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飞雪》苍蓝雪

10、一年时日

　　赤红的流炎渐渐在消散在冰雪里，恍似燃尽的烟流。
　　冰炎盛久不息，缭绕着空气燃烧，繁浅收了屏障，滴落的水珠再次被冰炎的温度影响化为一颗颗的冰珠子砸落在地。
　　夜幕星空里明月皎洁，轻柔的白光辉映着这冰雪般的琉璃世界，亮的如同白昼。
　　繁浅手里捏着那封黑色流金的信，信上流芒闪耀，她看了会，并未拆开信封，只是将它收起。
　　她现在还不能看这封信。
　　苍蓝冰风已重新安静的停在了她的肩上，繁浅伸手轻轻抚过它的羽毛。
　　风渊默默看着，在繁浅手中乖巧可爱的小鸟，刚才展露的气息究竟有多恐怖，这还只是冰山一角。繁浅的实力究竟如何，他不清楚，可能同苍蓝冰风对抗并只为送一封信的主人，绝不会弱于繁浅。
　　那人认识师尊，繁浅刚为维护他出言威胁。
　　他怔怔的看着白衣的身影在他面前，身形纤细窈窕，青丝流泻如瀑，在这样有些灼眼的光亮里，美好的仿若身在梦中，轻轻一碰，便会碎了。
　　漆黑如夜的瞳仁里惊云骇浪，少年慢慢伸出手，握住了她雪白的衣袖。
　　他握的极紧极紧，连指节也分明起来。
　　繁浅侧眸望他，见他隐约苍白的容色，幽深的眼眸，“渊儿，怎么了。”
　　仿若是清涧的碎玉在心底回荡，溅起万千浪花，他垂眸道：“没事。”而那纷繁的思绪，在识海里激荡，他的眼越发幽深。
　　远处的城池里不少修行者感受着这强绝的气息，化作一道道流光赶来。
　　白衣的女子抬首望向夜空深处，美丽的眼眸里万千星子起伏不定。
　　那一瞬的犹豫，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渊儿，我们回天温神山。”
　　“嗯？”
　　繁浅没有再语，清光从衣袂间如水流泻，在月光辉映下似白昼闪耀的冰雪之地迅速蒸腾，消融，在眨眼可见的时间里恢复先前苍翠欲滴的样子。
　　数道人影赶到时，那冰晶似的白光已然消失，原先恐怖的气息也已消散无踪，但那些冰冻住的如同雕塑的人影，碎裂在地，被山风一吹，一地晶莹的粉末四散在林中。
　　星月高悬的夜空里，苍蓝冰风上静坐着两道人影。
　　银发的少年静静看着这一幕，凤目冷然而有一丝疑虑。
　　繁浅她竟会这样任由苍蓝冰风无声间夺去这么多人的命。
　　如水般的发丝垂散在腰间，繁浅似是猜到了他的所想，转过头来看他，“修行者修行者至今，每个人手上都沾了血，不论好坏，都无法反驳这一点。既然杀过人，踏上了修行路，那么就应当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或许也会死于别人手里。”
　　“这些人同我毫无关系，他们的死活，我并不挂心。”
　　她的声音同以往任何时候都一样，清淡无波，似山涧里的流水，让人的心不知不觉中宁静下来。
　　但风渊的心微冷。
　　他看见她眼眸里的古井般幽深的清邃，平静安然。
　　他忽然觉得那清澈似水的瞳仁里什么也没有，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因为清澈，所以什么都没有。
　　那是风渊第一次感受到繁浅的无情。
　　漠对天下的无情。
　　青帐漫垂，各种珠玉宝石整齐摆列在黑沉的暗石上，各色光线交织灿丽，一室堂皇明亮，在光线无法透过的地方，一道人影坐在椅上许久不动。
　　暗光里只看见他的发丝从椅上蔓延而过垂至地上。
　　在一旁的角落里，赤红的火光一跳一跳，男子极轻极轻地笑了声，带着不可言说的邪魅。
　　炎淼讨好似的停在它的脚旁边，低下了它的头，以便男子抚摸。
　　它身上火红的炎光映照出男子完美的侧颜，极薄的唇锋。
　　“炎淼，你在担心么。”
　　笑声淡沉里，男子低眸一瞥，“她会来的，只是会晚上一段时间。”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我也已经等了这么久了，在等上一段时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高空的气流四纵，寒气吹的人脸上有一层细细的霜。
　　风渊第一次乘苍蓝冰风于高空万里飞行，还不能很好的适应高速飞行时产生的眩晕。
　　他运转体内灵气，气海处朦胧闪光，气血沸腾。
　　覆在他睫毛上的一层寒霜开始化去。
　　繁浅注意着他自行抵御，绝美的面容上一片平静，很多事，她只能看着不能出手，至少在她离开的时候，风渊需要有一定自保的能力。
　　风渊也从不觉得繁浅要出手帮他，何况从内心里，他不希望每一次他只能依靠繁浅，他需要尽快的强大起来。
　　苍蓝冰风日行万里，由于是在黑夜之中，隐去了身形，便不像以往有一道蓝光如流星倏忽而过。
　　天温神山在人间界极北之地，是个避世的山谷。因外有蝶障便少有人踏及。月华离世后，她离开长青游走世间，便选择在此隐居。
　　在她设下幻境后，更不再有人打扰。
　　这七百年来也安静自在，除了每过百年她出去见一下魔幽，其它时间她都在神山内静修。原本她以为或许将要呆上更久的时间，但因囚龙索之事牵扯了一些东西，隐约让她觉得有事将要发生。
　　她出谷并不想念这里，这里也不是她的家。就如她不想念长青一般。
　　但她想念长青里的人。
　　天温神山虽只是个暂居之地，不论去哪都可以寻一处清净之地，可呆久了，便不想麻烦在寻另一处。
　　风渊被她带入谷中，看到覆盖苍茫冰雪的山峰，与山下幽谷和暖的天气截然不同。但相同的是，这里太过幽静。除了谷中顺着泉水一路蜿蜒吸收灵气的紫竹林，一处浅蓝色的碧潭水中几尾锦鲤，以及种在灵土中的各类奇珍异草，只剩下一座以紫竹木而制的屋子，屋前一株梨树。
　　再无其他生物，别样的清净，也是别样的死寂。
　　“师尊，你在这过了多久。”
　　“七百年。”
　　“不会寂寞吗？”
　　“不会。”她素来喜清静，便是以往在长青，她亦不曾孤单。
　　事实上，她并不太理解寂寞的意义。
　　有些人，天生便能习惯寂寞，而有些人，天生就是要站在顶端俯视大地。
　　繁浅问风渊会否觉得太清静而不喜欢，让他依据自己的喜好随意添置。他摇头，繁浅喜静很容易便能看出，而他从小便无人会同他讲话，能听见的只有不尽的谩骂，嘲讽。
　　他希望他的世界可以一直安静，时间一久，便也成了习惯。
　　银发少年环顾四周，嘴角上挑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习惯果然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山下的幽谷里传来一阵阵药香，让人神清气爽。
　　风渊在竹屋前环顾四周，一晚上的飞行并没有让他觉得疲惫，在见到这里之后，他便喜欢上了这片宁静的世外之地。
　　他看着正在屋内放置典籍的白衣女子，忍不住想，繁浅一人过了七百多年，纵使修炼时时如逝水，纵使她不会觉得孤寂，可他心里仍然有一根针刺入，不深，却很疼。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说不清的难受。
　　他摇头将这种感觉祛除，上前帮她一起整理，书并不多，大多数的典籍都放在她随身所戴的展翼镯中，而这里只有整整齐齐的三列书在书架上。
　　风渊住进后，她便又安置了两间房，一间让他用来休息，一间摆放着适合他看的各类典籍。不论是星象占卜，草药种植，术法剑招，还是关于六界的认知，各道的势力划分，一些被认为隐秘的地方，在紫竹书架上都可寻到，都有涉及。
　　他进过繁浅的房间，只有简单干净的感觉。除了一张檀木床榻，便只剩下和外边差不多的桌子，以及一旁梳妆台边放置的一架古琴。
　　风渊的目光在琴上停留了许久，那张琴莫名的让他觉得古朴沧桑。
　　繁浅只到他或许是喜欢，开口道：“这是昔逝。”
　　弦取千丝，淬九焰火，琴身采取雾照池的晶华寒石，用世间九大奇石的材料制成，于雷池里历雷劫，形成鸾尾之形的的一张琴。
　　“渊儿，你若喜欢琴艺，以后我可以教你。”
　　风渊的目光顿了一瞬，颔首应好。
　　他一开始将视线停在这上面，只是突然想繁浅弹琴时是什么样子，可看琴的放置，好像她有很久没有碰过它了。
　　他无端的想。
　　"昨晚赶路应该累了，你今天先休息一下，明天开始修炼。”
　　清冷的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风渊回头见她往外走去，他走到窗口，见她背对着他停站在白梨下，微微仰着头，他看不到她的神情，只看见一片又一片的白梨如雪慢慢落在她的发丝上。
　　和煦的风里，银发少年坐在梨树下，手中握着一卷黒典。
　　这本书并不重，相反还很轻，有些古朴，一页页都用世上最轻的浮玉所制。
　　他慢慢翻着，黒典中记载了六界诸多世事异闻，他在其中看到了“昔逝”之名，想起那日繁浅屋中放置在一边琴身冰蓝，形若鸾尾，顶部一点朱红似血的那张琴，不由叹道：“原来仙器之一的昔逝在师尊手里。”
　　他愈发好奇，繁浅究竟处于何种境界，又到底是怎样的天资。
　　平常修行者，即便出众，也需修炼数万载才至问道，而她不过三千多年，可能将仙器握在手中，修为怎么会弱。
　　心里暗忖着，目光从窗户口看见里面正提笔写字的女子，心里的躁急不由静了下来。
　　黒典只有数十页，可包罗万象，心神视之，万物可查。
　　少年看了许久，直到天色有些暗了下来，才收起书走进屋内。
　　繁浅正在里屋做饭，他看了眼，随手将这本书往桌上一扔，进去端盘子。
　　这段日子他们已经习惯了如此。
　　第一次繁浅动手做饭时，他吃了一惊，以繁浅的境界，自可吸取天地灵气所用，根本不需凡尘饮食，到底还是为了他。
　　“师尊。”那时他的声音微微发颤，一如当时她取血给他改善资质时的颤抖。
　　当时感动而愧疚，如今感动依旧，却不再有愧疚，因为已不需要。
　　“别多想了，先吃饭吧，辟谷丹虽好，食用多了终归有害。”
　　天温神山外有一片妖岭，猎杀妖兽的任务便交给了风渊，不仅是为了巩固他的修为，也为了增强实践能力，还能验证每天学习的剑招，有时鲜血淋漓的回来，他便先去最新开辟出来的设有聚灵阵的灵池里沐浴，把切割下来的妖兽肉交给繁浅。
　　至于妖丹，一颗颗的收进了蓝龙镯内。
　　屋内顶端嵌着一颗颗拇指大小的夜明珠，连缀呈星云图，明亮的光从屋里射出，也照着两个正在吃饭的人。
　　这些菜都用一般的灵药所做，在辅以妖兽肉，温养经脉的同时也增强气血的容纳量。风渊原本处于练气后期的修为也逐步向圆满阶段跨越。
　　修仙十境，前五境每一境划分为前，中，后，圆满四期，至于后面，每一境便分为九重。
　　菜肴十分丰盛，他却没有多少动筷的心思，今日一天，他的心都很难保持平静。
　　“你快走了，是么。”
　　繁浅从未瞒过他，在居住在这里的第二天晚上，她便告诉她只会停留一年时间，一年后，她要去见一个人，或许要离开一段时间。
　　不能带上他。
　　繁浅正在喝粥，听见他的问话，手上的碗放在了桌上，“还有一月时间。”
　　“师尊。”
　　“我不能答应。”她淡淡道，毫无商量余地。
　　风渊沉默，又不甘心，是要见谁不能带上他，即使在血罗洞，她也没有想要丢下他。
　　“他是谁。”半响后少年清亮的眼直直看着她，不容她转移话题。
　　繁浅细致的眉一皱，“渊儿，这个问题你现在不适合知道。”
　　“我还小是么？”风渊唇角略有嘲意，“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这还是风渊第一次朝她发脾气，繁浅微有讶异，也没有生气，温言道：“这不一样，我只是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会回来的。”
　　她的神色在夜明珠白色的光耀下趋于柔和，“就算不回来，你以后也总是要自己一个人闯荡的，应该要习惯。”
　　她这话说完，风渊猛地放下筷子站起身往里屋走去，原本就清寒的面容上更是冷了下来。
　　繁浅坐在椅上，依稀有些想不明白，风渊素来沉静冷漠，对她的话从不违背，更是顺从乖巧，让她省心，今日这样的，可还没有过，也不知道那句话让他不高兴了。
　　她忍不住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往后的一月，风渊的修炼甚至到了拼命的地步，日夜不休的练习术法。她本想劝他，又放弃了，风渊做任何事都抱有明确的目的，虽年少心志可早慧成熟，他自己清楚在做什么。
　　无需她担心。