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遥曲》温南栀

1、全文

　　『壹』缘起

　　“遥姬夫人，君主来了。”心儿甜甜的声音传来，却好似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也许七年之前，我听到这句话，会像少女见到自己的情郎一般欢呼雀跃起来，可是如今的我不会了，我已经不是那个十六岁的女孩了，如今的我对他只有厌恶，或许还有害怕吧。

　　我有些战栗，我知道我的心在颤抖。

　　心儿和其他人或许觉得我是个很受宠的夫人，可我知道，我虽身为黎国君主的妃子，可他从来没有碰过我，他立我为妃，只是为了拴住我，一旦嫁人，便誓死跟从夫家，但，在这个暗流涌动的天下，女人不过是被送来送去的礼物，无所谓是否嫁人，能利用就利用罢了，被他之前送走的妃子们已经数不清了。

　　我听见属于苏泷特有的脚步声传来，他习惯负手走路，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不管有多危急，他一直都是淡然处之，我甚至可以想象他没有表情的脸。

　　紧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脸庞，以及一双猎鹰似的眼睛，却像一双猎鹰似的爪子，牢牢地掐住我的喉咙。

　　想到最后，我自己都不禁感叹，原来自己对他的观察这么深，或许真的是十六岁的自己太傻了吧。

　　“怎么样，你想好了？”苏泷照常问道。

　　这是他每次来见我都会问的问题。

　　“是的。”我抬头，努力给他一个完美的笑容，不过终究还是带有那么一丝苦涩的味道罢了。

　　“哦？”苏泷微微挑眉。我听的出，他的声音里带有一丝笑腔，似乎是玩味的语气。苏泷，你真的以为我离了你就不能活了么，你未免太过于自负了。

　　“你想要这天下，我帮你夺来便是。”我看着他深邃的眼睛，他的眼睛和七年之前没有变化，不过我不会再陷进去了。

　　他不过是仗着我爱他罢了。

　　“我的条件是，事成之后放我离开。”我扯扯嘴角笑笑，“我这个天下第一美人虽年华不再，但还是可以利用的，这点条件，我相信堂堂君主一定会答应的。”

　　我恨这个称谓，天下第一美人，不过是我的父亲为了追逐名利而放出的消息，我终究只是男子们争夺天下的一枚棋子罢了，一枚好看的棋子，但肯定不是特别的棋子，也是不可能抓住他们任何一人心的棋子。

　　“如若我不答应呢？”苏泷好像咬紧了牙齿，恶狠狠地看着我。

　　我觉得很好笑。

　　我摇摇头，垂垂眸子看地，又立即盯住他的眼睛：“那你只好放弃整个天下了，你舍得吗？”

　　你舍得吗？

　　当他提出他的计划时我已经这样问过他了。

　　不过这时我问得是他舍不舍得整个天下，而当时我问的是他舍不舍得我这个人。

　　而他的回答是肯定的。

　　他恶狠狠地转身，往门口走去，我看到他的身影在门口那里似乎踉跄了一下，又好像扶住了门边，随后他大声冲守在门外的侍从吼道：“召见梁奇，派使者去楚国！”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我已经知道他的答案是否定。

　　楚国，那个我即将要去往的国度。

　　是啊，放眼整个天下，只有楚国可以和苏泷统治的黎国匹敌。

　　苏泷想要整个天下，就只能悄无声息地吞并楚国，他已经引起楚国的注意，为求自保，他只能这么做，要是他继续他的计划，一向主张和平的楚国必定出兵，那时谁胜谁负还不一定。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忽然打扫到门口心儿一声惊呼：“娘娘您吐血了吗？！”

　　我惊奇地瞪大眼睛。

　　苏泷，你还是有一丝舍不得我吗？或者你这段日子身体不适？

　　我想相信前者，可你对我的一切，我只能相信后者。

　　『贰』沉尘

　　我坐在轿中，通往楚国的道路并不平坦，一路上垫得我七荤八素，不过至少身体上的不适可以压制住心里的不适。

　　心儿依旧是那个心儿，除了从十三岁的小姑娘到今日二十岁的女子的年龄变化，不过似乎她心理没怎么变化。

　　十六岁那年我也曾经坐进这样的一个喜轿中。

　　我期待，苏泷可以再来救我一次，再来牵我的手，将我从破碎的喜轿中拉到他的马上。

　　可是不可能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十六岁的那年，我，青遥，被自己的父亲包装好，带上被传的神乎奇乎的天下第一美人的称谓即将嫁入楚国，此前这个称谓已经被传了整整七年。

　　我到现在想想都觉得好笑，一个九岁的娃娃是怎么成为天下第一美人的？

　　过了整整七年，我还是要嫁入楚国，好像一切都在冥冥之中，不过之前我是代表狄国，而今我是代表黎国，虽然名字未变，人未变，但性质是完全的不同了。

　　当时的我完全要去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吃不到好吃的东西，见不到亲人朋友，我很不争气地哭了。

　　而恰巧就在这时，沿途一处的马匪看中了我们这一路的大肥羊，杀气腾腾的吆喝着冲来。

　　心儿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窝在我怀里大哭，其实我也害怕地很，我们只能抱在一起嘤嘤哭泣，我听到轿子外面似乎有人在吆喝要截走天下第一美人。

　　突然好像外面的吆喝声渐渐没有了，突然轿子的上空被一刀劈开，我见到了晃眼的阳光，和那个比阳光更晃眼的男子。

　　他里衬红衫，外罩铁甲，头盔上坠着的红缨随着微风微微飘动。

　　他向我伸出手来，我愣了片刻，不顾心儿在一旁直扯我的衣角，我把手交到了他的手里，可我不知道我把心也交到了他的手里。

　　后来我安慰过我自己，或许当年我爱他，只是因为他是个英雄罢了。

　　我撑着他的手，越到了他的身前，我的手似乎只有他的手的三分之二大小，我们即使同样坐着，我也可以想象他至少比我高了一个脑袋。

　　后来我很不服气地和他理论，他说那时他已经二十岁，而我只是个小丫头。

　　我依然回想着我翻身上马时，我望见的他的眼睛，那样漆黑，那样深邃，我一辈子也忘不掉了。

　　此时的我哭花了脸，我很后悔为什么没有给他一个天下第一美人应该有的样子，但是我还算不赖的骑术也许给我长了一些脸。

　　但后来我再也没有骑过马，那样灵动的生灵居然会让我感到害怕。会让我想起从前，想起从前那个让我心动的男子。

　　在这个天下，女子是要嫁给救自己的英雄的，我顺理成章地成了黎国的遥姬夫人。

　　父亲开始的时候还很不乐意，不过后来他又觉得黎国也算不大不小的国家，心里也就痛快了。

　　我知道，这不可能，他不可能再来救我一次，因为这次是他亲手将我推入万丈深渊，也许苏泷看着我离开时的眼神都不及那时他对我不满时的眼神，起码，那个时候他对我是有感情的，哪怕是负面的。

　　苏泷，再见，哦不，不要再见了。

　　『叁』夙怨

　　我见到了楚国的君主，楚彧。

　　之前，心儿不断对我说，她听来的消息，楚彧为什么爱好和平，其实他就是个傻子，只能吃他爹给他的老本。

　　唉，傻子有什么不好吗，其实我和他一样罢了。

　　楚彧并不是个傻子，只是有些孩子气，或许准确来说，他还是有些脑子不对。

　　他掀开我的盖头还手忙脚乱的，看着我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就高兴地拍着手，又蹦又跳地叫我仙女姐姐。

　　好像当年苏泷掀开我的盖头时也愣了一会儿，然后就抿着嘴唇轻轻笑着夸我漂亮。

　　大婚之日，或许苏泷和楚彧只有个三共同点。

　　第一，他们都夸我漂亮。

　　第二，他们同岁。

　　第三，他们睡地板。

　　本来楚彧一脸嘻嘻哈哈对我说：“仙女姐姐，我喜欢睡床，要不你睡地板？”

　　结果被我一脚踹下去，他也只能抱着枕头苦兮兮地坐在地板上看我，结果引得我笑个不停。

　　似乎好久都没有这样笑过了。

　　后来我听人说，我是楚彧第一个妃子，而我也像被关在了整个楚国后宫里，和外界得不到一点联系，包括和联系的黎国奸细。

　　不过这样也好，虽然是被困住了，但是吃穿不愁，而且也没有那些奸细来烦我，每天还外带小丑楚彧一只逗我开心。

　　似乎我才来的这三天比我从前在黎国皇宫里七年的笑声还要多。

　　在黎国皇宫里的笑声，苏泷也曾逗我笑过。

　　“妞，来给爷笑一个。”苏泷用折扇抬起我的下巴戏谑的笑。

　　我偏偏脑袋，也作他的样子用手抬起他的下巴“爷，给妞笑一个”。虽然我比他矮，动作有些滑稽，不过我是真心实意地笑过。

　　现在我知道，他对我的好，不过就是为了今天。

　　我答应帮他夺取天下，但是怎么让他的奸细与我取得联系，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不过我知道，我逃不走的。

　　我就像把自己卖了一样，唯一的收获只是苏泷的一句承诺，我还能再信他吗？怡香院里的青楼女子把自己卖给了鸨母，而我把自己卖给了苏泷，一时间我觉得我和她们好像并没有什么两样，而我居然还看不起她们过。

　　那时我刚为遥姬夫人不久，我只是一个位分不大的妃子，更何况那时苏泷对我很好，也就是他们俗称的受宠，所以我可以随意出入黎国皇宫。

　　好像我正在一个沿路小摊上挑首饰，结果心儿拉拉我，然后又指向一个小楼，告诉我那是怡香院，是青楼，让我赶快离开。

　　我第一次见青楼，但是好像这间青楼和别的私院没有什么不同，至少从外观来看没有不同。

　　我准备继续挑选首饰，结果一个身影立即吸引了我，那个身影我一辈子不会忘，他已经烙在我心里。

　　苏泷。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扔下首饰，气势汹汹地向他跑去。我觉得我看不起她们，只是因为苏泷的原因。

　　我对一国之君又踢又踹，而他居然并不反抗，只是任我打累了，他才给我解释：“我来接梁国公主。”

　　梁国，是被黎国所灭的国家之一。

　　我知道苏泷一直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每个被他所灭国家的战俘都会被很好的对待，甚至一些公主还会嫁入黎国皇宫。

　　他带着我进去了。

　　他说梁国公主叫紫云，但是她要求苏泷亲自来接她。

　　美名曰，如此才有诚意。我对她嗤之以鼻，连带对怡香院所有的女子，我知道那只是因为苏泷。

　　我没有见到她，只是在黎国皇宫里才见到她。

　　她只是怡香院里的歌姬，所以可以嫁入黎国皇宫。

　　那是每天都要去见皇后的早晨，紫云出奇地来了，前几天都是赖在她自己的宫里不肯出来，皇后认为她是新嫁妇，所以就一笑而过。

　　整个皇后宫的正殿里依依呀呀坐满了人，我还是好半月才能把所有人的名字和样子对上号的。

　　只能说明苏泷的妃子实在太多了，可我知道，他真正记得的不多，其余的只是被养在宫里，然后可以随意送入其他国家，建立联姻，这或许听起来怪怪的，但是和嫁公主是一样的道理，只是苏泷没有公主。他这么做，其他国家也是这么做的。

　　紫云坐在我对面，我知道她是云姬夫人，和我平位。也对，我是狄国公主，她是梁国公主。

　　她慵懒地坐在那里，看着她自己狭长的指甲，无所谓的听着其他人的冷言冷语。

　　“还以为自己是公主呢，不过就是个歌姬！还敢三五日不来拜见皇后娘娘，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说话的是画萍，她不是哪国公主，此时也只是一个小小才人，按理来说她根本不可能有顶撞夫人的胆子，这胆子只能是其他人借给她的，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这个人只能是平日里和画萍走得近的霁妃蓝霁。

　　蓝霁是宣国公主，但宣国未亡，还是个排的上号的国家，应该算前十，所以苏泷对她格外的好，也是她嚣张的资本。

　　她对任何国家的公主都是敌对的，特别是我这个同样国家未亡，并且压着天下第一美人名号的狄国公主青遥。

　　我和紫云同病相怜，是以，我和她走得近了。

　　或许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别国公主那么多，我偏偏选择了紫云，还是我最早嗤之以鼻的那个人。

　　紫云，你现在还好吗，你在另一个世界还好吗？

　　『肆』思青

　　当晚，我被急急召见，楚国的太皇太后快不行了，我身为她唯一的孙媳，必须去见她。

　　我看到了她，她卧在床上，面色灰白，小口喘着气。

　　我甚至有一刻觉得我看到了紫云的老年，我们打趣过我们老了会是什么样子，可是我看不见她老了，她也看不见我老了。

　　太皇太后此时的样子让我想到了紫云快死的模样。

　　太皇太后握紧我的手，摆手示意楚彧离开。

　　她看着楚彧离开，才让我把头偏过去，小声地说：“孩子，我之前不肯见你，是因为你原是黎国皇妃。”

　　我点点头。

　　“我望你好好待彧儿，他对你痴心一片，他喜欢你喜欢了好久。”

　　楚彧喜欢我，是他在太皇太后面前经常念叨我吗？

　　我来不及细想，她的手猛的从我的手里掉了下去，落在榻上，一声轻软的撞击声。

　　我没有流泪，只是呆木地叫来楚彧，然后独自一人在楚国皇宫里游荡。

　　紫云临死时也握紧我的手，泪光涟涟地对我说：“你以为苏泷爱我，其实苏泷这样做只是为了安抚那些被灭国家的遗民，让他们不要有揭竿起义之心。等我死后，你赶快想办法逃走，狄国灭亡之时，就是苏泷放弃你之日，天下第一美人这个名号不好当，你注定多折，苏泷不会放弃你的。”

　　我当时才十七岁，我不懂，我觉得她是矛盾的，一面说苏泷会放弃我，一面又说苏泷不会放弃我。我不愿去想，可我知道我不会离开苏泷。

　　直到狄国灭亡，苏泷告诉我，狄国被楚国所灭，后来苏泷找到我：“我要你助我夺取天下。”

　　此时我知道了，紫云说苏泷会放弃我，我指的是青遥，苏泷不会放弃我，我指的是天下第一美人。

　　我被他软禁起来，他找来许多美貌的女子，以我的名字青遥，称谓天下第一美人的青遥命名她们，然后每次带着她们其中一人在其余国家游玩，当然这些国家的国君都是好色之徒，因为仰慕天下第一美人，便将她们掳去，这也给了苏泷很好的理由来攻打这些国家，夫人被抢了，肯定要抢回来，世人道，苏泷对遥姬夫人一片痴情，可我知他对天下一片痴心。

　　于是黎国迅速成为数一数二的大国，足以和楚国匹敌。

　　他终究还是没有用我本人。我只是被囚禁起来，钟年暗不见天日，可是我的名号早已在这个世上糟粕不堪，被多国俘虏的女子，名声能有多好？

　　后来我知道他被楚国看出端倪。于是便安分下来，为求楚国信任，他来求我嫁入楚国。

　　我曾经被许楚国，楚国的不少使者见过我，所以他不能再用那些貌美的女子。

　　那时我十八岁，我不愿意，或许是因为我知道楚国是灭了我狄国的国家，或许我不愿离开苏泷，他就整整困了我五年，而楚国君主楚彧也等了我整整五年。

　　我终究还是败了，我的棱角早已被五年的时光所磨平，我想离开，无论去哪，只要没有苏泷的地方就好。

　　楚国，的确，楚国的使者见过我，我将满十六岁时，父亲要让我和亲楚国，楚国的使者便前来狄国，我觉得那就叫所谓的验货。

　　他们要在狄国待上小半月，我与他们其中一人还处的很好。

　　他说他叫思亲，我觉得这个名字很符合他此时的情景，思家念亲。

　　我带他到狄国京都四处玩览，和他相约我到了楚国他也要带我去玩。

　　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只能在皇宫，暗不见天日。

　　临走时，他抱住我，把脑袋埋在我耳边，他的声音就轻飘飘地飘进我的耳朵：“其实我叫思青，青遥的青。”

　　『伍』忆昔

　　我到了楚国，虽然迟到了七年，但我觉得思青或许没有忘记我，我们是那么有缘，同有一个青字，即使那是我的姓氏，那是他的名字，或许我们可以再见。

　　太皇太后死后，她的贴身嬷嬷送来她的一道懿旨，简而言之就是立青遥为后。

　　之后不久，嬷嬷来见我：“其实皇上本就想立你为后，只是太皇太后不答应罢了。”

　　我知道她为什么不答应，她告诉过我，因为原来我是黎国的遥姬夫人。

　　于是我从遥妃变成了皇后。

　　楚彧一般在傍晚的时候会来看我，我也想问问他是否知道思青。

　　我一人到宫门去等他，刚看见他，发现他没有穿皇帝的龙袍，而是一身普通的衣裳，他结果狂奔过来，拉了我的手就跑。

　　“你干嘛？”我穿着的是楚国皇宫里的宫装，裙摆窄小，不似黎国宫装那样宽大轻便，只能迈小步子。

　　楚彧一把把我抱起，然后一路狂奔，他轻轻耳语：“有人追杀我！”

　　我心里咯噔一声，冷汗直冒。不会吧，苏泷如此明目张胆？

　　我在想我此时要不要杀了楚彧，报了狄国之恨，可我觉得即使楚彧神经再不正常，但他还是长我四岁，比我高大许多，我去杀他等于自杀。

　　他抱着我一路狂奔到我的宫里，等他平定后我问他：“是什么人追杀你，穿得什么样？”

　　我想叫心儿倒杯水给他，可她不在，我只能自己动手。

　　他在喝水，四下无声。我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他抱我的样子，脸上就一阵火辣，明明他只是个大孩子不是么，我安慰自己，我可没有恋童癖。

　　曾经的苏泷也曾经这样抱过我，在桃花树下，漫天的花瓣飞舞，他抱着我欢笑着转圈。当时的我害怕地双脚乱踹，一点也不懂情.趣，后来我后悔过，为什么那时候不给他我的笑颜呢？

　　楚彧咕噜噜喝了一大杯，才开口：“那人穿宫里的衣服。”

　　我又问了好几个问题，可还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作罢。

　　我用胳膊肘捅捅他：“你知道思青吗？是一个使臣，我想见他。”

　　楚彧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好啊，那就在长青街吧。”

　　我没想到他居然同意我出宫。

　　等到出宫那天，我之前打探过宫里的追逐事件，发现原来是有人进入御膳房偷吃，结果被御膳房的厨子们一扫帚呼了出来。

　　我哭笑不得，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今日的心情。说起来，或许我在这楚国的亲人只剩心儿和思青了。

　　我本来以为这次苏泷的奸细会找上我，但是并没有。

　　我看见思青了，他带着帷帽，穿一身青色的衣服，和那时我们在狄国他穿得衣服一样，不过显然那身衣服有些不合身，他应该是为了我可以第一眼认出他吧，我多少有些感动。

　　他的身形的确和从前不一样了，我甚至有一秒觉得他的身形和楚彧很像，可下一秒我就否决了，楚彧只是个会埋头在我怀里撒娇的大孩子，他从来不会把背脊挺得那么直。

　　他先抱了我一下，就像我们分离时那样，然后递给我一顶帷帽。

　　之前我们也是带帷帽出游，毕竟公主不能随意露面，而今我是作为皇后不能随意露面，但街上的人并不认识我，也许思青是为了找回那年的记忆吧。

　　他没有食言，带着我在楚国京都里游玩。

　　不得不说，楚国的饮食偏淡，好似思青这样的人，浑身透着淡淡的清雅，而黎国的饮食偏辣，好似苏泷那样让人着迷却又不适的人。

　　“青遥，你想去哪？”过后思青问我，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在一边，恭敬地叫我皇后娘娘，而是和八年前一样，叫我的名字，青遥。

　　我觉得他的声音和楚彧有些像，但很快又被我否决，楚彧的声音是带着向上扬的尾音，还有些娃娃音。

　　“我想要认识这个国度。”我弯着嘴角回答他。

　　我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可我觉得他有一秒的惊愕。

　　“我原本以为你只想认识黎国。”他说。

　　我很惊讶他会这样回答我。不过想想也是，他多少都应该听到过遥姬夫人对苏泷的一片痴情。

　　“人应该向前看不是吗？”我不再对苏泷报有任何希望，他不会为任何人驻足，至少那个人不会是我，他的眼里只有江山天下。

　　好像很讽刺，苏泷不会真正喜爱任何女子，但同时又有无数女子挤破头也要来到他的身边，好像要挑战什么，以前，我也是其中一个。

　　从前在黎国皇宫里，我见多了各色女子，无论是宫女还是皇妃。

　　她们对苏泷或多或少都有利益的存在，他们属于各取所需，亡国公主需要苏泷庇护，苏泷需要她们来稳定江山，真正爱苏泷很少，从前我算其中一个，但现在不是了。

　　苏泷的皇后是其中一个，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人们也不敢提起她的名字，她寡言少语，和苏泷也没有过多的话，一切都是淡淡的，她不爱争宠，也不爱与苏泷的其他嫔妃们接触，她对我说过，她觉得那样的行为很傻，她从来不是以色侍君的人。

　　我只知道当苏泷只是个闲散王爷的时候，皇后就是他的王妃，她陪着苏泷一步步走到今天，无怨无悔。

　　所以苏泷才会把权利看得很重，而皇后才会把苏泷看得很重，一切都很不容易。

　　是啊，所以她是苏泷心里唯一的皇后，他尊敬她。

　　蓝霁爱苏泷爱得最深，她嫉妒心极强，她打压一切会对她构成威胁的女子，她还是宣国公主的时候就对苏泷一见钟情，以死相逼嫁入黎国。

　　她以她骄傲的姿态来掩饰她害怕卑微的心，她怕苏泷会对她没有一丝情感。

　　她长得极美，如画一般的脸庞，也曾让多少男子倾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或许是容易得到的就不珍惜，唯独苏泷看见她无动于衷，她想要挑战，所以一见钟情。

　　或许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爱不爱苏泷，她只是以她自己的方式活着。

　　我知道紫云不爱苏泷，她也知道自己只是个玩偶，她一直慵懒地活着，每天和我说笑，又和画萍斗嘴。

　　后来她得了急症，就去了。

　　我不知道苏泷会不会记得有一位身着紫衣的女子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过。

　　他一向都是那么无情的人，只是表现得有情有义罢了。

　　『陆』断情

　　我回了宫里，看见心儿在门口等我，我笑着小跑到她面前，可她的一句话，让我立即沉下来：“主子没有忘记君主的吩咐吧。”

　　她说的君主自然不是楚彧。

　　苏泷。

　　我整个人都在颤抖，我看着她的眼睛，看不见从前纯真的眼睛，取而代之的只有冰冷的光在她眼里不断折射，迸裂出来刺穿了我的心。

　　“你什么时候成了他的人？”我扶着门边，勉强站立。是在那七年里吗？我一直如此信任和我几乎从小到大的姐妹，她不到十岁就陪在我身边。

　　“一直都是，从我来到狄国的时候都是。”心儿冷言。

　　我瘫软下去，跌坐在地上。

　　我感叹过苏泷的心机，或许就是他那句“当初你们被马匪袭击，是我设计的”成了压垮我的最后巨石，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我想逃也逃不掉。

　　可我不知他竟然如此有城府，竟然已经把心儿安排在我身边，那时心儿还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那年我十二岁，在京都里游行，是父亲的命令，是想让其余国家的探子看到天下第一美人是什么样的，然后回去报告他们的君主，从而达到他的目的。我猜，如果狄国不灭，也许我的父亲也会用和苏泷同样的计划来争夺天下。

　　心儿是个小乞丐，躺在大路上，挡住了我们车队的前行，侍卫想要赶走她，被我拦住了，我把她扶上马车，带回皇宫。

　　那年，她九岁。

　　他们在利用我的怜悯来一步步达到他们的目的。

　　我笑了起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我笑出了眼泪。不必再斗了，整个天下注定是苏泷的。

　　不，我要改写，我要改写。

　　我拼命爬起来，掐住心儿的脖子。

　　既然我已经逃出来了，为什么我还要再听命于苏泷，即使注定我会输，我也要一搏，我不能对不起关心我的人，思青，楚彧。

　　即使他们是我狄国的仇人，可他们没有一次又一次利用我。

　　心儿来拉扯我的手指，嘴里不停地谩骂：“你个贱人！君主若是知道你这样，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是啊，他不会放过我的。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命去告诉他了！”

　　我看见心儿狰狞的脸，和从她背后穿到胸前的利剑。

　　我抬头看见她后面的男子，一袭青衣，一顶帷帽。

　　我认出了他的声音和身形，是思青。

　　“思青…”我呼叫他，可声音沙哑的我已经听不出是我自己的声音。

　　他一把抱住我，我感觉到他的手在我头发里游走，然后包住我的脑袋。

　　我感觉到他的气息喷在我的耳尖，他把我抱得很紧，不肯松开。

　　“我想要保护你，可我没有算到你身边的人。”思青的声音沙哑。

　　我抬起布满泪水的脸看他。

　　“青遥…”我看到他的眼睛，我知道他在看着我，“我爱你，自从八年前我就爱上你了，不是因为你的模样，是因为那半月的时光。”

　　“你没有血腥杀戮，只有善良。”

　　“我不应该叫思青，我以为思是思慕的意思，可我不知道我只有思念的份。”

　　他对我微笑，我看花了眼。

　　“思青不是你父母给你取的名字吗？”我问他。

　　“思慕，青遥。”他凑近我的脸，风吹落他的帷帽，他封住了我的唇，我听到他含糊不清的声音，“其实，我叫楚彧。”

　　『柒』离歌

　　我整日待在宫里，没有楚彧下了早朝会来看我，陪我一整天，他不再是那个痴儿的模样，他是一个伟岸的君主。

　　他告诉我，他伴成那个样子，只是为了让我能有简单的快乐。

　　其实，和他待在一起的这一年，我很快乐，或许我在懵懵懂懂中已经爱上他了，我不太清楚，但我敢肯定，我已经不爱苏泷了，或许我从来没有爱过他，我对他的情谊只是一个少女对英雄的崇拜和喜欢罢了。

　　之后，楚彧带回来一个女子。

　　女子秀丽的五官，淡蓝色的衣服，怀里抱着一副大画轴。

　　我认得她，蓝霁。

　　蓝霁扑通一声跪下，吓得我急忙扶她，她把画轴展开，她指着一处地方，泪水涟涟：“这里是宣国，已经被黎国所灭。”

　　她的样子变得憔悴不堪，再加上风尘仆仆的模样，应该是自己私自跑出来的。

　　是的，我看见了，宣国的位置已经成了黎国版图特有的红色。

　　我摇摇头，我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没想到这么快。

　　我不经意间看到了狄国的位置，鲜红的颜色充斥在我的眼里。

　　苏泷不是对我说，狄国是被楚国所灭吗？

　　为什么狄国会是红色，而不是楚国特有的蓝色？

　　我一把抓住蓝霁的手臂，拼命摇晃：“狄国，为什么会是红色？”

　　蓝霁大嚷：“你真以为狄国是被楚国所灭吗？你真是个傻子！连楚国都被黎国吞并了两州，你难道不知道吗？楚彧难道什么都没有告诉你吗？”

　　她反过来抓住我的肩膀，拼命摇晃，我看着她布满血丝是双眼：“青遥，你醒醒吧！现在就只有你可以阻止他，他说只要你重回黎国，他就交出楚国两州，并且与楚国世代交好。”

　　“他，是指苏泷吗？”我看着她。

　　“当然是！你难道不知道他爱你吗？现在只有你可以阻止他！”蓝霁大嚷。

　　我觉得好笑。我后退一步，她松开了我，我笑着摇头：“他从来不爱任何人，他只爱他自己和江山。”

　　“青遥！他本来不愿意放你走的，你不懂他，一旦失去，他才会珍惜，趁着他现在珍惜你，赶快回去。”

　　“回去？过后呢，他得到了，他就又不珍惜，我难道还要再离开吗，那么我还要去哪？整个天下都是他苏泷的了。”

　　“他遣散了所有妃嫔，皇后已死，只要你回去，你就是皇后。”蓝霁恶狠狠看着我。

　　“我生是大楚的皇后，死也是大楚的皇后，永生永世，绝不更改！”我挺胸昂头。

　　“你难道要致整个天下于不顾吗？”蓝霁哭道。

　　“我难道要致楚彧于不顾吗？”我反问她，我又觉得或许楚彧把她带到这里，就是让她劝我，我的心有些发疼，改口道：“如果这是楚彧的意思，那么我愿意去。”

　　请让我为你活一次，楚彧。

　　“当然是，不然我为什么会进楚国皇宫来。”蓝霁欣喜万分。

　　她帮我连夜收拾东西，然后带我连夜离开，她倒是贴心，知道我不会再骑马，帮我准备好了马车。

　　我甚至都来不及与楚彧道别，我想既然是他的意思，也没有这个必要了，我不怪他，毕竟对于一国之君来说，天下是最重要的，比起苏泷，他已经对我足够好了，我感激他。

　　我也知道为什么要连夜离开，一国之后在光天化日之下离开，确实够丢脸的，即使以后天下人都会知道苏泷归还了两州，知道楚国之后成了黎国之后，但也眼不见心不烦了。

　　『捌』终了

　　我又回到那个我所熟悉的都城，看到了那个人，苏泷。

　　他看起来好像沧桑了一些，不过也算表情多了一些，我看见他笑了。

　　那笑有些晃眼，一如我最初见到他的样子。只是四周震天动地的喊声压的我透不过气。

　　“恭迎皇后，恭迎皇后！”

　　蓝霁托着我的手，将我扶下马车，我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急呼：“青遥！青遥！”

　　是了，无论四周的声音再刺耳，我也能第一时间听出这个声音。他只会唤我青遥。

　　楚彧！

　　我急忙转过头去，他骑着黑马飞奔而来，一身龙袍被风吹的不成样子，看得出他是从早朝上跑来的。

　　他飞身下马，紧紧抱住我，把我的头埋在他胸前：“我没有允许你离开，你怎么可以离开？你怎么敢？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一时想哭。

　　我知道，我被蓝霁骗了，只是我和楚彧怕是不能活着回楚国了。

　　我很想狠狠质问蓝霁一番，可我知道我和楚彧可以像这样面对面的时间不多了，我只想好好珍惜他。

　　“你为什么要来，你会死的。”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把脸贴在他的胸口，看着那一片明晃晃的金色。

　　“你不在我身边，我也会死。”楚彧低语，他的手穿过我的头发，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揉着我的脑袋。

　　“够了，楚彧，你活腻了吗？”苏泷在城楼上大吼。我看着他青筋暴起的样子觉得好笑。

　　我猜或许他没有料到楚彧会这么快知道我消失了，也没想到他真的会不顾命地追来，更没想到他大开各州城门迎接我，结果也迎来了楚彧。

　　“她是我的皇后，她是我的青遥！”我听见苏泷在嘶吼，很不符合他身份的嘶吼。

　　也许曾经的我是你苏泷的青遥，但如今不会了，是楚彧告诉我，我不属于任何人，我只是我自己的青遥。

　　“我于你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你放我走吧！”我扯着嗓子大吼。我努力做到斩钉截铁，可我知道，我的声音里带有一丝祈求，求你，苏泷，放了我和楚彧。

　　“青遥，你…忘了从前吗？”苏泷喊道，“我知道我错了，你回来吧。”

　　蓝霁在马车上和我说过，苏泷在我走后的这些日子是如何的癫狂。

　　他疯狂地寻找一切有我影子的东西，制造有我影子的东西。

　　蓝霁说，她以前从未觉得苏泷会爱我。

　　我也没觉得过，或许十六岁的我觉得过。

　　蓝霁问我，苏泷到底爱我什么？

　　我回答不上来，因为我已经六年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了。

　　她说，或许他爱我的模样。

　　我摇头，天下第一美人这个名号我担待不起，我可能算模样好看的，但苏泷的宫里一定有比我好看的。

　　或许蓝霁就算一个。

　　“从前的青遥，遥姬夫人在来楚国之时就已经死了！她是被你亲手杀死的！我现在是大楚的皇后！”我大吼，我从未觉得如此痛快过，可我的心竟然有些隐隐作痛，难道我还是放不下他吗？我不清楚我到底爱谁，可我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在告诉我，我已经肯定自己不爱他了，那只是曾经的伤疤被揭开时的疼痛而已罢了。

　　“青遥…”我听到苏泷低喊。

　　“苏泷，你早该料到有这一天。”楚彧向前一步，“你用青遥换了整个天下，我用整个天下换了青遥。”

　　我看到苏泷愣了，随后他面目狰狞快速拿起一旁的弓箭，对准楚彧，他的表情算什么，气急败坏么，有点像小孩子被揭穿的姿态。

　　我偏头过去，看见楚彧笑了，笑得那么淡。

　　我听见弓箭掠过的声音，迎着风呼呼作响，我看着楚彧淡然的笑容，我笑着侧过身去抱住他，一股强烈的疼痛从我后背蔓延到全身。

　　我眼前猛的一黑，后来我又看见了光明，是了，我的光明，我看见了楚彧，他眼神飘忽，脸色惨白，我听到四周的呼喊。

　　以及久违的苏泷的哭声。

　　很可笑不是吗？

　　我曾经以为我会爱苏泷一辈子，而现在我正躺在另一个男子的怀里。

　　我曾经以为苏泷会爱我一辈子，可他却亲手一次又一次将我推入万丈深渊。

　　紫云之前对我说过，人死时时间都会过得很慢，还会想起遇见过的那些人。

　　是了，我看到了。

　　画萍和紫云在院里斗嘴。

　　皇后和蓝霁坐在殿里大眼瞪小眼。

　　心儿在梳我的头发，娇滴滴地叫我公主。

　　苏泷在我的身后攥着缰绳策马奔腾。

　　也许在这个乱世，真正保留初心的就只有楚彧吧，我配不上他。

　　最后我看到了楚彧，他就在我的眼前，只有他才不是我的梦，他才是我触手可及的。

　　我拉拉他胸口的衣料，他凑过来，我想要开口说话，却又感觉到后背一阵刺痛，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我，我一定要说给他听。

　　“楚彧，我从未后悔爱你。”

　　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我自己的心，原来，我是爱楚彧的。

　　我眼前渐黑，我听到楚彧的声音飘来：“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