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爱恨两难 ...
-
无极的掌门从太城离开时,同他来时一般悄然无声。他的面上留有和善的笑意,他想要的东西还是得到了。
池雨仙尊已无先前相送的姿态,回到刚才的位置上坐下,手中握着一截拇指长短的漆黑物件,眼神暗沉微有满意的神情流露。
他们之间的相互交换,自是令得双方都感到划算。
雪白的衣裙似一朵朵梨花不断开在长长的台阶上,带着不属于这的纯丽。许是知晓她的到来,今日的魔宫,空无一人,只余寂静。
繁浅走上最后一层台阶,踏入绝断宫,入眼便是暗紫的墙壁,一块一块的魔晶如鱼鳞排布,上方的雕梁上凭空生长着魔界特有的奇花曼陀罗华,许是因着生长的环境和主人的心意,不论是花瓣还是花蕊,其色皆是暗蓝,不同于晴朗天空的那种明暇,它似能让人沉入汹涌的大海。
绝断宫的空旷一如长青的长澄殿,后者虽寂,可能让人的内心平和,而这,只有不安和烦躁不断涌现。在她走进去的右方,四方形的一块血池里粘稠的鲜血就像喷泉不断的溅落。
一滴滴的声音就像雨下在水中,魔界的血池,自绝断宫建立,便存在于此,一代又一代,不论每一代居于魔君之位的两位帝君怎么修改其建筑居室,这血池不变,名字亦不变。
繁浅沉默很久,才将目光落在中央的人影上。
她进来本该先看到他,可就像忽略了画里的主人公,只注意旁边的山水一般,直到此刻,她才看着这个已经千余年不曾见过的人。
玛瑙红玉雕做的长榻上,他坐着背靠后垫,阖着眼眸休息,这说是长榻,实际上,也相当于一把宽大的椅子。
冰蓝色的发丝如瀑铺了一椅,他的整张脸显得俊美而冷淡,自额间至眼角有一轮血红的弯月,平添邪气,他忽睁开眼,血红的瞳仁直直望着她,妖冶的气息扑面而来。
魔朝帝君闻名在外,可甚少有人见过他,见过他的容貌,若见过,便不可能再忘。
他有着绝代的风神之姿。
他修的是噬决,走的是修罗道,气质容颜随着境界的深入逐渐改变。很多年前他同魔幽还有相似之处,如今当真是不一样了,只能从他的眉眼里仔细分辨,好像还残留着那一点相同的痕迹。
千年前他紫衣墨发,身后跟着时司,行走于世间,随心所欲。
千年后他紫衣蓝发,身后仍跟着时司,高居于魔君之位。
“风宸,你不认得我了!”他笑起来,从榻上起身,与她相对,任由她打量。
繁浅凝视着他,他的笑依旧是她熟悉的模样,但还是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从心底袭来,或许是千年光阴不见,真的有些遥远了。
“你好像变了太多。”
“有些东西,纵使千年光阴,也不会变的。”他深深望着她,语音低沉,“风宸,我对你,还是如当初一样。”
初见时在紫藤花下轻然一笑的女子,似在流光岁月中开出了极美极艳的花,潋滟了时光,也在心上留下了磨灭不去的痕迹。
现在她站在宫殿门口,还是穿着白衣,梨花簪绾起一半的发,另一半如墨发丝如水散在腰间。
这个人,这些年来的梦境里,都是这样的装扮,这样清冷的语气,这样倾城绝艳的容颜。
她当真不曾有过改变。
不知她的心是否还是不将万物放在眼里,是否还是那般冷硬。
“那棵梧桐树,你看到了吗?”他的声音很轻,一瞬不瞬的望着她,不想错过她的一丝表情。
白衣的女子抬眼看向上方的花,声音同他一般轻,“看到了。”
仿佛是在叹息:“朝衍。”
紫衣的男子听得那样的语气,有细微的喜悦炸开,她还是不忍心,能让她不忍心,实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他知晓月华死了,魔幽被封印的同时另一方面也被她所护,她在人间隐居。但他没有去寻她,那时他刚登魔君之位,需要处理太多事,也需要他扩大自己的疆域,将魔幽的地域攥于手中。也希望能够用这数千年的光阴打动她。
现在一切都好,他是魔界唯一的魔君,她出入可无虞,就算是她同他在一起了,仙界也没有能力让他们分开,所以他让炎淼传信。
他一步步走下高台,站到她的面前,瞳仁里映出她的影子,“你看到外面的梧桐树了,不知你喜不喜欢。”他的语气轻柔的像风,千年来他从不曾这般说过话,“风宸,你愿不愿意留下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再有妖冶冷酷的气质,他的神情认真专注,只有她一人。
无声的寂静里,她微微偏过头,清眸看着不断溅落的血水,瞳仁里有星芒坠落。
朝衍注意到她的神情,看了一眼那血池,很快道:“你若留下来了,我马上废除这个地方,你愿意住在这里,那就不换了,你若不愿意,就照你的喜好在建一所怎么样?”
“你喜欢弹琴,我就帮你搜集天下的好琴如何?”
没有回答,空旷的大殿里只有他的声音不断响起,到最后,他的声音也寂静下来,等待着她的回答。
外界的日光照进殿里,也照到他们身上。他们只是站着不说话,到后来暖阳一点点西斜,身上的日光染上绯红,他衣袍上光影一圈又一圈,心也慢慢冷下来。
“朝衍,你送信给我,就是为了这事么?”
繁浅看向他,对上他的视线。
“是。”
她忽然笑起来,没有任何意味,只是普通的笑意,“你还记得那一回我们在泅水之禁里遭遇生死么。”
他愣了一瞬,道:“记得。”
“那你应该明白。”她的眼清澄无垢,“我们或许能在那样的时刻共历生死,可却不能托付生死。”
“朝衍,若要你把你的命交到我的手里,要你放弃魔君之位。你可愿意?”
血色瞳仁里风起云涌,“风宸,我们不需要做这些选择。”
“是的,不需要。”她看着他,往后退了一步。语气平静冷淡,“我的答案,你应该清楚了。”
“你终归是不肯留下。”紫衣的男子笑起,眼眸却冷如寒冰。心底微小的那一点希望终归是在她的回答里熄灭了,这个人的心,当真是用千年寒冰做的,怎么也打动不了,那丝抽痛在心,使得他的眼里血红愈发浓郁,他冷笑出声。
“换做风止恒请你留下,你肯定就答应了吧!”
那嘲讽的语气令的繁浅眉心蹙起,眼里有一丝凉意。
“风宸。”他收了笑,不再看她,转身背对她,低语,“从小我想要什么,都一定要去拼命争取,可有些东西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我一定会毁了那样东西,至少,不能落到别人的手里对不对?”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竟难得的有一些柔软。
若是熟悉他,便知他这时已经起了杀意。
繁浅的面容不曾有变,微垂着头在想些什么,丝毫不在意他是不是要杀她。
“你真的不肯?”他再度问了一遍。
他做事从不给人或者给自己第二次的机会,也明知她做了决定不可能改变,可是心里还是存了万一.....
她开口打破了殿内的死寂,“囚龙索是你取走的?”
身前的人蓦然一震,大笑起来,外界狂风骤起,“若我说不是,你可信?”
这世上很多事实在是可悲,若他还是数千年的那个男子,她会信,那时他们还不需要顾及身份,世俗的挂碍,可现在却不行。明明还是那个人,只是变了身份地位,经过了时光,她便不能再向以前那样。
她不信他,而他亦是。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死结。
他对她存有真情,可真情又能如何,不论是想法还是理念,现在的他们根本全然不通。
有些障碍可以越过,有些障碍不可以。
她沉默以对,今天不知道多少次,她用沉默的姿态来面对他的问话。
“朝衍,虽然你不需要,可除了抱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繁浅定定看着前方男子,语气低了下去,“既然你没有其它事,我想我该走了。”
转身离去的一刻,劲芒从背后袭来,紫光涌动,女子的身影飞舞在空中。
朝衍血眸如冰,声音低哑:“我说过你若是要走,就要把命留在这。”
先前曾想当上魔君时她可任意进出魔界,没有人敢对她动手,但这一刻连他自己也没有想过,最先动手的人会是他,只是,为什么她一定要走,为什么不肯,为什么不肯像对待风止恒那样对他,但凡有那半分,也绝不是现在这个局面。
外界的天忽然间灰暗,笼上一层暗纱。
他的手紧捏成拳,骨节作响,蓝发舞动,狂烈的风在周身嘶吼,无尽光流散逸,化作血红的游龙于空中变幻袭来。
繁浅眼眸一凝,十指连点,荧光如雾,一点点旋转缭绕形成一朵硕大的紫莲,绽开于此时被浓暗的乌云覆盖的天。
幻莲与游龙杀相撞,惊天轰鸣而起,不尽的能量碰撞迸发的火星在灰暗的天色里显得华丽璀璨。朝衍的紫袍扬起,映得他此时的血眸里晦暗深沉。
他的眼瞳蓦然间放大,像有一方世界在其中成形,一束红光如电劈过眼前,携带者血幻之术。只是眨眼之间,她的右臂划过一道深深的伤口,几可见骨。
“血玲珑。”繁浅注视着被收到他眼眸里的神石,喃喃念了一句。
仙界有九大仙器,而整个六界,有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八种神石,血玲珑的力量是什么她还不清楚,在刚刚亲身感受过之后,她侧眸瞥了一眼正不断流血的右臂,原来是能控制血液,从而让人陷入杀戮幻境,并加大受伤口的流血速度且不能修复么。
运转周身仙力止血之后,伤势不再恶化,她淡淡看他。
明明因着流血而神色苍白,她的眼里依旧清如古潭的水,宁静无波。目光望着他,漆黑的眼瞳里却是什么也没有,他整个人在她眼里留不下分毫的影子。
强烈的怒意使得他的气息剧烈波动,上方的天乌云翻滚,这是他的地域,他的心情可影响这片空间。
在魔界战斗,本就不利,仙力的流转一定程度上会受到影响,更何况同她战斗的人是魔朝帝君朝衍。他的修为本就比她深,又没有像魔幽那般被封印而不能发挥实力。
他的掌风虽偏阴寒,可却厚重。一掌一掌连续不断,这是纯粹修为的比拼。双方间的空气急速的流升,能量的波动使周围的一切事物化为齑粉,也波及到了那棵梧桐木。
毕竟不是昆仑的那一棵神树,这棵只是刚刚在生长中的树,还禁不起两人高强度的摧残。朝衍的眼里浮起一缕痛色,极快的掠过。他种了它这么久,就是为了给她看,他也没想到会毁在今日。
他们两人之间已不能收手,一旦一人停止,将要遭到轰击。
朝衍的肩突然一颤,脸色也有些青紫。
她想起离陌先前的话,叛乱跟反噬,他的伤还没好,再这样下去,他或许会先承受不住。但他的眼神是清醒的,那种决绝的狠辣,他在赌。
朝衍做事向来谨慎,不会让自己置于险境。今日这样,还真是她逼的。
其实死在哪,她的确不在意,反正将来有一天要死,现在死在他手里,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红紫相交的光环里,朝衍怔怔的看着白衣的女子突然收了仙力。
在他惊颤的目光里女子的身影倒飞而出,唇角溢血,白衣染血。
她的眼神空濛,朝衍突然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是一刹那,她的眼里有流转的难言的光彩,再不曾看他,出手打破了空间屏障,离开了此处。
他站在原地,许久许久不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