诡异的味道来。
他本来是右手提斧,如此短的时间内,他的整条右臂已经失去了直觉,向下肢蔓延去。他抬头看了看慕阳躲进的那间隔间的门帘,恨恨向地上啐了口痰,跌跌撞撞跑了。
听得那声音走远,慕阳才缓步从隔间里走出来,他出了一身的冷汗,面色更加苍白,止不住的咳嗽,只有一手撑着供桌,一手掩住了口鼻,可血还是不可抑制的流了出来。
“慕兄!”又有个声音响起,这次实在祠堂里。
慕阳浑身一震,提起半口气往怀中探去。
大意了,今日只顾和父亲母亲说话,竟半点没有发现此处还有其他人。
“哎哎哎别动!我又不是来杀你的!”那人虽藏在暗处,但单从声音就能感受到,他此刻定是嬉皮笑脸着的。
好生讨打的声音,慕阳捏住了匕首的尾部。
“哎,慕兄,在下在外头观望多时,就等着英雄救美了,没曾想,慕兄自个儿就能解决呀?”那人开始本坐在祠堂右侧的蒲团上,此时边说边站了起来,他身量颇高,头发竟没有束起。
“你是何人?”慕阳刚刚那一掷废了许多力气,现在说起话来更是虚弱,他全身紧绷着关注那人的动静,每一根神经都是绷直了的。
“我……?我不过是城外流民……”
“名字。”
“慕兄,你何不过来与我一叙呢?你过来,无论你有什么问题,我都可以为你一一解答哦~”
“……”这人好不要脸。
“慕兄?哎,那好吧,你不过来,那我过去好了……”
“你的名字。”额上的冷汗一层接着一层,慕阳此时已是满头大汗了。他嘴角挂着血,一个劲儿的喘着气。
“我啊……”那人又往前一步。
“别过来……”慕阳声音虚弱,依旧强撑着站在那里。
“我呀……”那人越来越近,慕阳看到他赤裸着上半身,右臂有张牙舞爪的腾龙纹身。
“我是望朔啊……”
慕阳眼前一黑,趁意识涣散之前,摸索着又退回那隔间里。
那人挠了挠头,疑惑。“哎,我看起来就那么恶毒吗?”
他撩开隔间,想将慕阳带出来,趁机占个便宜,结果他探头一看。
发现刚刚才退进去的慕阳,早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