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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嫁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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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清漪~”
当耳朵接收到那个老远就传来的声音时,裴清漪的手几乎是反射性地抖了一下,嘴角也不自觉地抽了抽。
“诶,裴清漪你又在习字啦?”
来人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个头还没有窗台高,蹦蹦跳跳地就到了跟前。她仰着头,踮着脚,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
裴清漪看着宣纸上那一摊墨迹,哀嚎一声放下狼毫,“秦红蔚,你怎么又来了?你看你把我的字都给毁了。”
秦红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嘿,下回我一定轻点叫你。”
裴清漪不耐烦地白她一眼,这一眼就望进了她的眸子里,于是脑子里就浮现了“双眸翦秋水,十指剥春葱”这句诗,也就让他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她的手指。
长是长了些,就是不知道她又跑去帮谁的忙了,双手红彤彤地,似乎还有新添的一道血痕,他撇撇嘴,就她那营养不良的面色,全身也就一双眼睛好看些。
“哼。”裴清漪甩身走向庭院。
“诶裴清漪你别生气呀,我、我这回是有事儿找你的。”秦红蔚赶紧追上去。
“干嘛?”裴清漪才没有好脸色给她。
你问他为什么?
远的他就不说了,就昨天吧,昨天他在树荫下合书闭眼默记内容,她兴冲冲跑进门端了一盘什么酥说要给他吃,吓得他一个激灵就把书扔了。还有前天,他去集市买盐巴,被他的对头方秋砚推搡了两下,正待理论呢,她扑上去就跟人干起来了。
秦红蔚自是看出他的嫌弃,她“啪”地拍了下他的脑袋,“你可得对我好点儿,我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呢。”
裴清漪气急败坏地打掉她的手掌,涨红了脸,怒道,“你!你简直……”
秦红蔚摸摸被打疼的手,有点理亏地辩解,“嘿嘿嘿,你别不承认,你娘给我的发簪我还留着呢。”
“你、你不可理喻!”终于憋出这句话,六岁的裴清漪扭头又回了房间。
没有错,处处看不上秦红蔚的裴清漪其实是个还不如秦红蔚高的小矮子。而且,他与秦红蔚同年同月同日生,秦红蔚还比他早了几个时辰,于是两家父母一商量就给他们定了娃娃亲。
秦红蔚一看不妙了又惹他生气了,忙着去哄,“诶,裴清漪你别生气呀,往后我不说了就是。”
“更不许拍我的头!”裴清漪觉得这个举动太有损他男子气概了。
“不拍不拍!”秦红蔚拍着胸脯保证。
这还差不多,裴清漪点点头,赏脸问道,“说吧,什么事儿?”
对于他的这种小别扭,秦红蔚丝毫不在意,她凑上去,笑嘻嘻道,“刚才我给刘阿奶打水的时候,听到方秋砚他娘说明日有个教书先生要来我们这里开学堂呢!”
“真的?”裴清漪两眼放光地盯着她。
“那是当然,我诓你做什么?方秋砚他娘还说要把方秋砚也送去读书呢。”
“那太好了!”
有先生,那他就能识更多的字,读更多的书,知更多的事,或许还能认更多的人。
裴清漪咧着嘴呵呵笑,连带着看秦红蔚都顺眼了不少,“我找我爹去。”
一溜烟地不见了踪影。
“诶……诶!裴清漪,你倒是等等我呀!”反应过来的秦红蔚撒腿就去追。
先生来的时候,骑着一头毛驴,着一袭青色布衣,风尘仆仆的样子。
“先生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
“需要先生我的时候自然就走了。”
“嗯?不教识字,如何称为先生呀?”
……
先生笑容满面,很有耐心地有问必答。
谦谦君子,温文尔雅。
裴清漪兴奋地挤进人群,“先生你带了足够多的书吗?”
先生笑着伸手往后指,“你看可够了吗?”
裴清漪顺着方向看去,两辆马车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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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红蔚托着腮脑袋一点一点的,方秋砚偷笑一声趁先生没注意从后面拨倒了她的手臂。
“嘣”地一声,秦红蔚抱着磕痛的脑袋“嗷”地大叫道,“是谁暗算于我!”
“秦红蔚,”百里棠阴头都没回,淡淡吩咐道,“绕着村口那条河道跑20圈。”
四处搜寻罪魁祸首的秦红蔚才恍然想起原来先生在上课,她偷觑端坐手边的裴清漪,发现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书,根本连看她一眼都不曾,秦红蔚便垂头丧气地起身出了学棚。
跑到第二圈的时候,身旁多了个人。
她没好气地问他,“刚才是不是你偷袭我的?”
方秋砚坚定地摇头,“我可没有,我认真听讲呢。”
“那你为什么也在这?”
“出来透透气。”方秋砚眼都不眨地张口就来。
“……”
第五圈的时候,秦红蔚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方秋砚停下来等她,提议道,“诶笑笑,我们去射箭吧。”
秦红蔚撑着膝盖喘着粗气,“好呀。”
“叮~”箭羽插在了靶心,方秋砚笑望秦红蔚,冲她晃了晃手中的弯弓。
秦红蔚自是不服气,扬弓,拉弦,屏息,瞄准,松手,动作一气呵成,同样射进了靶心,她得意地昂头,高傲地“哼”了一声。
方秋砚不以为意,他就是喜欢她不把他放进眼里的样子,“笑笑,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想要穿上嫁衣嫁给裴清漪呀。
秦红蔚默默地叹口气,可惜裴清漪总是一副看不上她的样子。
“方秋砚,你以后不要这么叫我了。”裴清漪都从未叫过她的乳名,秦红蔚有些失落地想。
“好的,笑笑。”方秋砚对答如流。
秦红蔚瞪他,“你!”
方秋砚无视她的恼怒,嬉皮笑脸地又问,“你想要什么礼物?我叔父这几日就进城,我让他给你带回来。”
“没有。”秦红蔚声音闷闷的,径自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
“你再好好想想。”方秋砚挨着她坐下,“听我娘说,女孩子及笄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你有喜欢的东西就告诉我,我送予你,也算是我的心意。”
及笄吗?秦红蔚惆怅不已,她娘告诉她,女孩子及笄就可以婚嫁了,所以她日盼夜盼就盼着能早点及笄好嫁给裴清漪,谁知道那个王八蛋天天躲着她,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唉。”一个没忍住就把胸口那口浊气吐了出来。
“怎么了?你不高兴吗?”方秋砚研究她的表情,希望能看出什么。
秦红蔚摇摇头,“没有想要的,”说着望向遥远的天边,长出一口气,“想要的你也给不了。”
“你说说看呢?”方秋砚不死心地问。
秦红蔚当然不会说出来,但是方秋砚有堪比城墙的脸皮,一直在她耳朵边嗡嗡嗡嗡地念叨不停,于是她扯过他的耳朵一字一顿地大喊道,“我!想!嫁!给!裴!清!漪!”
“哦嫁人啊,”方秋砚没事儿人一样掏了掏耳朵,“正好我娘也要给我说亲呢,咱俩挺合适的。”
“……懒得理你。”
秦红蔚气呼呼地起身准备远离这个油嘴滑舌的人,抬头就见着对面站个人黑着脸瞪着她。好嘛,被抓了个现行。
她扬起笑脸,讨好地走过去,“裴清漪你怎么也出来了?犯错了吗?”
裴清漪看着她如花般灿烂的笑容,莫名噎了一下,这女的什么时候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竟然还敢对他笑。……哦,她似乎一直在对他笑。白天黑夜地围着他转,“裴清漪”“裴清漪”,似个黄鹂叽叽喳喳地叫不停歇。等等,黄鹂?……他竟然用黄鹂形容她的声音。
秦红蔚见他面色变了几变,不由出声问道,“裴清漪你怎么了?”
裴清漪的太阳穴一跳,口气便恶劣了起来,“你死心吧,我是不会娶你的。”
秦红蔚愣住。
裴清漪接着道,“男儿立于世,自当建功立业,怎可沉迷儿女私情。外面战火纷纷,饿殍满地,尸横遍野,到处可见残垣断壁,你我又能偷生到几时?”
“我……”
“三日后,我会随先生去往上阳城。”
“等等,”秦红蔚见他要走,立即上前拉住他,着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见他眉头锁着很是不赞同地望着她,只好小声嗫嚅道,“总之,你去哪里,我便随你去哪里。”
“不必。”裴清漪毫不迟疑地拒绝,有她在的地方,他又怎能专心做事。将要出口的伤人话语在看到她盈满泪水的双眸时,前所未有的咽了回去。
“哼。”
一声冷哧止住了他不曾留恋的步子,他回首,就见他的对头吟着笑向他走来,“裴清漪,我们来比箭吧,若你输了,从此离开笑笑。”
“方秋砚你胡说什么呢!”秦红蔚犹自难过着,忽听他这么说,吓得赶紧出言呵止。
裴清漪其实是没有必要搭理他的,先不讲是要他离开秦红蔚还是他躲她都来不及,他方秋砚是以什么立场来提出这个要求的?又哪里来的自信敢如此笃定自己能胜?
“你若输了呢?”
“我?”方秋砚笑道,“读书我或许比不得你的博学多识,但这箭术……”
“你若输了呢?”裴清漪懒得听他吹嘘,执著地问道。
方秋砚被激起体内好战的分子,豪言壮语道,“若我输了,自此跟随你,非马革裹尸不还!”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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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红蔚掀开帐篷,入眼的是杜月蓉担心焦虑的面容,再看裴清漪,扬着一抹温和的笑,一遍遍安抚地说着不要紧。
女的温婉貌美,男的耐心英俊,当真是赏心悦目。
“怎么不进去?”方秋砚拦住准备离开的秦红蔚,不明所以地看向里面。
“没有,我……”她能说什么?说她见着这么美好的画面不忍打扰?
裴清漪抬头,看清来人,下意识就敛了笑容,肃声问道,“什么事?”
方秋砚听到身边的女子轻叹一声,继而若无其事地答道,“听下面的将士说你伤口裂开了,我来看看。”
裴清漪拂开杜月蓉的手,自己单手打着结,不悦地说道,“多此一举,一点小伤没什么可看的。”
杜月蓉怔了一下,暗自握紧了被推开的双手。
“那我就放心了,”秦红蔚露齿一笑,“我先出去了。”
“笑笑你等等,”方秋砚叫住她,又回头面无表情地对着杜月蓉说,“我们有要事相商,杜姑娘请回避。”
杜月蓉望一眼裴清漪,裴清漪点点头,她便屈身一笑,“不打扰方副将了。”
“呵。”
杜月蓉假装没有听到那一声冷哼,衣袂飘飘地退了出去。
收回目送的视线,方秋砚沉声讽笑,“怎么,你是要一直带着她?”
“有何不可?”裴清漪起身走向沙盘。
“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裴将军真是心宽的很呢!”
“来自雁城,父亲名唤杜知理,母亲名曰吕玲珑,因为城池被占,逃难躲避至此,半途路遇劫匪与亲人走散,恰巧得我所救。”
“哼,你倒是了解得清楚。”方秋砚冷嗤,“如果没有内鬼,西戎怎么会知道我们游击的路线。”
“为什么怀疑她?”
“因为……”
“因为她与我走得近?因为你想替你心仪的秦红蔚出口恶气?”裴清漪声音冷下来,“你当我不知道你们处处针对她?”
专注走神的秦红蔚抬头看他,目光清泠。
“针对?”方秋砚失笑,“她何德何能能得我另眼相看?裴清漪我不妨告诉你,若是留下她,你早晚会后悔!笑笑,”他转身对秦红蔚说,“你要时刻防着姓杜的女人,我能感觉得出她必定不简单。”
“嗯。”秦红蔚颔首。
“既然裴将军不听劝告,那就好自为之。笑笑,我们走。”方秋砚甩身离开。
“留下她,不过是因为她懂医理。”
听到身后的解释,方秋砚“哼”了一声,不再理会。
“秦红蔚。”
秦红蔚回头。
“你……”你几时与我生疏至此,又为何不再整天围着我叫我的名字?“我娘给你的发簪呢?”
秦红蔚从怀中掏出来,“在这里,怎么了?”
“没什么,你收好,那是我娘最爱的一个发簪。”
“我知道了。”什么时候,你才会愿意为我簪上呢?秦红蔚默默地叹口气,“还有事吗?”
“我——我与她并没有什么。”
那为什么你会关心她,维护她,还对她笑?这些我苦求二十几年不得的事情为什么你轻易就给了别人?可是这些话到了嘴边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应,“嗯”。
“……没有事了。”
“那我出去了。”
裴清漪颓丧不已。
晚上的时候,杜月蓉去找秦红蔚,却见她出神地摩挲着一件红色的衣物。
“秦姑娘?”
秦红蔚慌忙遮住嫁衣,笑道,“杜姑娘,有事吗?”
“我来是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杜姑娘请说。”
“我爱慕裴将军,”杜月蓉察言观色,却发现对面女子无动于衷的模样,“我唯一比得了你的就是这颗爱他的心,我希望秦姑娘能够成全我,接纳我。”
成全?那谁又来成全她?秦红蔚浅浅笑道,“杜姑娘你怕是找错人了,我无法做主。”
杜月蓉摇摇头,“我的意思是说,我自愿做小,只要你……”
“杜姑娘,”秦红蔚打断她,直言道,“你是西戎的细作吗?”
“……”
“对不起,”秦红蔚握住她的手,“不管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我只求你,不要伤害他。”
“你放心,”杜月蓉含笑以对,“我不是细作,我会护他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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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往营地的粮草被劫了。
因为想要遮人耳目,所以护卫不是很多,却还是让西戎的劫了去,方秋砚立即带着五百精兵前去抢夺。
有探子回报说沿途并没有看到方副将的军队,裴清漪就知道不好了。
他召集了部分将领,思虑再三,最后决定由他再率一千骑兵前去营救,这样营帐就只剩下五千余人了。他大约也猜到了是调虎离山计,可是他不能弃了粮草,更不能枉顾兄弟之命。
夜半时分,已将马蹄裹布马嘴衔枚的骑兵们肃容以待。须臾,从营帐中走出了英姿飒爽的秦红蔚。
“此去凶险,你当万事小心。切记,不可恋战。”裴清漪一遍遍叮嘱,唯恐她轻了敌去。他站定后,注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秦红蔚,你得活着回来。”
秦红蔚笑道,“虽不及你有谋略,但我善追踪,善骑射。你放心,不仅我会回来,我还会带着方秋砚和粮食一起回来。”
她利落地翻身上马,就要打马离开。
“笑……秦红蔚。”裴清漪紧走几步赶上她,待望进她清亮如水的眸子时,一时竟尴尬不语。
“怎么了?”秦红蔚困惑地看向他。
“你……我……”他叹口气,委实看不上自己这般吞吐模样,便索性直接讲重点,“待到与大军汇合,你可愿嫁我为妻?”
秦红蔚怔愣住,脑子霎时空白,半晌痴傻问道,“当真?”
“当真。”
许是放下了多年的装腔作势,裴清漪觉得问完那句话浑身着实轻松不少,他甚至对她扬起了笑,温柔的眸光堪堪要将人吸了去。是的,他喜爱她,一如她喜爱着他,经年累月。
他从仍旧未回神的秦红蔚手中接过发簪,郑重说道,“今天,我当着这千人之面亲手为你戴上,盼你早日归来。”
秦红蔚摩挲着头上的发簪,忍住眼中几欲坠落的泪水,轻言道,“裴清漪,你可不能诓我。”
“去吧,我等你回来。”
秦红蔚对上他温暖如春的笑容,瞪时觉得就是立时死了,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了。终不负,终不负她这一颗痴心。
裴清漪目送她与骑兵远去,嘴角的笑渐渐隐去,眼底盛满了担忧与不舍,如若不是她善追踪,他决计不会同意让她替了他去。而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转身回营帐,却发现杜月蓉痴痴呆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他迎上去,随意问道,“杜姑娘站在这里做什么?”
杜姑娘,杜姑娘,他待她总是这样客气而疏离。杜月蓉勉强挂上笑,“更深露重,我给将军送些衣物过来。”
裴清漪顺手接过,“杜姑娘费心了。天色已晚,杜姑娘早些回去歇息吧。”
“将军……”
“对了,”已越过她离去的裴清漪回身说道,“行军打仗乃是男儿的事情,军营生活艰苦又危险,不适合女儿家。待到淮阳,我便差人送杜姑娘回去,我记得你说过家中有个叔父移居到了淮阳?”
杜月蓉不情愿地点点头,“将军所言不错。”
“嗯,那便如此说好。”
杜月蓉咬紧唇瓣,几经挣扎,对着他的背影道,“为什么秦姑娘可以留下?”
“她?”裴清漪似是苦恼地摇了摇头,笑道,“她跟着我好些年了,赶不走的。”
明明很无奈的一句话,杜月蓉却偏偏听出了他的喜悦。她绞着手,万般不甘,“我、我可以做随行军医,我不怕苦,也不怕险。”
哪怕前方布满荆棘,只要有你,我也可以一步步坚定地走下去。
到底是女儿家,这样直白的喜欢杜月蓉终归不敢说出来。
她的心意,裴清漪又岂会不知,只是他不能有所回应,毕竟他的心自始至终都只系在那一人身上。
他故作没有听明白她的话语,只嘱咐道,“杜姑娘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就要举兵行进了。”
“……将军。”杜月蓉叫住他,“你当真、当真对我无情吗?”
“从未有过男女之情。”背对她的裴清漪如此说道。
“原来如此,呵,原来如此。”杜月蓉见他毫不留恋地掀帘而入,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夺眶而出。
当西戎第二次找到了他们迂回的路线时,裴清漪面色沉静,心里已有了计较。
第五天,他们甩掉西戎追兵,驻地休整,却等来了八车粮草和八百士兵。
裴清漪听领队的汇报,眉头皱得紧紧。
秦红蔚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护着粮草浴血奋战,趁着乱了西戎的节奏,秦红蔚让他们分两个方向运走粮草,把她带去的一千骑兵给了他们,她自己和方秋砚以及剩下五百不到的人留下拖住西戎兵。而他们在按着秦红蔚说的路线返回途中,仍然遭到西戎的追击,损失了两车粮草和两百将士。
端坐良久,裴清漪“啪”地一拳砸在桌子上,为什么,为什么要留下!他忽又无力地抚住额头,秦红蔚,你千万要活着回来。
“将军!将军不好了!”
裴清漪额角突跳,几乎是从座椅上弹了起来,“什么事?”
“杜姑娘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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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你。”方秋砚冷眼瞧着摇曳生姿走向他们的杜月蓉。
杜月蓉掩唇浅笑,“可惜呀可惜,你知道了又如何?还不是被我抓起来了?”
“我就说裴清漪是瞎了眼才信你。”
杜月蓉脸色一僵,却即刻笑颜如初,“逞什么口舌之快呀?咦?我看秦姑娘是撑不住了吧?”
方秋砚一惊,看向秦红蔚,却见她面色苍白如纸,肩上腹部的血止不住的流,他吓了一跳,大声喊着意识似乎不清的秦红蔚,“笑笑!笑笑你撑着点,我带你回去!”
“噗嗤,”杜月蓉叽笑道,“回去?莫非你还想着能回去?”
“笑笑,笑笑!”方秋砚哪有时间听她废话,他满心装的都只有秦红蔚。
秦红蔚费力站稳,却大半力量都倚在方秋砚身上,她看着眼前一片黑,安抚道,“别担心,我没事……”话音未落,便被黑暗淹没。
方秋砚一把抱住她,慌得口不择言,“杜月蓉你要是个汉子,就不要为难一个女人,有什么冲我来!”
杜月蓉被他吼得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方秋砚你果然不带脑子的,我本来就不是汉子,不妨告诉你,我要为难的,就是她秦红蔚!来人,把他们带走。其他没死的,丢进坑里,埋了。”
杜月蓉坐在床边,静静地观察着昏睡中的秦红蔚,“只知你好看,却不知这么好看,哎,身为女人都不禁动心。可是,我又比你差在哪了呢?”
“禀公主,巫医到了。”
“恩,你随便医吧,不要医死就行了。”
干瘪的驼背老头龇着白森森的牙,呵呵笑着,从袖口摸出一个乌漆墨黑的盒子,“小医新得了一只蛊虫,正愁没有人试呢,多谢公主大人。”
秦红蔚在一阵心悸中醒过来,头晕恶心,心跳加快,呼吸困难。她攥着领口,大口大口呼吸。腹部因为用力,又有血液渗出来。
杜月蓉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她。原来折磨他在意的女人,是这么痛快的一件事。
“想回去吗?”
秦红蔚喘息着,艰难地看向她。
“我问你你想回到裴清漪的身边吗?”
“你……”秦红蔚吃力说道,“你……休想……用……用我……威胁他。”
“哦?你倒是清楚。”
“你……你既已……知晓……他在意我,也……也当知晓……我又怎会由你……由你如愿。”
杜月蓉眼见她手中多了把匕首,眼见她把刀尖又戳进了受伤的腹部。
她冲上去,一巴掌打在她脸上,“疯子!”
秦红蔚无声无息地倒下,嘴角带着餍足的笑。
杜月蓉冷哼,“秦红蔚,你以为这样就行了吗?”
“来人!”
裴清漪双手托着信件,明明每个字都认识,他却读不懂信件的意思。杜月蓉是西戎公主?秦红蔚和方秋砚在她手上?杜月蓉要他归还他们拼死打下的城池,要他带着军队退到狼牙山?
“将军……”
“点五百兵将,明日卯时随我前去苍云岭。”
绵延山峦,高树林立,一片郁郁葱葱中,裴清漪看到了一抹刺眼的白,再挪不开视线。
秦红蔚躲避着他的眼光,两手无措的揪着头发,头垂着,不敢抬头看他。
裴清漪的喉咙一阵腥甜,那头发银白、虚弱不堪的女子是谁?
“杜月蓉你不得好死!笑笑,笑笑……”
裴清漪迟钝不已,那个蓬头垢面满脸胡茬不停咒骂的男子又是谁?
“裴将军,小别几日,别来无恙?”杜月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至少,她伪装得很好。
“你……”裴清漪调整呼吸,松开了紧握的双手,“你对秦红蔚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杜月蓉掐住秦红蔚的脸,迫使她面向裴清漪,“她体内有只小虫子,这只虫子呢,会加速她的心脏衰老哟,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呢。”
躲是躲不了了,秦红蔚尴尬地对着他笑。
裴清漪看她脸上堆起的皱纹,唯一证明她还是如花年纪的就只有那一双灵动的眼眸了。
裴清漪不动声色地拭去唇边的血,“杜月蓉,解药你要怎么才肯给?”
杜月蓉,终于不再是杜姑娘了。杜月蓉拧着眉,“解药?没听说有解药呀?巫医,有解药吗?”
“禀公主,此蛊暂无……啊!”老巫医抱住小腿滚在地上。
杜月蓉看到他腿上扎着一枚箭,她扭头看向裴清漪。
裴清漪面不改色地搭弓射第二支箭。
杜月蓉身后的士兵纷纷亮出了兵器,杜月蓉扬手制止住了。
全场忽然很安静,除了方秋砚不时的诅咒,就是巫医响彻云霄的惨叫。
“秦红蔚和方秋砚我带走,城池我还你一处。”
“哦?裴将军真是会讨价还价呢。”
“当然,我也可以选择,在此时此刻,与你们兵戎相见,我可以确认的是,我死,你亡。”
求之不得。
生不同衾死同穴,倒也是美事一桩。她就要开口应承,到底被手下的将领拦住了,他趴在她耳朵边叽叽咕咕说了半晌,于是她不得不同意裴清漪的提议。
方秋砚连滚带爬地跑到秦红蔚身边,紧紧抱住她,“笑笑,笑笑……”
“嘶。”秦红蔚发出短促一声痛呼。
方秋砚便慌忙放开她,“碰到伤口了吗?我们现在就回……”
“滚开。”裴清漪一把掀开他,轻柔地抱起秦红蔚,“跟我走。”
“裴清漪我/日/你/大爷!笑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裴清漪一脚踹上去,“方秋砚你/他/妈/的给老/子闭嘴!”
秦红蔚听着他们吵架,仿佛回到了没有烦恼的小时候。
啊!有烦恼的,她一直一直在烦恼,为什么裴清漪不喜欢搭理她呢?不过没关系,她就喜欢去撩他,看他气鼓鼓的模样甚是可爱。
多好呀,她喜欢的人就要娶她为妻了。
“豆荚。”
裴清漪钉在原地。
“幼时你总爱唤我豆芽菜,却不让我唤你豆荚,多不公平呀。今天我唤你一声豆荚,你能叫我一声笑笑吗?”
“……笑笑。”
“嘿嘿,裴清漪你当真娶我吗?”
“嗯。”
“你会嫌弃我又老又丑吗?”
“不嫌弃。”
“你喜欢我吗?”
“喜欢。”
“喜欢多久了?”
“很久。”
“真好,我们互相喜欢。”
“恩,等到了大营,我们便成亲。”
“好呀,我准备了一件可喜庆的衣服,是我自己做的呢。”
“真厉害,有没有给我也做一件?”
“……没有,等我好了,再给你做好不好?”
“好,我等你。”
“恩……还是不要等了。”
“笑笑。”
“恩?”
“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对不起呀裴清漪……”
“裴清漪,你记得替我穿上嫁衣哦。”
“裴清漪,你不要等我哦。”
……
“笑笑!笑笑你醒醒啊笑笑!啊!啊!啊!!!!”
裴清漪就那样抱着她,一动不动,任由方秋砚摇晃着他,哭天喊地,状如疯癫。
天地间,再没有人会缠着他,为他露出无暇笑容,再叫他一声“裴清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