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稗说》青梅果冻

14、青萍之末【下】

　　风卷起军营白色的帷帐，帐上玄色的燕子上下翻飞。这是一座主帅的会客营，望舒与那位将军在上首相对而坐，其下是两列全副武装的秦兵，各执不同武器，蒙面束发。原来他真的敢单枪匹马独闯秦营。
　　“宋大人。”
　　将军旁边的侍从开口，就是浓烈的硝烟味。
　　宋子渊在帐口处停下，道：“有何吩咐？”
　　“您先生还好么？”侍从低垂着眼睑，戏谑道。
　　“拜贵国所赐，先生流落南荒，至今未归。”宋子渊掀帘，躬身退出。

　　我本以为望舒是卜尹，那阿洛与他身份对等，总该是阿洛来见他。没想到竟是位虎背熊腰的将军。
　　望舒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不经意间动了一下。
　　“白将军，人，就在这儿。”他平视着对面的将军，道。
　　将军脸上的肉颤了颤：“好啊，卜尹大人。楚国人都死绝了么？竟然让个治王八的觋来打仗。”
　　我伏在地上，寻思怎么可以逃跑。然后去秦国找阿洛，让她送我回去。也不知道哥哥怎样了……除了后悔，愤怒和委屈再一次席卷了我。
　　望舒不经意间换了坐姿，左腿弯曲，半蹲在席子上。“陪都鄢城中市列珠玑，户盈罗绮，摩肩接踵，挥汗如雨，都城郢绝胜其万千。”
　　“哦？”白将军抚掌大笑，话锋一转：“卜尹好厉害的舌头！只是……把这个小丫头送来做什么？怎的不留着自己用？”
　　望舒眸子里的寒光愈发冷冽：“好的东西，自然要用在适宜的地方。贵国如日中天，若让弹琴的夏姬和负责卜筮的巫同时祭天，则可国运永昌。敝国只求拿回六百里土地，况且，望舒乃贪生怕死之徒。”
　　萧闲给我讲过，我除了是打开玄牝之门的关键外，还有另一样能力使人如鲠在喉。只要我在【道】现身的一刹那，弹奏一曲【大夏】，再有一位巫术高强的巫师和我一道作为祭品，那巫师所属的国家，便可屹立千万年，世袭罔替。
　　军营里并不明朗，跳动的火光映在他们脸上，整个人便像撕去衣服扔掉冠冕的野兽。
　　“你怎知我们那位洛太卜令就甘愿为国献身？”白将军皮笑肉不笑：“我记得二十年前怀王就死在这六百里土地上，你们楚人还真是执着地可笑。”
　　洛太卜令？他提及的估计就是阿洛。月余未见，她如今怎样了？听将军的话，似乎事情不妙。只要我被送到秦国，阿洛和我，都将万劫不复。
　　白将军话音未落，望舒脸色立即变得惨白，两国大臣会晤的场合，他本不该如此失态。年轻的卜尹紧紧按住腰间的长剑，装作毫不在意，道：“若这交易行得通，贵国留下这女孩，退兵西陵城外一百里。若行不通，望舒愿与城池共存亡。”
　　“眼下……无论行不行得通，卜尹以为你们还能全身而退么？”
　　我倒抽一口冷气。只听铁甲霍霍，兵器铿锵，帐外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望舒身为敌国主将，却没有不斩的规矩。
　　望舒一皱眉，剑拔出鞘，唰地砍断长几，飞腿将木板踢出。白将军拔剑劈碎迎面飞来的木板，与望舒对峙，两剑相碰，擦出哧哧的火星
　　“别碰我！”他伸手到我肋下，我不知哪里来的火气，冲他大吼道。
　　“不想死就给我闭嘴！”望舒吼声比我还大，肋下一阵暖流涌道丹田，原来他意在为我解开穴道……我识趣地闭上了嘴，他抓住我的手，手心里滑腻腻地全是汗。
　　又是在乱军丛中，他攥着我，我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往前跑，看他手背上枳花的刺青上下跳动。
　　刀剑砍断了他的绑臂，大袖散下来，血顺着他的小臂流淌，使我更难握住他，他好像是一束荆棘，所到之处无人不避让，硬是杀出一条血路。
　　跑到马厩时，后面的羽箭早已铺天盖地落下，望舒拉我上马，一手撑起一道火障，将落到上面的剑烤的噼啪作响。
　　我害怕得紧紧抱着马脖子，他双腿猛夹马肚，一用力马便飞驰出去，颠得我前仰后合。不知行了多久，直到背后的叫喊声已细不可闻时，他一勒缰绳，从马上跌下来，倚着树喘气。我这才看见，他身着胡服，长发梳在脑后，根本就是决定玉石俱焚的。
　　“我辗转多地，只为找到祭酒振兴我大楚，结果……竟是个这么没用的小丫头！”他狠狠捶打树干，震得树叶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